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他不知道阿娘熬不熬得下去,熬不下去他必得丁忧三年,熬下去了,沈家的脸色也就丢尽了,他会人前显贵,人后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现在要怎么办?
去求苏瑜?
不,他做不到,他这么努力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并很快习惯了他人的恭维和仰视,怎么能再去看苏瑜的脸色?
那还有谁能救救阿娘和阿莹呢?
沈重霖想到了肖禀坤。
下午时候,苏瑜将孙学雍约到相见欢酒肆见面。
今日在大相国寺所发生之事,整个京都早已传遍。有人说姜老夫人母女定是得了失心疯,否则岂会往枪头上撞?去招惹已经高攀不起的贵人。还有人说摄政王妃飞上枝头,借着姜氏母女耀武扬威等等。
第348章 无不相从
“你这样做算是公然与沈重霖撕破脸,万一姜老夫人有个好歹,沈重霖就得丁忧三年,这一年他为前程耍尽手段,可见此人权势欲极重。”孙学雍边说边斟酌,“为了不让此事发生,他断然后拼尽法子与你周旋并救出姜老夫人,你可能推断出他会往什么地方想法子?”
苏瑜捋袖子的指腹顺着云纹往下走,听着孙学雍的话,她眉眼拢了拢,随即言道:“还能找谁?自然是肖禀坤。”
其实孙学雍是不赞明苏瑜这样明着与沈重霖对抗的,太招摇,太咋眼,“肖相乃百官之首,如果他想从内狱里捞人出来,算不得难事。”
“雍表哥忽略了一件事,内狱虽由大理寺监管,但最后的结案都会落到太后娘娘手里。如今我又是苦主,太后娘娘明着又是我的亲嫂子,一旦肖禀坤有所动作,太后的脸面上能过得去吗?且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姜老夫人母女折辱我与耿大将军,她要是松了口放人,便是对皇室颜面的不顾,自己打自己脸。”
孙学雍深吸了口气,朝堂与后宅,前朝与后宫,始终是盘根错节,割舍不开。
“是我考虑得不够全面,没思虑到这一层上。”
苏瑜笑笑没作声,孙学雍继续道:“阿瑜,肖敏的事我查到了些眉目,曾到京兆衙门告状姑娘失踪的案子,失踪那个姑娘最后是在葫芦巷子出现过。有人见着她拎着篮子去买丝线,出事后篮子掉在地上,丝线乱滚了一地。”
葫芦巷子?苏瑜知道那条巷子,周围的民房聚集在一起像个葫芦,这才得名葫芦巷子。葫芦巷子商铺林立,住人的院子倒是不大,也没几户富贵人家,更多的是外地人到京城谋生的租户比较多。
“我听人说起过葫芦巷子里有个女汤池,女汤池斜对面有家绣线铺子,他家的绣线虽算不得上乘,却也是极为难得的好绣线。”
这哪儿跟哪儿呀?
孙学雍没跟上苏瑜跳跃的思维,木讷的点点头,“的确如此,那家绣线铺子叫林记,前几日阿娴还说着去那里买绣线帮我做几双鞋子。”
“既然那个姑娘最后失踪之地在葫芦巷子,有劳雍表哥派人把那里盯紧了。”
苏瑜葫芦里卖的药孙学雍不懂,直觉告诉他,她这样做或许真能将肖敏找出来也说不定。
傍晚时候,苏瑜收到消息,沈重霖从相府出来,神情很不好。
而那日,苏瑜真坐在红袖招斜对面的茶楼里,与楚环小姐品茶。
“王妃的意思,是肖敏那个混蛋有可能躲藏在葫芦巷子里?”
苏瑜嗅着入鼻的茶香,低眉垂眼,瞧着茶碗里的茶叶梗儿上下浮沉,“极有可能,但不能确定,我又不能师出无名报官挨家挨户收寻。今日请姑娘出来,就是想请姑娘帮个忙。”
“王妃是知道我与肖家的瓜葛的,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无不相从。”
楚环小姐的语气誓死如归,可苏瑜还是想让这个可怜的姑娘活着。“我想请姑娘到葫芦巷子里去走一趟……。”
沈重霖前脚回到沈府,府中诸多后脚就全堆在他的书房,虽然见他满脑门的官司,可该问的还是要问。
贺宏平下午被宗家的人叫回府去狠狠的训了一顿,叫不仅叫他赶紧滚出京城免得连累候府,还让他写休书休掉沈莹那个嘴巴不牢的贱人。贺宏平自知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见宗家那番冷漠的态度,这辈子他想再回京城肯定是不能了。灰溜溜回到上河县,再将沈莹休弃?好人家的女儿谁还愿意嫁他?
