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也不对,不算全然瞎编,确实早上起床推开窗了,也确实看到街上有人在卖菜包了,然后没有什么伤感,他人就倚窗挥手高呼:“那卖菜包的娘子!你的菜包几个钱?十五钱一笼?给我取半笼!”
第46章
应劭之一曲惊众。
“我觉得魁首就是应大郎了!”
“我也觉得!”
“这曲子我听得心情难受, 我想到了我的科举,我已经考了三次了,还没有过省试。省试没过, 每一次就都要重新从解试考起,太难了,我感觉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其实也未必……我更喜欢开局那首牧童小调……”
“我也是……”
“我比较喜欢打腰鼓的那位,那种张扬活泼又辛热的风格, 我很喜欢。”
审美这种东西本来就很主观, 众口难调,总有人心中的第一是另一个人,但比试比的就是谁的审美能俘获最多人的欢心,如今场中绝大部分人都成了应劭之的俘虏。
“九思!”应劭之将筝仔细放好后, 拍拍陆安的肩膀,爽朗地说:“听说琴比第一的奖励, 除了铜钱布帛之外, 还能以三州之力为其寻找一样与乐器有关的物件, 不论是木材竹材还是其他材料, 亦或者名琴名笛——你有想要的吗!我送你!”
竟是已自信自己能得第一了。
但以他之前的筝音,却又能理解为何他如此自信。
——有才华的人,在自己的才华上, 总是或外露, 或内敛地流着傲气。
而通州来人听到这句“我送你”, 已然眼前一黑。
应大郎,你是真大方啊!
而其他州的人听到这话, 也是目露震撼之色, 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赵公麟跳将起来, 愤怒地对着应劭之喊:“需要你送吗!我们也能送!”
应劭之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那请上台。”
他要送的这个可是奖品!意义非凡!你用钱买可不算!
陆安:“守慈,其实……”
话没说完,赵公麟一脸的理所当然:“那肯定是要上台比的!”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其中一位女同窗,脸上那理所当然又化成了微妙心虚:“四娘,上!”
洪四娘子讶道:“我?”
她下意识摸上腰间洞箫,又想摇头,但看到那么多人瞧着她,便硬生生克制住了,低声说:“我一介女郎,怎能当众和人逞凶斗恶?”
赵公麟也低声说:“可你是咱们州学里乐曲学得最好的那个,你可是我们的倚仗!”
洪四娘子怔了一下,抚摸着洞箫。
从未有人说过,她是……倚仗。
她原本的想法是,在嫁人之前,过来见见文会,见见世面,至于真的上台作比……淑女怎能如此为之呢?
便是此前打赌于市中吹箫,那也是有赌约在前,而且家族也需要她有个才女的名头。
赵公麟再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我一看那姓应的,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他肯定是要拐了陆兄去通州!陆兄去了通州,山高路远的,咱们可就见不到他了!”
赵公麟:“我也不白要你东西,我知道你对那优胜品没有兴趣——我家,我叔父那有本孤本……就那个《翰苑》写本,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回去我就拿给你!你拿回去抄,放心,没人知道的。就当我那这个和你换!送你也行,不过你得等一阵时间,我得伪装好我把它弄丢了。可能会断腿一阵子,但不碍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家那个柳公权书宋拓《神策军碑》的拓片,天底下只有那一册了,你找我借了几回我没给,如今我可以做主送给你。”
赵公麟和洪四娘子都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原来是戢氏子戢仲澐。
“你……”
戢仲澐加入密谋,低声说:“我也不想九郎去其他州,何况,通州风头出尽,我不太愉快。”
想了想,脸上有笑容浮现:“放心,我不用断腿。”
赵公麟被这么一调侃,也不气,而是很惊奇:“你拿家里的东西出去送人,居然不会被打?”
戢仲澐:“……”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败家子、散财童子和归家与族中人进行商议,摆明利弊,述说东西送出去后能有更大的收获的差别吧。
赵公麟见他不吭声,讨了个没趣,便也不搭理他了,再看回洪四娘子:“怎么样,换不换?名声的事你不用担心,朱家最擅长这个,回头我找三十郎让他出手,保证你清清白白,大伙儿都说你力挽狂澜,是义士!”
