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他?把灯笼塞到了容栀手里?, 俯身同她视线齐平,耐心地征求她的意?见:“我抱县主从屋檐上走, 可?以么??”
容栀微微垂首以避开他?炽热的眸光,脚步慌乱地向后退去。作为回应, 她点?了点?头。
谢沉舟嘴角微扬,伸手从旁边的矮凳上拿起一件披风抖动几下,将其展开来。
“这是我们初次相见时, 县主赠予在?下的。在?下已清洗干净并?晾晒妥当,此刻夜深露重,不如披上它保暖?”
之前她担心着装过?于繁复会引起仆人们的警觉,而且身上佩戴的玉佩和珠宝相互碰撞会发出声响,所以仅穿着单薄的春衫便匆匆出门了。
容栀稍一愣神,然后默默伸出手接过?披风,仔细地系在?自己的肩头。谢沉舟似乎总是热衷于将物品归还给她,先是那些银两,如今又是这件披风。
就在?容栀刚把衣角整理好的时候,差点?忍不住惊叫出声。“嘘。”谢沉舟动作轻柔地帮她把帽兜拉起,只留下一双如墨的眼?眸在?外。他?离得太近,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容栀的耳畔,带来一丝轻微湿润的痒意?。
谢沉舟右手穿过?她的腰身,稳稳将她一把托了起来。“失礼。”而后他?一跃而上了屋顶。
他?搂得很?紧,容栀整个人被牢牢圈在?怀里?,头隔着帽兜倚着他?的胸膛。纵然有风呼啸而过?,她也丝毫不觉得冷。
忙碌一整天,她身体早已累极,现下更是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不堪。这点?颠簸对她而言如同催眠。
本?就头脑昏昏沉沉的容栀更觉眼?皮沉重如铅,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她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缓而均匀。
就在?她即将坠入沉睡时,谢沉舟忽然停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轻缓地将容栀头上的帽兜掀开一角,而后似笑非笑道?:“县主,广济寺到了。”
这么?快?
容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不敢置信般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才勉强支起身子,有些艰难地从谢沉舟身上落下来。
被树林掩映着的广济寺在?如水的月色之下显得愈发肃穆,就连那飞檐斗拱和碧瓦黄墙也都被勾勒出清晰可?见的轮廓。
“怎么?会……还亮着光?”容栀不禁皱紧眉头,心下不解。难道?自己一到晚上就眼?神不好么??
现在?已将近夜半时分,整个沂州城都早已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依照常理来说,僧人们此时应当已经歇息了才对。
即便是再勤勉刻苦的僧人,也绝不可?能?会通宵达旦地点?燃烛火。更何况,这闪烁不停的黄芒越发夺目,简直快要冲破那层层高墙,从半掩着的门缝里?倾泻而出。
“许是今日恰逢某个特殊的日子,僧人们正在?举行某种法?事。”谢沉舟胡诌道?。
一直跟着两人,这会正栖在?树上的裴郁:“……”
三更半夜的,哪个僧人会莫名其妙地跑去做法?事啊!还不是因为自家殿下事先有过?交代,命令广济寺必须整夜掌灯不灭。
这总归也是一桩好事。方才在?路上时,她心中还忐忑不安,担心广济寺是否已经关?门,不许外人进了。
寺庙里?面安静得很?,周围的台阶、窗户和花坛等地方都点?着长明灯。大殿里?僧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念诵经文,并?没?有留意?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梵音低沉而又悠远,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心灵。容栀原本?还残留着的困倦,此刻也消散不少。
“你若不想进,便去找个地方歇息着等我。”容穆不信神佛,嫌经文吵得头疼。从前要是随她来,都是去偏殿里?躲清净的。
谢沉舟摇了摇头,“我陪县主一起。”
她觅得一个蒲团跪下盘坐着,静静地听那僧人诵读经文。而谢沉舟则站立于一侧,双眼?中透露出些许无聊之意?,不时伸手摆弄一下腰间?悬挂的短刀。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毫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容栀本以为他是无趣而出去解闷了,也并?未外出寻找他?。
诵经声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木鱼敲击逐渐停歇,容栀缓缓站起身来,却意?外地发现谢沉舟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回到了殿内。