“大舅兄,您可算是回来了,这满府的人都在等着你的信儿呢?”
沈重霖宽袖中的拳头紧握,抬眼森然的看着贺宏平,“阿莹还活着,你明日拎些食盒和金疮药去牢里看看她。”
“大舅兄,你怎么没把阿莹救出来?我知道她素日里品性不佳,爱惹事生非,但这回真不怪她,我们哪里知道从前的大嫂……,哦不,从前的大苏氏竟会二嫁皇家,成为什么王妃呢?求大舅兄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放我家阿莹出来吧,她自打嫁给我就没在吃穿用度上吃过苦,那牢里她哪里能呆得住嘛。”
贺宏平且说鼻子且鼻,看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沈重霖算是相信这妹夫是真对他妹妹好,虽然没什么出息,好歹对阿莹有颗真心。
“还有阿娘呢。”沈重德站到长案前,与沈重霖面对面,一脸的焦灼,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阿娘死了,有功名的大哥哥就得丁忧三年,他才习惯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因为大哥哥丁忧就一切回到重前啊。
“大哥哥,阿娘可是受封诰命后头一回出门呢。”沈重德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曾在上河县调戏过的苏瑜,竟然飞上枝头二嫁皇家,成了他们这满屋里的人都高攀不起的存在。“当初我听到苏瑜的名字都以为是重名重姓的,根本没想到真会是大苏氏,阿娘又极少出门,就更不会知道了。棍子打了就打了,你赶紧把人接回来吧,不然真要在牢里有个好歹,咱们沈家才风光起的日子可不就要回到从前了?”
万氏冷眼看着沈重德,婆母在内狱里挨了打,他想的不是把人接出来养伤,而是怕害怕婆母万一死在内狱,他失去如今的风光。
沈重霖被吵得脑袋疼。
今日去找了肖相,肖相不承认放人,只说老夫人在狱中安危尚能确保一二。
连他都不能出手,足见摄政王人虽不在,余威却在。
阿娘年事已高,受了三十杖,现如今只怕是吊着口气罢了,他并不相信肖相真能保障阿娘的安危。
事到如今,他又能求谁去救呢?
苏瑜给了她一个大难题。
抬眼间他看到站在门边默不作声的苏玫,想着今日她要是跟着阿娘和莹姐儿去了大相国寺,事情肯定不会糟糕到如此境地。他心中越想越气愤,越气愤手就越抖。
“除了你们大嫂嫂,你们全都给我出去。”
听着沈重霖阴测测,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大夏日的,众人后背阵阵发寒。
片刻功夫,书房中就只余苏玫孤零零的站在门口。
苏玫从未见过夫君用这样疏离且凶狠的目光看过她,一时恐惧得心尖都在发颤,她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沈重霖沉默着站起身,路过苏玫身边将门关上。
门棱的扣响声惊得苏玫身边一颤,她莫名的后退数步,直到后背抵着顶梁柱才停下。
“夫君,你为何这样看着妾身?”苏玫的声音都在抖,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好想逃,可是她的面前拦着沈重霖。
突然只见鸦青色的袖袍一挥,接着‘啪’的一声脆响,苏玫被煽得斜倒在地,细嫩的掌心被坚硬的地面蹭出了血痕。她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看着沈重霖,她的记忆里只有与夫君的你侬我侬,花好月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打到地上动弹不得。
一时间悲忿,委屈,如涛涛潮水袭遍全身又退去,撤走了她体内的每一丝温度。
沈重霖低眼看着苏玫,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漠和绝决,“你到底是怎么做沈家这个大房媳妇的?阿娘虽久在京中,你却是清楚她出过几次门的,像今日大相国寺法会这样的盛况,你让她一个连人都不认识几个的人单独去干什么?阿莹呢,她又在京中识得几个人?你让她母女两个去大相国寺,是不是故意想叫她们丢人的?你可有想过,一旦出事,沈家的门风清誉,我的官声前程都会受到影响。你是不是觉得我纳了李氏,她又怀了孩子,你故意报复我,想叫我难堪是不是?”
