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橙
第18章
“今天你让司机送女儿去学校。我上午有点事。”
听到这句话,宁颐然正在和爸爸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父女俩不约而同看向刚从地下室上来的应真。
应真穿了件风衣,脚上趿着室内拖鞋,手里拎着双从地下室翻出来的高跟鞋。她把那双高跟鞋放在玄关的地板上,预备等会出门穿。
宁君昊:“你上午什么事?”
应真:“我跟黄书韵要去见一个朋友。”
跟黄书韵一起去见的朋友,那应该是演艺圈的。宁君昊想问男的女的,他忍住了,只道:“今天我没让司机开车来接我。公司周一早上有晨会,这个点送女儿去学校再拐到公司,我来不及。”
这理由听上去很充分。应真却并不想让步,她抬头看着他:“你是老板,几点开会还不是你说了算。晚半个小时的权力也没有?”
宁颐然吃着早饭,听她爸妈商讨早上谁送她的事。他们俩讨论得欢,却没人问她的意见。而且妈妈刚才那句“让司机送她去学校”是跟爸爸说的,对她连句解释都没有,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她心里有些发闷,一种被忽视的感觉。其实,小时候她特别粘妈妈。如果妈妈因为别的事情,而减少陪伴她的时间,她会生闷气。她生闷气的方式,就是撅着嘴巴,用后脑勺和屁股对着妈妈。
这一招对妈妈有奇效,每次只要她这样,妈妈就会很温柔地哄着她。虽然妈妈跟她说过很多次:表达自己生气的方式有很多种,生闷气是最不值得的。
“宝宝啊,生闷气只能伤害到你自己和爱你的人。在那些不在意你的人面前,生闷气难受的只你自己而已。”
宁颐然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妈妈拿着没办法,还是会在她生闷气的时候哄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再会用那种幼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她讨厌妈妈还像小时候一样把她当个宝宝,她更喜欢跟同学朋友待在一起。
即便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妈妈的目光,但是那道目光必须始终环绕着她。
于是,宁颐然早餐也不吃了,气呼呼道:“既然你们俩都有事,那我自己打车去学校好了。”
宁君昊跟妻子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做出让步:“今天爸爸送你去学校。”
吃完早饭,宁颐然背着书包跟爸爸一起出门。她将书包扔到后座,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宁君昊汽车刚开出去,就听到女儿说:“爸爸,你不觉得妈妈不对劲吗?肯定是你露馅了。”
宁君昊不明就理:“什么露馅了?”
宁颐然第一次对爸爸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昨天从奶奶那回来,妈妈就有些不对劲。她肯定是知道宋阿姨是你的初恋女友了,在生你的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一阵紧急刹车,很快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利声音便刺入耳膜。迈巴赫开出去一百米后再次刹停在路边。
宁颐然系着安全带的身体向前一栽,转头便看到爸爸那双暗沉的眼睛。
宁君昊眉头拧了起来:“谁说她是我的初恋女友了?”
她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么严肃的样子,那双眼睛锐利得像两把刀,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爸爸似乎很生气,她不敢说假话,便把昨天从霜霜表姐和宋幼萱那听来的,全告诉了爸爸。
宁君昊脸色铁青,蓦地想起昨天回来后,应真问的那些话,顿时感觉头有些疼。
到了这个年纪,他极少对自己的决策感到过后悔。跟宋幼萱公司合作的事,他之前一直觉得没有问题。游易负责《时光之烬》的国内外推广,抽成比例只占5%,远低于行业平均20-30%抽成比例。况且,宋幼萱和她的创业伙伴在国内外各大游戏平台和渠道都有不错的人脉。只可惜是初创公司,宁君昊看出她们极需借助国内游戏公司打开局面,将抽成比例一压再压,最后压至5%。
对于一个最终年营收规模将在百亿级的游戏项目来说,光游戏推广抽成可以省下十几个亿。他是个商人,不可能对这笔钱无动于衷。
周一的早晨,外头秋日正浓,桂花的香气直往车里钻。宁君昊却有些烦躁,对他来说,应真比他经手的任何商业项目都难搞。
他难得地跟女儿吐露一丝心声,“那位姓宋的阿姨,的确是我的旧识,不是我初恋女友。我跟她不过是业务上有往来而已。我这辈子爱过的女人只有你妈妈。”
说到最后,他眉眼有些沉郁。然而宁颐然却出奇的平静,眨了眨眼:“爸爸,我知道。但是你有机会还是跟妈妈解释一下吧。”
这孩子平时看上去小大人一样,说起话来却让宁君昊笑不出来。解释要是真的管用,先前应真就不会跟他提出离婚。
*
嘉鼎大厦,周一靳年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花半小时参加了一个采购会议,又接了好几个电话,时间才堪堪九点。
秘书把去员工食堂给他买回来的早餐端进来。他的早餐很简单,一碗南瓜粥,一碟素蒸饺,再加一个水煮鸡蛋。
南瓜粥还没喝完,秘书又敲门进来,“靳总,有位叫应真的女士来公司找你,现在人在楼下大堂。”
靳年正低头喝粥,闻言抬起头,手里的勺子也跟着放了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说谁来找我?”
