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这怒斥一声重过一声,严述夫妻面红耳赤,有口不能言。
严梁见状大气不敢出,父母受斥责,他从旁围观,实为不孝,此时却又进退难当,只得把头深深埋下,避免目睹。
余光却刚好看到门口又来人,这回来的竟然是府中的幕僚,身后还跟着严颂的一个学生,且还是在六科当差的官员!
严梁心觉不妙,便把头抬起来。
二人已经进来了,这官员省去了所有客套,只朝严颂一拱手便道:“恩师!宫中情况不妙,方才学生自六科衙门听得皇上已经下旨命令锦衣司前来提令川兄入宫问话!”
话音落下,严颂气怒难当,照着严述肩膀踹去一脚:“畜生!你的死期来了!”
严述跪趴哭泣:“儿子有错,父亲快救我!”
严颂负手吸气,并不理会。
“禀老太爷,锦衣司贺指挥使,奉旨前来求见……”
时至眼下,下人的禀报也已删繁就简。
严述一愣之后抱住了严颂大腿:“父亲快想办法!”
他自然知道严颂说的是气话,只要严颂未受牵连,只要皇帝未曾直接将严颂一并问罪,那他就一定能想到办法救自己!
严颂恨瞪着他:“先出去!”
说完他拿起旁边的翟冠。
严述立刻爬起来帮他戴上,随后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去。
贺平已带领部属站立在严府大门外,严渠在此应对。
“贺大人。”
严颂上前。
贺平拱手抱了拳:“阁老。在下奉旨前来接严大人入宫,不敢久留。”
严颂和缓地道:“劳驾大人特地来这一趟。老夫正好今日还未曾入宫觐见陛下,我随你们一道去吧。”
说完他往后看一眼:“走吧。”
贺平望着他们爷俩上了轿,也上马勒转了马头。
……
宫门之下,登闻鼓旁,还残留着先前围观的人群,但鼓声已经停止,靳氏也不在场,可想而知人已经被带走了。
乾清宫门前也站着密密麻麻的锦衣司缇骑。
门下太监看到严颂,便抱着拂尘弯腰迎上来:“阁老请留步,皇上现下只请严大人入内。”
严颂看了眼殿内:“劳烦公公入内通报一声,想来皇上不会推拒。”
太监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点头,走了进去。
不多时出来,脸上更犯难了:“皇上说,回头再找阁老说话。现下让严大人自个儿进去。”
严颂顿住,不得已罢休。
严述来此地无数次,也曾见过无数次这种阵仗之下的仓惶官员,但这一次自己却成为这阵仗的中心,心下便有一股难言的凄凉,目光从成排的飞鱼服下摆掠过,屏息进了门。
皇帝披着衣裳坐在榻上,头发垂在肩侧,斜倚着迎枕看过来的样子,更显得一双凤眼犀利无比。
殿里依次跪着靳昀,靳氏,还有几个官吏,一看都很面熟,依稀正是兵部后部几个相关的官员。
这些年靳昀已经被养的膘肥体壮,身上不离金玉,头发丝总是梳得油光水滑,可此刻脸上布满了汗渍,也不知道被吓过了几轮,身上官服更是皱巴巴,也不知道这半天下来被拖来拽去了几轮。
靳氏自然是披头散发,一双眼睛尤其瞪得通红,看到严述时,这红红的目光就变成了刀子,如同疯癫模样。
而除此之外,皇帝身旁竟然还有带着兵部左右侍郎于此的沈博!
沈博坐在皇帝榻下的锦凳上,而那个位置,过往的许多年里,通常都是严颂在坐!
此刻他鲜衣高冠,寒面看了过来,如果平静般的面容之下,让人完全看不到深浅
见得此状严述沉下去的心也彻底坠入了无底洞!
他先把膝盖软下,跪地磕了头,皇帝就问道:“靳家父女揭发那三十万两银子是你拿走了,靳淮是你在他临出发之前就给的毒药,后来验尸的大理寺仵作也是你灭的口,他们说的对吗?”
“皇上,微臣冤枉啊!”
严述一声高喊,顿时痛哭流涕趴在地上。“我们严家上下,对皇上忠心耿耿,苍天可鉴,日月可昭!家父一辈子为朝廷鞠躬尽瘁,为了江山社稷呕心泣血,臣一家为皇上死而后已还来不及,如何会打军饷的主意?
“靳家害我不浅!”
第339章 老东西还留了一手?
皇帝冷哂:“他为何害你?”
“因为儿媳靳氏犯错被罚,她竟然心有不甘,伙同其父诬告于臣,皇上知晓微臣从小就老实,他们若告臣别的也就罢了,竟然给臣安上这么大个帽子,这不是在糊弄皇上吗?
“他们其心可诛啊皇上!”
满殿人都看着严述,包括皇帝。
直到他洋洋洒洒数落了一大通,抹着眼泪抬起头,皇帝才看下来:“说完了?”