"我担心会有损县主攒的功德,将佩刀放去殿外了。"他注意到容栀投来的目光,笑眼?弯弯地压低声音解释道。
容栀垂眸望去,他?腰间?原本?系着佩刀的蹀躞带上确实空出了一块。
而那双平时总是习惯抚摸刀鞘的手此刻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有些局促不安地背在?身后。
自相识之日起,那把短刀他?便随身携带,从未曾离开过?片刻。
“施主许久未来了。”稷山大师单手立于身前朝她微微颔首。
容栀也回了一礼,笑意?盈盈:“大师竟还记得。”上次来广济寺已是三年前,她以为稷山大师应是不认得自己了。
“今日是阿娘的忌日,我来到此为她请一盏灯。”
“如此,便不打扰施主了。”稷山再次向她行了个礼,整理好手中的经文便转身离去了。
广济寺中的莲花油灯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之上,任何想要请灯之人,只需要随意?捐一些香油钱,就可?以为家人或者自己请来一盏油灯。
容栀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小把碎银子,将它们全部丢进了旁边的功德箱里?。油灯光影摇曳昏黄,映照得她那如雪般清冷的面容也多了些暖意?。
"县主深夜到广济寺,是为了先夫人么??"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刻意?回避了 "忌日" 这样不吉利的字眼?。
容栀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阿爹近年来不愿提起阿娘。每逢阿娘的忌日,也只是在?祠堂里?简单地磕个头了事。所以我才特地赶来这里?,想给阿娘请一盏灯,权当是为她祈福。”
镇南侯先夫人之事,谢沉舟略有耳闻,据说她与容穆夫妻恩爱,只可?惜命薄,身体羸弱,阿月年幼时便染疾身亡。
阿月与其母关?系甚笃,全然不似那疯妇,终日处心积虑欲将他?弃之,恨不得从来没?生养过?他?。
谢沉舟凝视着佛像,眼?神愈发深邃,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容栀却以为是她提及阿娘,勾起了他?悲伤的过?往。
毕竟他?的阿娘似乎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离他?而去。
“你要为你阿娘也点?一盏么??”她挑了一盏花瓣饱满的灯座,又拿了旁边挨着的一盏举起来问谢沉舟。
谢沉舟想都没?想,马上拒绝:“不了。”他?要是点?了,那个女人恐怕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好别扭的少年,定然是思念母亲却又抹不开面子信些神佛。
容栀不依不饶地劝他?:“广济寺的莲花灯很?灵的。听说对着莲花灯祈愿,你思念的那个人也会听得见。”
谢沉舟沉默片刻后,眼?角再次浮现出一抹温润的笑容。他?语气松快了些:“若我思念之人还活着,也能?听到祈愿吗?”
“当然可?以啊,如果想为自己祈求一个美好前程,同样可?以点?燃油灯。”对方回应道?。
谢沉舟轻声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理由并?不太满意?,“可?我的前程,县主早就已经帮我安排妥当了。”
容栀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药铺里?当掌柜。以后你求取功名,亦或是另立门户,总要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她心里?很?清楚,以谢沉舟的眼?界和才华,绝非池中之物。若将这样的人才束缚在?药铺中困囿一生,实在?太过?自私了些。
他?手提油壶稳步近前,先给容栀斟满了一小碗灯油,又将自己面前的小碗填满。
容栀手持蜡烛凑近灯芯,只见那橘红色的烛火明明灭灭,一滴滴滚烫的蜡油顺着蜡烛滑落,正巧滴落在?她白皙的手心。
“蜡油烫人,县主当心灼伤。”谢沉舟轻声嘱咐。
容栀柳眉微扬,不以为意?。
她点?燃了自己眼?前的那盏油灯后,顺手也将谢沉舟那边的点?亮,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很?。
“我好像曾跟你提过?,我并?没?有那么?娇气。”
谢沉舟闻言当即低下头去,声音闷闷道?:“抱歉,是在?下僭越了。”
他?总是曲解自己的意?思,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不喜他?做这些事。
容栀心中暗叹了口气,幽幽开口:“你为何总是不停地道?歉。我从未以‘本?县主’自居,你又何必如此拘谨,一口一个‘在?下’?”
