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一七令》是递增式诗体,从一字至七字,依题押韵。除首句外,各双句对仗,形成六组字数递增的楹联。起《一七令》须主题统一,意象连贯,避免松散。
要兼顾的东西太多了,很容易就产生错漏,要么忘了诗中双句也要对仗,要么忘了字数,要么其他的都没忘,但最终结果成不了诗。
是以,诸对子中,以一七令最难。
他张伯盈何德何能,竟然能让陆九思拿出《一七令》对付?!
这也太谨慎了吧?!
张冲嘴唇动了动,问:“那下联……”
九郎含笑:“茶,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麴尘花。夜后连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乱岂堪夸。”
琅琅之声,一字一句,如乐音,如琴鸣,余韵萦绕于喉舌,似有清露在齿间流转。
听九郎念这《一七令》几乎成了一种享受。砚中墨水忽地一颤,半卷宣纸兀自翻了个身,座中试图记录这令的人也慢慢停笔,闭目,沉浸其中。
文会便在这种氛围下,慢慢走向完结。
诸州学子将自己在文会上的收获——曲谱、棋谱或者诗词,以及绘画技巧,将那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整理好,收进行李中,而后笑着和新认识的友人以及一面之缘的人道别。
其中收获最多话的,就属陆安。
“九思!往后文会你还来吗?”
“九思!留个住址!回去后我寄信给你!”
“九思,我在诗词方面有不解之处,可否写信来问你?”
“九思!你喜欢吃鱼不?夏日隔着荷花收网,那鱼肉也沾了荷花香!你若吃鱼,来我家,单独给你开个船宴,什么鱼都有!”
“九思……”
陆安一一笑着回复,一扭头,却见应劭之已是眼泪涟涟,丝毫不顾周边来来回回上百文人。
“……”陆安一时哭笑不得:“守慈,你这是?”
应劭之泪目:“我与九郎只认识一日,却如百年相识。如今已要分开,你回房州,我回通州,相隔群山,如何不难过?”
又问了陆安在房州的住所,说一定会写信给她,还把自己家里的地址给陆安,方便她回信。还说了自己和弟弟今年会下场参加解试,希望来日能和陆安汴京相逢。
陆安好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应劭之滔滔不绝的话语打断。
待应劭之停下后,应益之压下眼中不舍,板板正正一拱手:“九郎,保重。”
陆安默默开口:“我还没打算走,要在均州玩上两日呢。”
应劭之:“……”
应益之:“……”
应劭之立刻转悲为喜:“走!我们玩儿去!”
应益之看看天色,说:“爹让我们准时回去,不然就罚你抄书。”
应劭之:“那你呢?”
应益之:“爹说,若我没有准时回去,定然是兄长你硬拉我去做事,所以还是罚你。”
应劭之不服,但他很乐观:“反正都要罚了,那更要玩个痛快了!”
应益之:“爹说,抄《尚书》。”
尚书,25702个字。
“呵!区区《尚书》!”
“抄十遍。”
“是这样的,九思,我爹有事寻我,我先回家了。你在均州哪里落脚?明日我再来寻你?”
陆安忍住笑,把地址说了一遍,想了想,又问:“守慈是常要抄书?”
应劭之:“也不是常……”
应益之平静地拆台:“一旬之中至少要抄一回。”
应劭之清了清嗓子:“抄习惯了就能很快,而且就当练字了。”
主打一个积极抄书,死不悔改。
陆安又问:“令尊有规定你必须用毛笔抄吗?”
应劭之想了想,说:“没有。但是用那些木炭条、石墨条块也抄不快,还是毛笔最好用。”
陆安:“守慈你用过苇管笔吗?”
“用过……”应劭之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把苇管笔忘了!这玩意虽然不适合写大字,但是抄书能抄得又小又快!”