严述怔然无语。
皇帝把目光调向跪着的靳昀:“悬崖底下的银子去哪儿了?他们是怎么接手的?这些经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靳昀喉咙嘶哑,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父亲临出发之前,就已经留了话给罪臣。
“严家提前得知了那几日即将暴雨的消息,让父亲掐着日子,赶在暴雨那日到达山下。
“然后又让父亲以急着给西北大营运送军饷为名,冒雨前行。
“事先他们早安排了人在悬崖底下等着,车辆翻进了水潭,底下人则立刻装车运走。
“由于暴雨,山下的车辙印全都被雨水洗去了,他们做足了准备,又特意留了人在山上泄洪,后来兵部和大理寺去了一趟,一点痕迹也没抓着。
“更加上悬崖底下水潭积雨,水深不见底,也无法下去勘察,于案上查了几日之后便就此作罢。
“过了一阵子,又赶上一场雨,旁侧的山体也被他们炸毁,山石堵住了所有进入崖底的去路。”
皇帝冷笑:“难怪后来即便是想要入内探寻,都不得其门而入。真是不可谓不严密啊!”
严述探头:“皇上……”
“但也还是有条路可入!”
靳昀飞快地截断了严述的话,他瑟瑟的瞅过去一眼,咽着唾沫说道:“家父受严家所迫,为了达成其所愿,不得以牺牲自己与我二弟性命,唯恐将来事发落得全盘皆输的境地,提前让人在那里留下了一条密道,这条密道可直通潭底!
“以上这些罪臣说的是否属实,如今只消派人前往,下水一探究竟即可!”
“简直一派胡言!”严述青筋暴起,“你父亲事发之后就被沈太尉捉入西北大营关押起来!直到他死时你都不曾见到他,而他出发之前又根本未曾去过那悬崖,如何能留有什么秘道?你当着皇上竟然也敢信口胡诌!贺大人还不传人进来把他处死!”
“放肆!”沈博冷冷逆过来,“当着皇上的面,岂有你对着御前官员发号施令的份?
“严大人莫要僭越了。”
严述两颊抽搐,他姓沈的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天下人都知道皇帝最最忌讳冒犯皇权,别处他都不插嘴,偏偏在此时给皇帝上眼药?
姓沈的这是想让他严述死!
皇帝扫了他一眼,目中寒光毕现。
接而又把目光投向靳昀:“你来回回他的话。”
“罪臣字字属实,皇上明鉴!”靳昀尖声嚎叫,朝皇帝拜倒:“罪臣接回家父之时,虽然已成尸体,但他却将画好的密道路线藏于腹腔,这也是他临出发之前与罪臣交代好的,说是若万一有话留下,便照此寻找!
“后来罪臣果然切开其腹,从中寻到了一枚蜡丸!这图纸便在此,上方还有家父的亲笔手书,只要寻来家父生前公文对照笔记,便知罪臣所述之虚实!”
“那纸在何处?”
“就在臣的书房之中,左侧书柜最里间的暗格!”
皇帝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贺平,贺平便又无声的走了出去。
门槛外的严颂背对着窗户,遥望着远处宫殿的飞檐,负手听着大殿里的一言一语,静默着看不出一点波动。
直到大殿里又传来严述与靳昀的针锋相对,他才收回目光,面向身旁的小太监。
“小公公可否帮我传个话?”
小太监惶恐的躬身:“阁老有事请吩咐。”
严颂微微颌首,让他凑耳靠近。
贺平的行动是难以想象的快速,不过片刻,一张巴掌大的发黄的纸被他呈送到皇帝案头。
皇帝看过之后又让人送到靳昀跟前:“是它吗?”
靳昀顶着满额头的汗点头:“正是!上方路线已标示的清清楚楚,虽然隐秘,但循着线路过去,定然可从水潭旁侧的石洞中走出……”
皇帝又问贺平:“比对过字迹了吗?”
“臣料到可能会有字迹需要比对,早从锦衣司衙门里专司此职的人在外等候,故此方才在路上已经比对过,确属靳淮的手书无疑。”
给皇帝当差岂能吃干饭?
往往到了当场对峙的环节,一定免不了会有字据文书之类出场,老练如他,不可能会疏忽。
严述睁眼望着这一切已然不能言语。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自己找上了靳淮,也是提前花了两三个月之久调查底细,确认这家人绝不敢有花花肠子,这才出面找到了他们!
当年事情办的那么顺利,证明他思虑的的确周到,可结果那老东西竟然暗地里还给他留了这一手!
首先靳淮服毒就已经推翻了当年的论断,这张路线图的存在,则又佐证了靳昀所述符合逻辑,而这条路要是真的能通到潭边,空空如也的水潭底下就彻底证明了银子去向不明,那么靳昀的供辞究竟是不是真的,答案岂非显而易见?!
皇帝一点都不傻,如此明摆着的事实,还能容忍他狡辩吗?
再狡辩,不过是更快一步到达鬼门关!
“严述!”
随着皇帝怒吼响起来的,还有他暴怒之下被掀翻了的炕桌。
炕桌在地上滚了几滚,恰恰砸到了严述的膝盖。
“你要反了?”皇帝赤脚下地,怒指到他的鼻尖跟前,“那三十万两军饷直接致使长亭关之战失败,敌军压境,只差一步,朕的江山就要被敌军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