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那是裴玄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县主于殿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让他在最急需用银两的时候,倾家?荡产,也要为县主寻来栀子。
且不说功劳还?被谢怀泽冒领了去!
心脏被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缠绕。像是触及到了谢沉舟不为人知的一面。容栀捻了捻指腹,有些失笑:“他竟……”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刻。
若说方才,裴玄是为着说服容栀,希望她能为谢沉舟也拼一拼命去寻药材。那么此?刻,她说这些话,却真是发自内心:“三年前?您离开沂州,殿下并不是没去追您。他在居庸关外等了一整日,他身?体撑不住,晕死?过去。醒来他还?想去找。是黎医仙劝住了殿下。不知说了什么,殿下忽然就同没事人一般,不再?提起您。”
她轻叹口气?,道:“那时我想,这样也挺好。殿下终于将您放下了。后来我才知晓,哪是什么放下,他是把您藏起来,往心底最深处藏。”
金玉珠宝,地契权利,谢沉舟已?经把他能想到的,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了容栀面前?。
她又怎么能不动容?
容栀微微一笑,眼里多了些暖意:“阿玄,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见?她笑了,裴玄心中却多了丝愧疚。她希望殿下能好起来,代?价就是县主以身?犯险。
“县主,我……”裴玄想说抱歉,却被容栀笑着打断了。
她眉目含着月色,一扫靡靡,清绝淡然。
她道:“守好青州,阿玄。我会寻来药。”
……
天岳山坐落在陇西最北,终年雪雾萦绕。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艰难攀爬,容栀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山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雪雾,似要将她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
“小姐,这雪雾越来越浓了,前?方的路只会?更加难行?,先寻个地方避一避,等这雾气?散些再?走罢?”饶是长?钦身?体素质极好,在连续的寒风侵袭和长?时间攀爬下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担忧地瞧向?容栀,生怕她一个体力不支,随时晕过去。
发丝被山风吹得肆意飞舞,几缕贴在容栀脸颊上,她却坚定?摇头?道:“不行?,殿下还?在等着我带药回去。他失明一日,战局便一日不定?。”
说着,她紧了紧手中用树枝做成的山杖,又奋力往石阶上迈出一步。
长?钦眸光闪了闪,眉头?紧蹙。
青囊圣手不过是个传说,虚无缥缈,先不说能不能登至山顶,即便真的踏上去,恐怕也是空无一人。
可望着容栀被风雪打湿的大氅,他实在不忍心再?泼冷水。
往前?行?了几刻,容栀脚步霍然顿住。入目之处,原本崎岖蜿蜒、难行?非常的石道,愈发逼仄狭窄。
而在不远处,石道与深不见?底的断崖汇聚,再?无半寸可供二人行?走的路。
长?钦随后追至,目光里涌出大片无力和失望。青囊圣手难寻,殿下又该如何自处?若殿下一直失明,他赵氏的冤谁来申?
他攥紧拳头?,转身?道:“我再?去寻别的路。”
怎么会?呢?容栀默然片刻,心头?瞬息凉了下去。她掏出黎瓷给的地图,仔细比对起来。是这条路不错,为何与地图上走向?不同?
她转身?打量起四周。怪石嶙峋的岩壁,被积雪覆盖的草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草木?!刹那间,容栀仿若被一道灵光击中,眼底骤然大亮。
她疾步退后数步,全然不顾那凛冽山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俯身?蹲下,双手用力扒开地上厚重的积雪。
长?钦折返而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望着她的举动,满心不解。
随着积雪层层剥落,大片嫩绿鲜润的车前?草,骤然显现?。在皑皑白雪中生机勃勃,绿意丝毫不减。
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欣喜的光芒。天岳山草药遍地,她竟一时未曾想起,车前?草生长?之处,往往暗示着有人迹所至。
容栀激动地站起身?,衣袂在狂风中烈烈作响,仿若不屈风雪的车前?草。
她指向?那篇车前?草,对长?钦说道:“随着车前?草生长?方向?走,那里一定?有路。”
长?钦点了点头?,先行?往前?扒开密实的积雪,方便容栀辨别车前?草的所在。
不知跋涉了多久,二人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小径。那小径隐匿于风雪与荒草之间,狭窄且崎岖。
容栀抬手,挡住额前?扑簌而来的雪粒,摩挲着岩壁往上慢慢走。
周围怪石林立,形态各异。在雪雾中影影绰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地方有点意思。”长?钦勾唇一笑,手却握紧了的短刀。
容栀眉头?紧蹙:“有些奇怪,小心为上,除了岩壁,不要乱碰任何东西。”天岳山物种丰富,听闻许多前?来之人,都亡于各种毒草瘴气?下。
倏然,身?后长?钦停了脚步:“小姐,这是何物?”
“?”容栀凝眸望去,一瞬间神色大变,“快扔掉,闭气?!”
不知何时,长?钦手里抓着一把藤蔓,那藤蔓从岩壁上垂下,其上缠绕着乳白色的花,在雪层覆盖下掩藏极好。
长?钦神色也变了变,连忙应声放下。但为时已?晚,麻沸花依靠藤蔓里的汁液是人昏厥,方才他扯动藤蔓时,早有汁液慎入皮肤。
长?钦浑身?一软,似瞬间被抽空力气?,就要往下滚落。小径下是嶙峋的岩石,一旦撞上,他必死?无疑。
容栀面色冷凝,连忙伸手去拽他,一边惊惧地大喊道:“赵紫棠!别睡!撑住。”
似是被这一声惊回了魂,长?钦强撑着用力睁开眼,却难抵向?后倒的惯性。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刀猛地刺向?岩壁,穿着自己的衣带,与岩壁连在了一起。
“小姐,你继续……别管……”话音未落,长?钦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在了岩壁上。
借助这股力量,他身?体勉强稳住,没有继续下滑。
容栀此?时还?算冷静。麻沸花虽毒,却还?有药可解。来时她带了不少药粉,倒是派上了用场。可真的摸索出来,望着满手冰碴,她浑身?都打起了颤。
遭了。天岳山太过湿冷,她的药粉全都凝成冰渣。这味药必须吸入鼻腔,此?时是不能用了。
该怎么办?她瞳孔骤然一缩。攀着岩壁的手抖得厉害。
她带长?钦是来保护自己安危的,若他先到下,自己又怎么撑得住走到山顶?遇到野兽,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不过是羊入虎口。
一定?要想办法。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则不断左右逡巡着。
世间草药相生相克,有毒药的地方,未必没有解药!
