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陆安便只好道:“多谢郎君厚爱。”
柴稷知陆安素来谨慎内敛,微微而笑,不甚在意,只道:“军校第一批学生,除了将门子弟,还有考进去的考生,你认为还要收哪一部分人比较合适?”
陆安沉吟片刻,道:“淘金客和矿工。”
“郎君或不知这些人的底细。我在房州的庄子,佃户就有一位是前淘金客。听他说,那些淘金客都是身强体壮、逞凶斗狠之徒,便是官差来抢他们的红窝子,他们也敢跟官差拼命。我曾听闻,上上任房州知州想从金矿收税,派了十几个官差过去,竟全被砍了脑袋沉进江底,说他们是亡命之徒,亦实不为过。”
但金子总有一天会被掏完的,陆安听那前淘金客严英弟说,已经有好几个矿井废弃了,许多淘金客不知何去何从。
这些“好汉”与其放任他们流浪在外,不知何时会落草为寇,不如招来当兵。
至于矿工,那更好说了。
陆安记得很清楚,第一批戚家军的来源,就是戚继光招募的三千多名义乌矿工。
听说当时戚继光亲眼目睹了浙江义乌矿工与永康矿工为争夺银矿资源发生打斗,足足有三万矿工参与械斗,历时四个月,从六月一直打到十月,场面非常激烈,死伤共计两千五百余人。
用矿工当兵源,非常合适。
柴稷点点头,记下之后又笑道:“真该让那些说你是君子的人来听听,一出手就是多凶残的兵源啊。”
陆安的眼神平静无波澜:“手中有剑方能称君子,才能让旁人心平气和与我讲道理,而手中无剑,倒不该叫君子了,应当叫可被欺之以方的受气包。”
柴稷还是第一次听到“受气包”这个形容,但光从字面上就能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便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那你确实是位君子了。”
又走出一段路,眼瞧着快到成衣店了,柴稷才终是忍不住,带着几分急迫地问道:“要变法,就一定要先提升武将的地位,改变军制么。我非是不愿改军制,但不论是开军校,还是提升武将的地位,都太慢了。”
陆安的语气十分确定:“是,必须要先提升武将的地位,改变军制。”
她道:“想要变法就不能怕流血,但是想要给文官放血,就必须掌握军权。不是如今禁军这种软绵绵的军权,是汉唐时的军权。”
“郎君在汉江雅集上不是曾问过我何为霸王道么?那可曾记得,霸王道来自汉朝?而汉朝最强盛的帝王当属汉武帝,其算缗令及告缗令政策与酎金夺爵——算缗令及告缗令让他一次性掠夺了整个大汉的财富,‘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馀顷,宅亦如之’,此乃《史记》言论,其中所说的‘民’实则是商贾与豪强,非是底层百姓。而酎金夺爵更不必说,底层百姓哪来的爵位,能买到爵位的百姓至少是中家。”
“郎君可曾想过为何这些政策出来后,商贾与豪强还有王侯会强忍下来,而非反了他汉武帝?”