秘书被他瞪得有些紧张,“应真。她说她是您以前在拓白时的朋友。”
靳年“嘶”的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久远的名字有他有些恍惚,喃喃道:“应真她不是嫁了个很厉害的老公吗?她一个富太太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秘书:“黄书韵跟她一起来的。应该是为了那个结婚十年的版权。”
靳年知道应真跟黄书韵是好朋友,但这些年她专心当全职太太,极少露面。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黄书韵而亲自上门找他。
嘉鼎购买《结婚十年》的版权是他上任之前的事,买回来后便搁置了。可预见的未来也不会投入成本进行开发。离版权到期还有六七个月时间,他当然可以签字提前解除合同,这是他作为公司总裁的权力。但他犯不着,合同在那,一切按合同流程来好了。
“你让一楼前台把她们带上来。”靳年想了想,又道,“不,你还是亲自下楼去接一下。”
秘书正要领命而去,他又叫住,指了指面前的餐盘:“把这个收走。”
……
靳年现在最怕见到年轻时候的女神,尤其是已经退圈了的。不干这一行了,保养上自然没法跟还在圈子里打拼的比。前几天,他在网上刷到一个十几年前演过几部爆剧的女明星,当年也是以明艳著称的,现在顶着中年阿姨最爱烫的满头小卷,人胖了许多,就是一典型的大妈,坐在那儿大谈自己对婚姻的看法。
只一眼,靳年便赶紧滑过去。时间太残忍了,女神也逃不过时间的摧残。美好事物的衰败总是让人心生感慨。
应真也退圈好多年了,前几年有一次跟老公孩子外出吃饭,被路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靳年看了那张照片,心里也挺感慨的。年轻时灵气快溢出屏幕,人到中年为什么都面目模糊起来?
所以,当应真穿着一袭风衣,踩着高跟鞋,跟黄书韵一起进来,笑盈盈地站在那儿,靳年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现在该叫你靳总了。好久不见,靳总。”
在应真的记忆里,靳年是拓白业绩最好的经纪人,手底下好几个当红明星。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国内最大视频网站的老总。除了微微有些发福,双鬓些许白发,气场比以前强大了许多,他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她一开口,靳年发现她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应真,瞬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银市那一个月的时光。
他对应真这十几年的生活颇为好奇,问了问她女儿和丈夫的情况,“当初你说退圈,我没想到你退得这么彻底。结婚以后,当真就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我当年以为你会一直演下去呢。说实话,这些年,有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挺可惜的。”
这十几年在应真这一片空白,她喜欢通过自己的感受和别人的叙述来拼凑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听靳年这么说,她淡笑道:“你知道我的,没法一心二用。演戏的时候,只能专注在演戏上。结婚了,有了家庭,想做个好妈妈好妻子,就专注在家庭生活上。现在女儿大了,没那么需要我了,我就想也许可以出来做点事。”
应真也不跟他兜圈子了,把自己打算跟黄书韵一起创业,做《结婚十年》这个项目的事,跟靳年和盘托出:“我跟黄书韵打算一起筹集资金来做个电影。黄书韵担任编剧和导演,我来出演。我们初步打算明年圣诞节上映。算一算时间还是挺紧张的。靳总,你这边不松口,我们不敢启动啊。”
靳年打量着她,她的状态看上去比路人照片里的要好很多。脸上虽然也沾染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一如记忆里的清澈透亮,没沾染一丝世俗的污垢。
看来这些年,她的丈夫把她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她觉得拍电影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靳年又意识到另一件事,像《结婚十年》这种类型的小制作,几千万搞定,她丈夫付得起。
靳年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滋味,面上表情却一丝变化也无:“我记得你丈夫是游戏行业的,难道他也想进军影视行业?不然你放着好好的富太太不当,怎么突然想起来创业?”