别看赵公麟做事比较横冲直撞,可他冲之前,也会先思考应该做好什么准备。
洪四娘子还是摇头。
赵公麟努力挤出来一个笑脸:“那算啦,我再想想办……”
“不。我是说……”
洪四娘子望向陆安那边。陆九郎听不到她这边说的话,却依然在接触到她的视线时,朝她微笑示意,眼中认真凝望着她的存在。
洪四娘子没有跟任何人说,但她一直都有察觉到,陆九郎看人,是平等的看待的。
不论是面对州学的门房,还是求学的女郎,还是同窗男子,亦或者只想要来寻找优秀夫婿的女子,他都是一视同仁,不会瞧不起卑下的门子,也不会去俯观满脑子只想嫁个好人家的女子。
他也没有怜悯,更没有鄙夷,他只是平平淡淡,有礼有节的平视。
洪四娘子有时会很突兀地想,便是她退学了,嫁人了,有时在街上意外碰到这位昔日同窗,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可怜她从女儿成为妇人,再不复往日无忧无虑的心思,只会含着笑和她打招呼,而后很自然地顺口一说:“四娘不是对汉代感兴趣么,我昨日见街头那间书铺新进了《汉书》《史记》的刻本,足有十数本。”
洪四娘子回看赵公麟,道:“我是说,不需要交换。我也不想九郎转去通州。”
她闭上眼,微微调息,走上了高台。
“是女子?”
“竟是女子?”
“我知她!她是洪四娘子!精通箫艺。”
听着这些声音,洪光君垂眸笑了笑,洞箫放到唇边。
应劭之以以哀情取胜,那她便先将哀情平复。
临阵作曲而已,九郎,你且看着,他应劭之炫耀的技巧,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看看我——
一阵悠长箫音响起。
少女以红发带梳着双髻丫,半垂的眼睑敛着石榴花化成的霞光,白如雪的指尖仿若流在箫身上,乐师心中情感化与声乐,从孔洞中淌出。
她的红发带于沐于霞辉之中,随着她吹奏时微微晃动的脑袋,轻缓摇曳。
那箫曲奏响,仿若将人带进恬静午后,尘埃于光中浮着金影,猫儿卧于墙头,伸着懒腰,人捧着一本《论语》——或是其他能让人称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书籍,坐于葡萄架下,日光流转在儒衫袍角与温淡眉眼上,一切皆似透明。
——午后的惊鸿一瞥,本该注定如烟火绚烂。
少女奏箫,将之永恒存留。
像是雨过天晴,疲惫尽褪,乐声中尽是安宁与静谧。
原本已被应劭之悲曲弄得举起手帕拭泪的学子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中动作,抬起头去看台上吹箫人。
原本在轻声交谈着此前音乐带来的感悟的人心里动了一下,不再忍心用话语去干扰箫声,不约而同止了谈话,侧耳去倾听。
箫声回旋婉转,似高又低,柔韵细细地道来,好似以手指抚落雪雾,既悠且清。
众人闭目陶醉其中。
应劭之也在闭目,沉浸在乐曲中,当箫声奏到某一个音节时,他突然睁眼,与其他在音乐领域同样有建树的人几乎是一同闪过念头——
要变调了。
低而不断的箫声猛然一变,似是雪停春来,风吹过,薄雾尽散,透过箫声,众人仿佛窥见了一片生机。
树木生长,鲜花绽放,风吹过山岚,冒出漫山遍野的青草。泉水从山上流下,一路畅通无阻,奔向河水,汇入大海。
洪光君心灵通彻,与箫曲合二为一。
她知道了。
她知道陆安那平等的视线之于她像什么了。
像生机。
像春天。
生机驱散了一切阴霾与悲伤。
春天融化了一切冰雪,复苏万物。
“真美……”
应劭之发自内心地感慨。
他在音乐上的天赋,更能让他察觉到这首曲子有多么美丽,多么登峰造极——这是一首能在人脸上留下痕迹的箫曲。
泉水那欢快的叮当作响声慢慢停止,海浪接纳了一切,浪花缓缓推动潮水。
一曲终了。
洪光君慢慢放下洞箫,也放下了贵女温和得仿若掺水酒的假面,站在台上,与日光同向,化作一块亮影。
但她的视线始终望着陆安。
“啪啪啪啪啪……”
无数道掌声响起,打破了此前曲子营造的宁静安乐氛围。
——古人表示赞赏也会鼓掌,只不过古文会用更书面语一点的描述:抚掌而笑。
在场的人基本都有一定的音乐造诣,他们听出了曲中所蕴之意,也感受到了此前被《天青曲》引动的难过情绪,全被奔腾的大河卷走,吞没得无影无踪。
有人感慨:“这首曲子真好,闻之平心静气,此前我还焦虑着自己在这次文会能得第几名,如今已可以尽情投入才气洗礼之中了。名次如何已不重要。”
有人拉踩:“我觉得这首曲子比之前的《天青曲》好听多了,听了《天青曲》,我肩上多了千斤重担,听了这首箫曲,我浑身轻松。”
当即就有人反驳:“我倒不这么觉得,这首曲子固然能使人心情畅快,可《天青曲》的调子更加直入灵魂深处,使人几乎忍不住为之颤栗了。”
“呵,《天青曲》的悲意还是浮于表面了,不如箫曲自然。”
“非也……”
他们吵他们的,场中有擅长记谱且记忆超群的人,早就借来纸笔,开始记录之前两首曲子的谱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