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他拿起旁边几案上的一沓文书,照着冯绰脸上摔过去:“先看看它,再告诉朕,太子吃喝嚼用的花费,都落到谁的嘴里去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朕堂堂天子,亲口册封的太子吃不饱穿不暖,你冯绰来告诉我,这些年你饿着了吗?你冻着了吗?!”
那些文书纷纷落在面前地上,这些是户部拨发款项的制式文书,每一张下方都有清晰的领取日期以及签字画押。
冯绰瞠目结舌,已不知该如何回话!
本朝建国到如今,已将近两百年,两百年里宗室代代相传,人员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皇帝自己也时常烦恼宗室人口过多,给朝廷带来了负担,故此对于各地皇亲的情况鲜少过问,一律交给内阁处理,一副生怕沾惹麻烦上身的样子。
如此状况已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已经是几十年来都如此,并且从来没有出现过例外!
当今太子虽然身份不同,可因为是皇帝不情不愿立下来的,平日能不见则不见,一开始大家还有忌讳,后来时日一长,都明白太子在皇帝心中没有什么分量,也就逐渐怠慢,照着对待宗室的规矩在行事!
太子在宫中如履薄冰,必然也是不敢去告状的,以他的实力去对抗严家,那不是螳臂挡车吗?
所以这些年里,并不曾出过篓子!
没有人胆敢于严家掰手腕!
甚至所有人都认为直到皇帝殡天之时,都不可能会关心到他这个儿子,谁能想到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竟然会突然问起来?!
“皇上!”他咽着喉头道,“臣彼时身任户部尚书,具体办事的都是下级官员,臣却也不知何人如此大胆……”
“传户部主事!”
皇帝一语撂下,太监们便引了两个人进来,冯绰定睛一看,竟然正是负责发放年例的两个户部主事!
……他们竟然早就进宫来了!
第353章 他怎么不帮我呢?
“他们俩是你手下办事的人吗?”皇帝手指冯绰,“你离开户部才不过半年,不可能不认得他们吧?”
冯绰抖抖瑟瑟,汗如雨下。
都闹到了御前,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何况先前已经被审问了一轮,两个官员都不用催,自己叩头如捣蒜,交代起来:
“回禀皇上,臣等的确负责具体分发事务,但无论是否发放,还是发放的时间,以及发放的数量,无不请示上述大人批复。
“所有一切决策,臣等都是听命行事,万不敢有僭越之举!”
“你们住嘴!”冯绰气急,挺直了腰身上告皇帝:“皇上!他们所言不实,以往即便偶有晚发少发,也是因为国库紧急有更紧急的去向,不得已才会先占用!
“而他们狐假虎威,矫章行事,完全曲解了臣的意思!”
“那这些银子去了哪里?”
皇帝忽然起身走到了他面前,一句话打断了他。
冯绰怔住。
皇帝垂眉:“太子每年到手的年例只得数成,余下的用在何处了?”
冯绰稳下气息:“都已用于国家社稷。”
“凭据呢?”
“臣卸任户部尚书之时,所有账目都已与陆大人交接清楚,这些凭据,还当请陆大人查阅查阅。”
陆阶闻言把拢着的手撒开:“冯阁老慎言,当初你我交接之时,可未曾有任何东宫年例被挪用相干之文书,此事在下也从未听说过。
“即便如冯阁老所言,这些银两专用于国家社稷,必然属于极为要紧的账目,皇上并非问你具体数额,只是问你去向,你怎么会记不清楚呢?”
冯绰本来只是想拉扯陆阶打个掩护,没想到他竟然根本没听懂,不由有些急切:“我年岁已大,难免没了记性,陆大人再仔细想想?”
因此绝大部分都落入了严家口袋,陆阶是严家的亲家,两家命运息息相关,他怎么能够不想办法蒙混呢?
“不用想了,这掉脑袋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陆阶斩钉截铁说道,“当初交接之时,所有经手的文书卷宗封皮之上一律由我亲笔手书签字,所有文书卷宗我又列下名目,断不会有差错!”
“陆大人!”
冯绰咬起了牙根。
陆阶侧身:“皇上的问话,冯阁老为何不回答呢?克扣储君例钱,这可是藐视皇威,跟欺君有何分别?
“您也是围观多年的老臣子了,王法律例你不懂吗?快些解释清楚吧!”
冯绰满肚子的话被他堵的全化成了怨气!
他在户部尚书任上呆了不过三年,而户部克扣宗室年例由来已久,当初得知这背后是严述操纵,他哪里敢跟严家作对?
他一想户部早有先例,他也只是按惯例行事,总不能为此特地去得罪严家。
再想到多年以来压根没出过篓子,后期严家那边借着拜年巧立名目给他回扣之时,他也就半推半就的收了。
可大头都在严家手上!
自己顶多算个傀儡!
这责任怎么能摊到他头上呢?
无论陆阶怎么说,冯绰就是开不了口,另一边皇帝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太子看了皇帝一眼,这时说道:“冯阁老必然有难言之隐,不过是短了些嚼用而已,算不得天大之事。
“今日皆是儿臣的过错,未能提前准备好衣袍,以至于失仪。还请父皇息怒,儿臣交代他们日后仔细些便是。”
陆阶那番话已经把皇帝的怒气生生拔高了几个高度,再听得太子这番窝囊之言,当即将手畔的杯子砸过去:“无用的东西!”