古人以芦苇制笔,斜削管端成双瓣笔舌,中剖墨槽导流,兼具储墨与弹性,能在纸上书写纤细小字。
形制原理酷似钢笔,从唐代便开始盛行双瓣苇笔,说是钢笔雏形也不为过。
陆安:“我这里有个方法,能让你抄得更快!但是我需要三支苇管笔……竹锥笔、竹管笔、木笔、骨笔都行。”
话音刚落,就有人递过来三支苇管笔。
再一扭头,原来不少士子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都在偷听。
陆安:“还需要三张大小一致的白纸。”
立刻就有人拿出自己裁剪过的纸。
陆安把它们依次叠起来,只分别留下写一竖字的空位,然后把三支苇管笔都储好墨。
紧接着,陆安从自己的随身行囊里抽出一支特制木夹,随着行囊掉出来的还有一支铅笔。陆安把自己找人打造的铅笔塞回去,给他们展示木夹:“你们看,这上面凿有七个孔洞,它们距离相等……”
陆安把第一支苇管笔插进第四个孔洞中,左右两侧则各嵌入另外两支。握住中间的苇管笔写字,其他两支苇管笔也会随之进行一模一样的动作。
顷刻间,三个一模一样的字就写成了。而且字迹相同,不怕被怀疑是找人代抄的。
等写完一竖,就可以把左右两支苇管笔再隔一孔放置。
陆安满意地放下笔。
幸好,这种小学生被罚抄书后口耳相传的技巧,她还没有忘光。
其实用铅笔更方便,不需要夹子,手一攥再把纸折叠着就能开写,问题是古代没有适用铅笔的纸,纸张都太柔软了。
“七个孔其实不够用,诸位可以让木匠按照纸张长度,将夹子造得长一些,孔洞多一些。”
而众学子已经开始膜拜了。
主要是……都是学生,谁没个需要抄书的时候啊!
“九郎!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
“绝技!这是绝技啊!”
“以后谁还怕抄书啊!”
“小声一点!别让学正听到了!不然禁止你用硬笔抄书,你就哭吧!”
——古时也有硬笔软笔之分。
于是众学子迅速压低了声音,但那极端兴奋和狂热的情绪没有半分消退。
应劭之:“弟诶!你看,我就说九思兄为人其实极为有趣!”
弟弟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点点头:“确实。很有趣。”
应劭之扬声:“九思!我们先回家了!明日午时,我来寻你可行?”
陆安:“行!”
于是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弟弟对丝竹歌喉不是很感兴趣,哥哥询问陆安,得知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后,索性邀请她去钓鱼。
“我早就打听过了,均州这边山谷里有条溪!很适合钓鱼!”
应劭之性子急,鱼刚咬饵就提杆,每次都钓不到鱼,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捣乱,这里踢踢,那里拍拍,还作了一首诗指着溪水里的鱼骂它们不识好歹,不上他钩。
陆安侧头看了一眼应益之,对方可能早就习惯了,对哥哥捣乱这事,面色平静,呼吸平稳,执着钓竿,不紧不慢地观察着丝儿有无颤动。
陆安只能无奈出声:“守慈,你别踢石头下水,都把鱼赶跑了。”
应劭之正应声的档口,水面上浮子猛地一沉,应益之执杆的手一抬,“嗖!”一条白鱼应声而出,跃至空中,细鳞生光。
第53章
“是鳡鱼!”
等鱼到手上后, 三人才看出来,原来不是鳞片白,是鱼腹银白, 再加上鳞片细,又有水光和日光,看上去就像一条白鱼。
实际上,它的背鳍和尾鳍是青灰色的。
又因其头鳃泛现金铜色泽, 在民间有“铜头箭”、“黄箭鱼”的别称。
应劭之:“好大一条鱼!好重!益之你真厉害!咱们午餐有着落了!”
应益之捻了一下, 大致估算:“不低于三十斤。”
陆安十分震撼:“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这在我家那边,喜好钓鱼的人可是要把它背在背上,骑着驴子满城溜达, 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钓了一条三十斤重的鱼。”
应益之浅浅弯了一下唇角,直接被这个场景逗笑了:“汴京人竟如此放浪不羁么?”
陆安面不改色:“对。”
应劭之满脸凝重:“现在, 问题来了。”
陆安:“什么?”
应劭之:“三十斤的鱼, 我们三个人吃不完, 但是搬去卖又太麻烦了, 丢回去也不合适,它应该活不了……”
鱼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应劭之的话,在地面上拼命拍打着鱼尾, 活蹦乱跳。
好像在说:我还能活!我还能活!
三人对视一眼。
“扔回去?”
“实在不行, 水里还有其他鱼, 应该不介意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