作者:萌铃千叶
二嫂看着右侧的四层红砖楼,抓着良馨手臂的指甲已经快嵌进肉里去,脸颊激动地红扑扑,压不住嗓子,声音都微微扬高了:“师职房,小妹,这里面全都是四室一厅的师职房!这是爸那个大队支书一辈子可能都说不上话的大干部!这下你有救了!你要享福了!”
良馨把二嫂激动的手掰开,揉了揉胳膊,“你连是谁都不知道,虎子大舅也不来,真能这样进去相亲?”
二嫂再次抓住良馨,正想说什么,发现卫兵走过四层楼房,依然没有停下,脸色顿时一变。
二嫂没回答,良馨转头,发现她嘴唇正哆嗦着,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卫兵的背影,浑身的困意与懒散劲稍稍退却。
两人一路随着卫兵,走进家属院后侧一道有哨兵站岗的院门。
一幢幢青瓦灰墙,绛红门窗的二层小楼,隐在蓊郁的树木之间,幽深空静。
卫兵停在其中一幢门前,对着门岗警卫敬礼后,转身对着二嫂与良馨敬礼,指向门口,示意目的地到了。
二嫂下意识抬起僵硬的手指放到太阳穴回礼,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
寂静的道路,响起口水吞咽声。
良馨打量完,眼里带着不确定看向二嫂,“这里?”
二嫂除了“咕咚咕咚”不停咽口水,一点反应没有。
带路的卫兵已经走了,道路上又来了一队流动哨,二嫂再傻下去,就要面临被盘查了。
良馨掐了掐她冰凉的脸。
二嫂被掐醒,脸上毫无之前看到
团职楼师职楼的激动兴奋,反而全是惊惶失措,“这……这……”
显然很明白这楼意味着什么。
军区大院独栋二层小楼,皆是军职楼。
顾名思义。
将军楼。
军区首长家属楼。
“怎么办,我……我不知道啊,这……我大哥,我大哥怎么弄到这了……”
二嫂惊吓得语无伦次,从公社到省会,一路都是拖着良馨走的,这会儿依然拽着良馨,却完全相反,把良馨当成了主心骨,“怕不是我大哥报复我,故意耍我们的,我们……我们回去吧!”
这话正得良馨心意,拖着二嫂转身往外走,门岗警卫突然叫道:“马医生介绍来的吧,这边请进。”
二嫂再次如先前在大院门口一样,瞬间笔挺僵直,看向良馨。
良馨看着不靠谱的二嫂,“……那就进吧。”
“进……这这这能进?”
二嫂顺拐挂在良馨身上,一步一个台阶,走进二层小楼。
一楼会客厅四壁装饰绿色护墙板,红木地板通铺。
靠窗罩着白色蕾丝沙发巾的组套沙发,已经坐着两三位清一色绿色军装的年轻女同志,全是四个口袋干部服,红星大礼帽下的容貌也让人看了心情舒畅。
几名中年妇女正聊得笑容满面。
看到有人进来,齐齐转看向门口。
左边的三十来岁,模样清秀,放在人群里已经属于显眼的那类,众人视线还是一致聚焦在右边。
带襻的黑布鞋上溅了一些泥点,薄棉袄领口的红色围巾包裹着冰肌赛雪霜的小脸,初冬清晨的霜珠从眉梢滑落,稍一抬眼,长睫微颤,双瞳立即映出一片水色。
对上她视线的人,无一例外,呼吸一轻。
一时间,客厅的人眼神各异,心思百转千回。
坐在中间的齐耳短发妇女,明显是主人,“是马医生的妹妹,马小燕?”
二嫂紧张地口水都快吞干了,说不出话,下意识点头。
首长家属态度友善,指着左边的简易单人沙发,“坐下歇一歇,今天正好有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回来看我,家里人有点多,小石,再端两杯热茶过来。”
良馨拖着二嫂走过去,坐进单人沙发。
客厅里的人表面上收回视线,继续嘘寒问暖话题,但余光仍在暗自打量良馨。
炊事员送上两杯热茶,良馨端起热茶吹了吹,先喝了一口,察觉不烫,一口喝光,将空杯放回茶几上,“同志,劳烦再倒一杯。”
这话立马打断了表面话题,全都讶异看着她。
炊事员也跟着傻眼,首长家就没见过这么渴的客人。
首长家属:“小石,再倒一杯。”
炊事员回神,忙接过杯子,想了想,又放下,跑去厨房拎了一个竹壳暖水瓶出来,添上茶,等了一会儿,发现良馨只喝了一半,将水瓶留在茶几边。
不止炊事员盯着良馨,客厅的人都忘记说话,盯着良馨喝茶。
首长家属轻咳一声,“听马医生说,他妹妹是下乡到临淮,临淮是革命老区,解放前到江京得走一天的土路,前些年修公路了,现在过来要不了那么久了吧?”
“半天。”良馨端起茶杯,递给三魂七魄少了一半的二嫂。
马小燕接触到热茶杯,一激灵,回了神,再一抬头,对上七八双眼睛,紧张得又结结巴巴,“入……入冬了,今天又降温,穿得少,冻,差点冻坏了。”
“胡阿姨,记得小时候你家门口种着很多兰花,头些年不给种,现在政策变了,我特地弄来了蝴蝶兰的种籽。”坐在良馨对面的女兵,突然插话,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包,递给胡凤莲,“我这两天放假,陪你一起种上吧?”
良馨一进来就看到折叠落地门窗外,有一个大约有两百平的院子,正荒废着,一院银杏落叶。
“我还发愁院子里种什么。”胡凤莲笑着道,“后勤部的人来说过,把这铺上水泥地坪,干净利索,我不太乐意,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种点什么,永红这蝴蝶兰是不错,你们还有谁能给我出出其他主意?”