李泉紧接着赶到太子身侧:“殿下糊涂了!这岂是你少几件衣服的事?尚书大人说得对,冯大人身为臣子,虐待储君,这是与天子作对啊!
“此等事情若能纵容,皇上还如何御下?
“日后天下人岂不纷纷效仿,那这天下还安定得了吗?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罪呀!
“我知殿下心性仁厚,却也不能如此放任纵容!”
这边厢李泉苦口婆心,那边皇帝已经将冯绰瞪出血来:“拖出去,廷杖二十!不说就廷杖四十,着锦衣司即日抄家!”
“皇上!”
冯绰一声高喊,咚的趴倒在地下:“此事皆是严述的主意!臣有罪,但臣不是主谋啊!”
“严述?”
皇帝蓦然顿步,闻声回头的他双目如剑,“你说的是严述,是此刻已经关在大牢里的严阿庆?!”
“正是他!”冯绰痛哭流涕,“臣历年都在刑部当差,那年上一任户部尚书被贬官出京,同年老臣入阁,就此接替户部之职。
“当年的年例发放,臣就发现了不对,但手下官吏却私下提醒臣,让臣再按照往年惯例来处置即可,免得引火烧身。
“臣在宦海沉浮了半辈子,剩下这官身不容易,不甘心与前途过不去,于是选择了顺从……”
“提严述!”
皇帝把桌上的茶壶也砸了过来!“听见没有?提严述!”
冯绰在入殿之前给太监的暗号,便就是让他送信到内阁。
严颂早早地等候在内阁里,同时打发人留守在宫门下听候高洪的信号。可没想到先是听到皇帝传户部官员觐见,随后又听到同时传了冯绰和陆阶,他这原本沉下来的心便又一点点提起来了!
直到太监把信送到他耳边,他终于已坐不住,随手拿了个折子就往乾清宫奔去!
刚赶到殿门口,锦衣司的人却也押着严述过来了,父子俩陡然相见,谁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惊疑!
但此刻殿里头皇帝的怒斥声已经传出来,哪里还敢耽搁?
严述前脚进了门槛,严颂咬咬牙,后脚便也跟随进去了!
殿里头站满了人,跪着的也有一大片,皇帝听到脚步声便将发寒的目光投射过来:“来了?来的好!
“朕问你,这十几年来从宗室年例里扣出来的那些银两呢!”
严述听到这里,再看了看满殿人,顿时明白了,扑通跪下去:“冤枉啊皇上!此事与臣没一点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
踩着他的话音,沈博的声音也在殿外响起来了!
只听他隔着门槛朗声说道:“臣手上有严述克扣宗室年例,勾结官员贪墨天子家财的证据,情急之下无诏入宫,请皇上恕罪!”
皇帝瞪着仰头跪在地下脸上的谄媚之情还未褪去、就已然变成惊恐的严述:“进来!”
第354章 你闭嘴!(求月票)
沈博一出现,感到惊恐的岂止严述而已,还没来得及说话的严颂和冯绰等其余人全部都僵直了身子!
而就在他们震惊的刹那,沈博已经提着个包袱到了皇帝跟前,包袱打开,里头皆是厚薄大小不一的文书!
“沈太尉,你想干什么?!”
严颂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慌张,禁不住脱口而出。
沈博却是冷冷睃他一眼,便朝皇帝行起了礼:“这些是历年来严家插手宗室年例拨发的所有记载,无论是从国库申领款项,还是户部分发给天下所有宗亲的数目,都一应俱全。太子所言是否属实,还请皇上明察!”
他说话的当口严述已经冲到了跟前,他瞪大了眼睛快速扫了一轮,顿时道:“你血口喷人!这上方没有我一个字,如何证明与我有关?”
沈博转身直面着他:“你做的高明,这可是笔长期的大买卖,故而手脚不可谓不干净。故而所有该有的文书上都没有留下你的落款。
“但是签字落款可以隐形,钱的流动却是隐不下来的。这些文书是一条完整的能够证明你插手宗室年例分拨的脉络,虽然没有你的落款,但各级衙门处处都留了痕迹。
“这些钱款的去向各不相同,但最终核查起账目来,落脚之处都是你严家的产业。”
说到这里他转向皇帝:“户部所称扣下的银两挪去应了急,但是查遍所有的账目,军饷该多少还是多少,赈灾花了多少也还是多少,也就是说他们所称的挪用应急,根本就不存在!
“反而每一年的这些账目,绕了无数圈子之后,最后都在严家产业上汇了总!
“而臣带来的这些文书上所记载的每一笔,都可以在现有衙门的账目上得到印证!”
皇帝双手将文书翻得哗啦作响,整个上身穹窿在桌子上方,他咬牙瞪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再抬头看向面前的严述时,那双眼已然变得猩红!
“好,好,好!”
他站起来,突然挥袖一掌扇在严述脸上,随后又颤抖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严颂!
“你严家的手这么长,都敢伸到朕的口袋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