第137章
柴稷闭了闭眼, 深呼吸一口气,才睁开眼睛道:“因为军队。”
陆安点头:“不论是武帝早年还是晚年,汉军都牢牢握在他手中, 没有一刻失权。恕陆某直言,权即军队,军队即权,官家若无军队, 便是失权。”
柴稷轻啧了一声:“原来朕一直是一个无权的君王。”
这句话便不太合适接了, 陆安只是微微垂头,柴稷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柴稷知道,陆安必然是站在他这边的,陆安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 他也有,他们两人抱负一致, 是天然的坚定盟友。
柴稷淡淡地说:“还有酎金夺爵, 那是元鼎五年的事情, 汉武帝以祭宗庙为借口, 需列侯献酹金作祭祀用,后对外宣扬列侯所献酹金或是斤两不足,或是成色不好, 不敬宗庙, 因此废列侯一百零六人。”
陆安接话:“元鼎五年, 那时候冠军侯虽去世了,但长平烈侯还在。”
柴稷懂陆安的意思。那个时候, 帝国双壁虽少了一壁, 但至少还有卫青在为汉武帝保驾护航,等到后面海西侯李广利崛起时, 卫青已去世两年,李广利可远远不如卫霍——失去了强而有力的军功集团以及信任的将军,汉武帝后期都不怎么用那种大规模手段清理豪强了。
柴稷心中再无急迫与踌躇,只道:“那便好好发展军校,变法的事确实急不来。”
说到这里,柴稷是真羡慕汉武帝啊,汉武帝有军队,就算没有碰到卫霍,汉朝也有能打的军队,还可以时刻召集良家子参军。不像他大薪,想变个法,还得从头培养军队,这也太艰难了。
陆安应道:“确是如此。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倘若其他政治手段无法奏效时,军事就是最正确的政治手段。”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柴稷呼吸一窒。
这句话实在鞭辟入里,振聋发聩,柴稷喃喃了两遍,心里决定回去就把这话抄录下来,挂在床头,日日夜夜望着他,这样才能深深牢记发展军事的重要性。
陆安:“郎君,衣铺到了。”
*
柴稷倒是想让人给陆安量体裁衣,陆安拒绝了,说这样太麻烦,还要等待,不如直接买相似体型的成衣。
柴稷默默记下九思不喜欢等待这件事,一进店便要求要看店里最好的料子的成衣,十分财大气粗。
经过挑挑拣拣,很快,一身全套衣物就给陆安备齐了。
文人雅事活动时必穿的大氅,合适陆安的颜色挑三五套。
狐皮柔软、细腻,且采用的是腋下之皮,做成皮裘穿起来又舒服又保暖,柴稷大手一挥,购入了好几领给陆安更换。
二月春寒未去,长袖袄子与裤子自然挑了夹絮的。大薪以前的朝代,人们穿着还是上衣下裳,到了薪朝,上衣下裳便被上衣下裤取代了。
腰带倒没有被取代,但腰带的材质增多了。薪朝以前,腰带的材质只有金、银、铜三类,到了薪朝,就花里胡哨多了,除了金、银、铜,还有铁、石、角、玉、墨玉、犀角这些材质。
但这些材质都有穿着品级,比如陆安现在只是士人,未有官身,只能着铁角二色的腰带。
柴稷看着那铁角二色的腰带目露迟疑之色。
‘虽说九思穿什么都好看,但只有铁角二色,会不会太单调了一些。要不……下个旨,特许九思随便什么颜色的腰带都能往身上穿?’
衣铺的主人误会了柴稷的迟疑,左看右看没有其他人在店里后,行过来,绕着陆安走一圈,上下打量:“这位郎君姿容独绝,身量挺拔,寻常革带确实配不上,不若试试这根金革带?”
衣铺的主人敢以自己的专业目光,还有自己阅美无数的经验保证,面前这位郎君饰以金玉,不仅不会俗气,反而会气质惊人,华丽无双。
——俗称:撑得起。
柴稷十分心动,但:“我怎么记得六品以下的官员就不与配金饰了,我们也不是官,还能穿这金革带么?”
衣铺的主人立马露出你知我知的狡黠笑容:“金革带确实是公服形制,但多的是商贾平民穿在身上,朝廷想管也管不来,你放心穿,只要别犯傻,到当官的面前晃悠就行了。你现在去大街上看看,多的是人穿,而且朝廷越禁止,越多人买。”
柴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既然如此,所有材质的革带各给我来三条吧。”
衣铺主人朝他笑了笑,然后猛地拿过算盘:“郎君大气!这些革带都是上好的材质,用来送礼绝对合适。”
说完就开始啪啪啪地打算珠。
柴稷:“不忙,足衣和单衣还未买呢。主人有何推荐?”
柴稷:“价钱不是问题。”
衣铺主人:“!!!”
衣铺主人:“来!客人!来这边!你看这件单衣,由蚕丝织成,贴身穿既不磨损肌肤,又很是柔软舒适,而且十分耐脏吸汗。”
“还有这一件,乃木棉织就,触手柔软,抚之细腻,再扯来一看,你瞧,是不是十分坚韧不易损坏?”