雪还?在不算落下,堆在她的眼睫。视线白茫茫一片,容栀抬手擦掉。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除了漆黑石壁,她瞧不见?任何别的活物。就在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不知怎的,容栀无意识地低头?——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咬着唇,咧嘴笑了。原来自己一直踩着的,竟就是苦苦寻觅的回魂草!
以最快的速度蹲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回魂草连根拔起,生怕弄断了分毫。而后她迅速将回魂草凑到长?钦鼻尖,轻轻晃动,让草药的气?息能充分被吸入。
紧接着又伸出手指,在长?钦身?上几个关键穴位快速点下,动作熟练,没了半分方才的慌乱。
长?钦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小姐,方才……”
“醒了?”容栀眼眶微热,声音却依旧冷淡,“我说过,不要随便触碰任何草木。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救你。”
长?钦缓了缓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面露愧疚:“小姐,是属下连累您,下山后我一定?自行?领罚。”
容栀冷哼:“先活着找到青囊圣手再?说罢。”嘴上不饶人,她手上动作却不停,掏出面衣就扔到了长?钦身?上:“戴上,别再?出岔子。”
长?钦站起身?,神色凝重:“不能再?耽搁了,小姐。”天黑之前?,若是找不到山洞,他们都会?冻毙于此?。
容栀点头?,两人整顿一番后,继续沿着小径前?行?。即便杵着山杖,但山路湿滑,她走得格外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小径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向?前?依旧蜿蜒盘旋。容栀只觉得脚底钻心得痛。
长?钦敏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低头?才雪里多了抹暗红。容栀的绣鞋 竟不知何时磨破了。
“小姐!您不能再?走了。”说罢,他想劝她换双新的绣鞋。倏然却想起,这一路上,容栀携带的三双绣鞋都已?磨破。
“不碍事。”容栀咬了咬牙,扯下一块较硬的布帛就利落地将绣鞋包裹住。
长?钦动了动唇,倏然说道:“回去罢,小姐。”
容栀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什么?”
长?钦抬眸,直勾勾盯着容栀道:“为了那个人受这么多罪,值得么?您并不欠他什么。您先回去,属下一人去找便是。”
容栀一愣,而后杵着山杖,继续往上走着,“赵紫棠,赵氏所有人均已?身?死?,即便翻案,人死?也无法复生。那么值得么?你何必将这一生都用在替赵氏洗冤。”
长?钦一噎,急切道:“那是我阿爹,我怎么可能让我阿爹背负一世骂名!”
“那不就对了?”容栀淡然开口,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敬爱你阿爹,所以你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我爱慕殿下,所以我也愿意为他搏一搏。”
长?钦眸光闪动,还?欲说什么,却见?容栀倏然转头?,比了个手势:“嘘。”
她警觉起来,浑身?疲惫感也消散许多,“你听。”
长?钦侧耳听了须臾,面色变了变:“是水流,前?方有山洞。”
“何人在此?惊扰!”
两人正欲上前?查看,刹那间,水流声陡然增大,仿若汹涌的浪潮在耳边轰鸣。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空灵且缥缈的声音。那声音仿若穿透了层层雪雾,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直直钻进他们的耳中。
容栀和长?钦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警惕。
只见?两个身?着素色衣衫的童子,如同从云雾中飘然而至。这两个童子面容稚嫩,眼神却透着不属于孩童的沉稳。
而在童子身?后,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轻轻飘动,白发整齐地束在头?顶,面容清癯,眼眸深邃如渊,教人看不出年龄。
容栀心中一喜,戒备消散大半。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或许与青囊圣手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道长?,某乃沂州容氏容栀,不远万里来到天岳山,只为寻找青囊圣手。皇长?孙殿下因?血翳失明,唯有青囊圣手的妙手回春之术,方能救治殿下,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恳请前?辈告知圣手的所在。”
中年男子闻言,先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淡然,缓缓开口道:“小娘子,你还?是回去吧。青囊圣手早死?了。”
“不可能。”容栀心中一紧,愈发笃定?眼前?之人定?与青囊圣手有关。她再?次行?礼,恳切道:“道长?,当今天子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弑父杀兄。唯有殿下能救百姓救天下。如今他深陷困境,天下危矣。还?望前?辈能指条明路,带我去见?圣手。”
然而,中年男子只是微微摇头?,不为所动:“某不过一介草莽,世事如何,与某早已?无关”。
容栀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观那中年男子神色浅淡,毫无松动的迹象,她眼底闪过丝异色。
“小姐!”长?钦忽然惊叫道。
只见?那中年男子和两个童子的身?影竟开始变得虚幻,仿若即将消散在这雪雾之中。
容栀来不及多想,心中那个念头?瞬间占据脑海。只能搏一搏了。
她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冲过去,眨眼间便将短刀架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
“师傅!”
那两童子俱是一惊,未曾想到容栀竟会?突然如此?,瞬间将拂尘一抛,便要上前?擒住容栀。
“谁敢动她!”长?钦见?此?也有了动作,拔刀便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