拿着蝴蝶兰种籽的女兵表情微微一僵。
其他女同志脸上倒是一闪而过的欣喜,争先恐后给建议。
有说蔷薇,有说爬山虎,葡萄藤,有说挖个池子养鱼,还有说让后勤送来名贵的树。
就剩良馨没有开口。
众人的视线又随着胡凤莲,看向良馨。
都等着良馨回答,良馨不说不行了,随意道:“种辣椒。”
客厅骤然陷入安静。
“辣椒?”胡凤莲问:“什么辣椒?”
“青椒,朝天椒,小米辣,灯笼椒,子弹头,二荆条,螺丝椒,野山椒……”
“……”
客厅的女同志们全都一言难尽看着细数辣椒种类的良馨。
二嫂僵冷的身体,都被一个接一个辣椒,说得火辣辣冒汗了,拽了拽良馨的衣角,“说什么呢?”
胡凤莲看不出什么心思的脸,多了些许好奇,“你种那么多种辣椒干吗?”
“吃。”良馨道:“各种辣椒有各种吃法,辣椒小炒肉,剁椒鱼头,辣子鸡,水煮肉片,麻婆豆腐,香辣螺丝,油泼辣子……”
“嘁!”
一阵嘲笑突然打断了良馨的话,蝴蝶兰女同志的眼底藏着一种优越感:“你当这里成是你们生产队自留地?贫下中农是红五类,政治觉悟最高的人,刚还说你是老区来的,怎么会是这个德行?真是丢人现眼!”
二嫂脸色一变,张嘴就要回击,被良馨按住胳膊。
“丢人现眼?”良馨疑惑道:“主席同志说,不吃辣椒不革命,他老人家曾自己亲自在院内种辣椒,还将亲手种的红辣椒当做回礼赠送给斯大林,早年打反围剿,主席同志也以吃辣椒讲述作战方法,除了革命的角度,主席同志更是将吃辣椒上升到哲学的角度,政治的角度,怎么到你这,成了丢人现眼了?”
蝴蝶兰女同志脸色顿变。
旁边的中年妇女脸色也顿时白了。
客厅与之前一样陷入寂静,却是一种肃杀诡异的寂静。
首长家属琢磨少顷,脸上闪过一瞬恍然大悟,忙看向厨房:“小石,等一开春,就把院子里的地翻了,全种上辣椒,记得一定要多种点革命性强的红辣椒!”
“我也正愁家里种点什么,这下知道了,就种辣椒,我把阳台的旧花盆陶罐里全种上红辣椒,明年开春,记得捎带上我。”
“大院外面的国营菜站每年二月中旬就会有辣椒苗卖,凤莲,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多买点,把院前院后全种上!”
军区大院正处于拨乱反正的敏感时期,在座家属们都明白了辣椒的深层意义,一拍即合,争抢着要种从前没人想到过的辣椒。
良馨收到二嫂佩服的眼神,也察觉到在座的几个年轻女同志眼里的轻视逐渐淡去,依然不紧不慢地喝茶。
仿佛刚才一张口就把人吓得怛然失色的人不是她。
首长家属欣赏看了一眼良馨,后瞥了一眼蝴蝶兰与旁边白着脸的妇女,“政治觉悟不高的人,走不进来军区大院,进得来的,政治觉悟其实一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蝴蝶兰女同志连忙点头,“胡阿姨,今年全军汇演,我和你们家月季的双人舞获得了舞蹈比赛的一等奖,一起受到总政治部领导的接见,回来后就成功提干,提干之后,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提了干就懈怠,最近新练习的独舞已经被军区选中,正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全军汇演,争取再次得奖。”
良馨看到蝴蝶兰倒豆子似的自捧了一大堆话,后面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同志脸色臭了几分,较劲似的立马开口:
“我提干后虽然没有再跳舞,但我是被调到了话剧团,之前在《红灯记》表演李铁梅,因为反响很好,团部党委不但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还打算让我同时饰演《智取威虎山》的小常宝。”
胡凤莲笑着点了点头,“我喜欢看《红灯记》,看多少遍都不厌烦。”
“我们家这个不如你们家月季争气,之前虽被评为先进个人,三八红旗手,但当了这么多年兵,今年才刚当上通信女兵二连政治指导员。”
“月季哪如你家百合,今天说入党了,明天说提干了,说了两三年了,上个月才刚提干。”
“都比我们家咏梅强,当年非要去学医,现在拖成老姑娘了,连个对象都找不到。”
“咏梅立过三等功,现在又是我们军区机关门诊部的医生,你还要孩子怎么出息?”
……
二嫂刚才因为良馨的回击,心里升起了浓浓地自信,这会儿听着唱歌的,跳舞的,拉琴的,学医的,一个比一个漂亮就罢了,还一个比一个能干上进,整个心顿时掉落到了谷底。
小姑子样貌不比在座的差,甚至比她们还要出挑,但除了高中毕业学历,也就在大队部兼任广播员,早晚对着扩音器读一读报纸上摘抄的新闻汇集和公社革委会传下来的最新指示。
与在座的这些女同志完全不能相比。
正当二嫂沮丧蔫巴的时候,听到首长家属突然问:“良馨,你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
第2章 工农兵大学生
二嫂惊讶看着首长家属,没想到对方会精准的说出小姑子的名字。
这才明白,娘家大哥是真的在当媒人,真的给人家介绍过情况。
现在对方主动提问良馨,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小姑子很感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