“当然,木棉单衣春日穿还可,夏日穿便热了,夏日可以换成这细麻料子……”
“包起来。”
“包起来。”
“都包起来。”
三连过后,衣铺主人笑得见牙不见眼,陆安没吭声,反正柴稷给她买什么她就穿什么就行了。她自己对于给自己挑衣服并不热衷,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两套衣服来回换,两套衣服穿一年,第二年再换新衣。
在柴稷强烈的要求下,陆安还换上了新衣服给他看。那金的玉的一往身上套,整个人都和之前那淡雅样子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了,更加的熠熠生辉,如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人物。
柴稷付了钱,让衣铺主人将剩下的衣物送去陆安的府邸,硬拉着陆安往街上走,金玉晃眼,旁人下意识就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陆安的脸……这下,陆安走到哪,哪儿卖糖人的、卖糖水的、卖糕点的、卖玩具的摊位上的吆喝声,就突如其来消失了。
柴稷美滋滋地说:“我眼光是不是很好?我就说你平时出门没引起轰动都是因为很多人都只顾着看路和做自己的事,都没察觉到你从他们身边走过。”
陆安:“……”
其实她也并不想引起轰动。
柴稷又叹气:“唉,以后也不知你会便宜哪家小娘子。不过到时候朕……咳,我一定想办法请官家给你们赐婚!特许你们成亲时可以逾矩。”说到后面两句的时候,柴稷又激动了起来。
陆安委婉表示:“我对我的夫人要求比较高,若寻不到合适的,我宁可先不成亲,梅妻鹤子亦未尝不可。”
柴稷好奇了,挨过来,低声问:“九思你有何等要求?”
陆安:“唔,看感觉吧。”
柴稷忍不住吐心里话了:“你这个算什么要求,全凭上天安排吗?”
陆安玩了一个梗,不过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梗了:“姻缘呢,上天安排的最大。”
……
陆安自然是不打算成亲的。和女装男装没有关系,和现代古代更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需求,没有这个必要。她穿越前生活得很充实,穿越后生活得更充实,自己一个人乐得自在。
人一旦成了亲,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妥协,这样那样的顾忌,生活质量也会因此而降低,更甚至,女性怀孕后,会被激素控制,做出很多自己以前不会做的行为,自然而然出现很多自己以前不屑的思想。
倘若如此,我还是我吗?我的脑子是我的脑子,还是被激素控制后的脑子?
陆安打心眼里觉得这样子很可怕。
第138章
陆安上午前往文昌庙上香, 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接近黄昏时分。而有读书人上香,结果炉上之香尽数熄灭的奇事也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开来。
应劭之和应益之如今与她以及那些学生们住在一起, 陆安一回来便看到应劭之坐在那儿,对着其他人手舞足蹈:“那个场景实在太震撼了,好可惜,我来迟了, 都没有看到。”
陆安好奇出声:“什么场景?”
应劭之回头。
光影之中, 锦衣狐裘的郎君正对他微笑,美得让人心惊。
应劭之有些迟疑:“九思?”
陆安迈步进屋,不太清楚他怎么会这么问:“怎么了?换身衣服就认不得我了?”
“倒也不是……”应劭之有点慌神儿,眼神四处放, 就是不敢放陆安脸上:“你这么穿,脸显得太闪闪发光, 太咄咄逼人, 我都不敢看你了。”
听到应劭之这么说, 在场所有人一起齐刷刷地看向了陆安, 然后又齐刷刷把头扭开,面红耳赤,不敢做声。
陆安揶揄道:“攻击性那么强啊, 那我以后可不能频繁这么穿了, 每穿一次都得用到刀刃上, 以后谁想和我骂战,我就把这张脸凑过去。要是经常这么穿, 说不得别人就习惯了。”
应劭之被这话逗得扑哧一笑, 拿起茶杯想要喝一口,又立刻放下, 生怕被人注意到他的手抖个不停。
连忙说起其他话转移注意力:“你方才不是问我什么场景么?我到文昌庙时,听到有人说,有郎君在上香时刮了怪风,所有香都灭了,只有他的香还燃着,这实在是一件怪事,我就很惋惜我竟然没有亲眼目睹——九思你什么时候到庙里的,可有见到这事?”
陆安:“见到了。”
应劭之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连声道:“真的么!太好了!当时真的是这个情况么!风一吹,烟便全灭掉了?”
陆安:“确是如此。”
应劭之吹了一声口哨:“太神奇了,更可惜我没看到了。”
应益之看了陆安一眼,道:“九思,那位上香的郎君莫非是你?”
陆安从桌子上拿起短嘴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转身看着应益之,奇道:“你这是怎么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