第24章 昔我往矣 天寒地冻,她为救他而来。……
谢沉舟掩唇轻咳一声, 掩去想笑的冲动。
容栀眉头蹙做一团,在灯火下投出一小个黑影。配合上她?一副摇头叹息的表情,活脱脱把他逗乐了。
她?凉凉瞥他一眼, 不明就里。
方才不是还?失落得泫然欲泣, 现下怎么又重新高兴起来了。男人也如此善变吗。
两人一前一后把莲花灯并排放在佛像前,微弱的烛光竟也照亮了佛像身体的一小块。
容栀端端正正地?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又磕了个头。
“你供了灯, 无论信不信, 也要拜一拜的。”
她?转头瞧见?站立着一动不动的谢沉舟,温声提醒道。
“我?幼时也常偷溜到寺院祈愿。”他扬唇一笑。
容栀杏眼微挑,心?底稍稍意外。她?还?以为他从来就不信这些。“你许得什么愿?”
那?日她?的刀尖划开他脖颈时,容栀分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求生欲望。
除此之外, 他似乎也没求过别的东西?。就连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也是容栀主动提议为他置办的。
他眸光微动,视线移到了那?尊佛像上,须臾轻声道:“那?时我?去求佛祖,去求观音菩萨,求他们杀了我?。”
被下毒,被鞭笞, 被扔在荒郊雪地?里, 他的生命就像野狗一样卑劣又下贱,如此都苟延残喘着活了下来。
他浑身是血爬到佛祖面前, 求佛祖给他一个痛快。可佛祖偏偏又作弄他,让他在绝望中又凭着一口气撑到了今天。
他从此便清楚地?知道, 世间即便真有神佛,也不会帮他一丝一毫。
容栀惊愕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般张了张嘴, 却?觉得嗓子仿佛被棉花堵住了,黏糊糊说不出话。
他从前竟是想过求死的。
“后来呢?”她?嗓音又哑又沙。
谢沉舟微顿,并未答她?。而是撩了袍子,同她?并排着,一点点跪了下去。“县主好像也还?未祈愿。”
他示意她?专心?些。
她?以为谢沉舟是不想提及,便也没再多问。重生而来,她?对神佛是带有敬畏的。
容栀虔诚地?跪着,双眼轻轻闭上。可经过刚刚那?一遭,她?心?思却?如何也静不下来,总是会想到身侧这个可怜兮兮的少年?。
阿娘,她?在心?底唤道。
谢沉舟却?没有闭眼,而是懒洋洋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后来呢?他轻挑一笑,没了方才的温润。
后来他被宫里那?人在汤药里下毒,灌哑了不说,还?剥夺了他的视力,将他扔在雪地?里,任由他被雪冻住。
终于要解脱了么?他甚至有些期盼。
全身痛得肝肠寸断,在他几欲要咬舌自尽时——容栀出现了。
少女肩头落了雪,耐心?地?蹲下身把手掌覆到他的额头,丝毫不嫌他满脸尘土。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线却?是朦胧一片。模糊不清的世界里,谢沉舟只记住了那?双眼睛。
那?眼睛如春日山泉,细细涤荡过身体绽开的每一寸皮肉。出乎意料的,好像就没那?么痛了。
“求你……杀了我?。”他拽住她?的衣角。
“我?会救你的。”少女嗓音冷冽,空灵得不像凡尘中人。
天寒地?冻,她?为救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