应真一脸认真:“我跟你说实话,这事我到现还没跟他提过。我很喜欢结婚十年这本书。靳年,你知道我的,真正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做的。拍电影这事,我丈夫他不懂,我也不会让他介入到我的工作中来。”
这些年,靳年已经很少被人直呼大名了。乍被她这么一叫,突然感觉耳朵有点痒。
他现在这个位置,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你们要做也不急于这几个月的时间,合同还有六七个月到期。等到期了,版权自动回流到黄书韵手里。你们也不用着急于这几个月吧。”
一直没吭声的黄书韵着急了,“怎么不着急啊?我这边已经谈好两千万的投资了,你不签字,我们没法启动啊。”
靳年不以为然:“两千万肯定不够,现在拍一部都市低成本的电影至少也要五千万……”
他现在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应真脑中却闪过他当年衣衫凌乱地从狄澄房间里出来的模样。在银市那一个月的事,对现在的她来说,依然记忆犹新。
于是,她抬眸看着他,眼里浮上淡淡笑意:“靳年,你能不能别跟我打官腔了。当年狄澄的事,你说了你欠我一个人情。我今天是来跟你讨这个人情的。”
第19章
靳年的办公室很大,有一面墙嵌入了整墙的弧形LED屏,上面实时跳动着嘉鼎旗下所有内容栏目的热度曲线。
另一面墙上则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书法横幅,上面就六个大字:观众喜欢最重要。
应真凑近去看下面的落款,是一个她听说过的书法大家。
刚才她提到狄澄,靳年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没法再跟她打官腔了。他向黄书韵提出,要单独跟应真聊几分钟。
黄书韵看这架势,知道他们谈的内容肯定不方便别人知道。如果是版权合同的事,不可能避开她。她只能起身去外面等。
……
偌大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应真和靳年两个人。
靳年上班时间不饮酒,但今天却想喝上一杯。他从红酒柜里拿出一瓶珍藏许久的红酒,给自己和应真各倒了半杯。
倒酒的时候,他看到应真一直站在那一整面LED屏前,便道:“宁君昊的办公室比我这大吧?他是搞游戏的,办公室里高科技玩意肯定比我这里多。”
应真接过他递过来的红酒,“他的办公室长什么样,我真不知道,我还没去过。”
靳年有些惊讶:“结婚这么多年,一次没去过啊?”
应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道:“他们公司才搬到新的办公大楼没多久。”
靳年看着她,语气温和了许多:“应真,如果是讨要人情,你在电话里说就行了,哪里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毕竟年轻的时候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他的社交面具褪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靳总,而是应真熟悉的那个靳年。
应真一脸认真:“那不行。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很可能早忘了。你现在可是靳总。”
靳年苦笑:“什么靳总,我就是给公司打工的。怎么可能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一年,应真在银市拍《孤影江湖》,狄澄在那部戏里担任女四号,男二是靳年手下的艺人。
银市拍戏条件艰苦,所有场景几乎都在一片黄土高原之上。应真和几个主演整天都在吃土,拍戏时身上全是沙子,还经常灌到耳朵里。
男二是资方塞进来的大少爷,哪里吃过这种苦。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自己经纪人倒在北市吃香的喝辣的。大少爷气不过,一个电话把靳年喊了过来。靳年只好来银市陪大少爷一起吃沙子,没几天就跟演员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当年,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这封闭又艰苦的环境里,除了拍戏也无事可干,年轻人的荷尔蒙无处发泄。
开拍没多久,剧组里就多了几对临时情侣。靳年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来探班的那一个月,剧组好几个女孩对他有意思。
不过,他就像个中央空调,对谁都好,看不出对谁更好。在剧组所有女孩里头,应真反而是跟他最不熟的。
《孤影江湖》是她第一次担纲女主角,戏份吃重,动作戏又多。从开机第一天开始,她的精神就处于高度紧张当中,根本无暇分神。
所以,剧组里的八卦她一个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拍完夜戏回来,看到靳年从狄澄房间里出来,才知道他跟狄澄好上了。
狄澄在北市有男朋友,是个有**背景的大哥。在银市拍戏,天高皇帝远,她跟靳年打得火热。
后来,**大哥不知怎么知道狄澄在剧组给他戴绿帽子了,千里迢迢从北市杀到银市,找到剧组入住的酒店。
也是巧了,那天应真正好出去吃饭,看到前台几个男人在打听狄澄的房间号。为首的那个一脸凶悍之气,问清楚房号后,带着几个小弟大摇大摆上去。
她没多想,走出酒店刚好碰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靳年。靳年和大少爷去市区吃饭回来,手里拎着给狄澄买的水果,正美滋滋地打算去狄澄房间找她。
电光火石之间,应真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把靳年叫住,说了句狄澄的男朋友来了,刚上楼。
整个剧组都知道狄澄的男朋友有**背景,靳年自然也知道,原本只是桩露水情缘。哪想到人家男朋友找上来了,他吓得东西都没收拾赶紧溜了。
应真当时也没多想。一个小时后吃完饭回酒店,看到两辆警车从酒店开出去。听剧组的同事说才知道,狄澄的男朋友把剧组一个男演员给砍了,那人的胳膊被砍得骨头都露出来了,流了一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