这一番指责下来,沈玫都听懵了。
第349章 苏玫挨打
此时沈重霖的眼神像是要杀死她,不,她坚信自己不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今日肯定会死在他手里。
“夫君,我没有,你冤枉我了。你知道前段时日我与苏瑜闹得很不愉快,夫君你也警告过我离她远些,我猜到今日她会去大相国寺,为了避免与她碰面,所以我才没去。我真的没有半点想让阿娘和阿莹去出丑的意思,没有。”
沈重霖脸色铁青,瞪着苏玫的视线狠厉无情,此刻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就因为苏玫没同去大相国寺,才招来这一系列的祸事,“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阿莹进了京兆府衙门,阿娘进了内狱,内狱是什么地方你没去见过,但戏台子怎么演的你总有印象吧。阿娘挨了整整三十杖,现在只怕就吊着口气了,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你是在怨她么,怨她平日里待李氏比待你好?是不是?”
“不是,不是……。”苏玫疯了似的摇头,这辈子万万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一心要嫁的夫君,居然会动手打她。这一刻除却心灰意冷,情谊消散,余下的就只是有可能被杀的恐惧。
“我没有,我不敢怨。”
沈重霖一脚踹到苏玫腰眼子上,发泄着今日压抑已久的怒焰,“你不敢,说明你真想过,贱人,没有我,你能日子过得如此滋润风光么?没有我,你能封得了诰命,在别人的女眷面前抬得起头么?夫妇一体,夫妇一体,你看我为阿娘之事急得焦头烂额,你却躲在一旁无动于衷,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阿娘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冷漠?”
沈重霖的话,声音一次比一次高,吓得苏玫抖若筛糠。腰眼子像被踢断了似的,每动一下,都像是被人拿刀凌迟。她恐惧加悲愤,冲口就对沈重霖乱吼,“你阿娘活该,是她自己不长眼,京城是什么地方?满大街随便拎几个出来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你妹妹又是个蠢的,什么人都敢惹,苏瑜且不说了,耿大将军什么人?那怕是个连你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吧,她居然敢口出诳言污蔑他与苏瑜有首尾。真以为你这个从三品官儿天下独一份么?什么人都敢得罪,她不坐牢谁坐牢?”
苏玫过完嘴巴瘾,梗着脖子含泪恨恨的回瞪着沈重霖。
沈重霖被苏玫吼得脑袋上青筋乱跳,气得手指微微发颤,压抑在心底的火一下一下往上窜。自打他到京后,顺了那么多年,稳了那么多年,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却被被自己的发妻一番话扒得个干干净净。他还是个从三品官儿,他还不是天下独一份儿,他还得在肖相面前点头哈腰,虚拟委蛇,就连见着孙学雍,他都是拱手作半揖。其实他过得很窝囊,他想超越的人,还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他;他想往死里踩的人,也都活得好好的,隔三差五,时不拎的就出来蹦跶两下便足以令他束手无策。
他的这些不甘心和憋闷,今日全被苏玫点破了。
沈重霖羞怒万分,头嚯嚯的痛,拳头握得绷紧,发出‘咯咯’的错骨声。
苏玫听着这‘咯咯’的响声,身体一寸一寸冷下来。
‘哐……’的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陈太太冲进来看到苏玫倒在顶梁柱旁,泪眼朦胧,一脸死相,立即扑了过去,“天爷啊,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啦?”说完,想扶起苏玫,可她才一动,就见苏玫痛得吃出了声,“啊……。”
陈太太面色震愕,抬起头朝女婿看去,但见女婿一脸完全压不住火的样子,心里也吓得猛然一跳。可她毕竟端的是长辈之威,量沈重霖也不敢把她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消停。
“我的女婿姑爷,玫姐儿娘家还有人呢,你敢这样欺负她,你的良心都叫狗给吃了?”陈太太指着沈重霖,将市井泼妇的样子展露无疑,“当初可是你求着娶的玫姐儿,现如今你是翅膀硬了,气儿粗了,敢动手打人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打了我的玫姐儿,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松快。”
瞧着陈太太粗俗的架式,又被她提了当初求娶苏玫的情形,沈重霖渐渐脸上闪过几缕不满旧事的情绪,他冷冷的瞥了眼陈太太,对苏玫说,“仔细想想我的话,阿娘好好回来此事作罢,否则,哼……。”
对陈太太,则余下一句‘不可理喻’便拂袖而去。
陈太太又追了两步,站到门口朝着沈重霖的背影大声喊,“沈大爷,我家玫姐儿是嫁给你的嫡妻,可不是仍由你发泄的出气筒,你要再让我发现你对她对手,咱们就到京兆衙门去评理。”
陈太太的声音消散在夕阳的余辉里,沈重霖厌恶的扰了扰眉宇。
陈太太仍觉心中气不过,眼泪像瀑雨珠子似的往下流,回身来到苏玫身边,哽咽着声音,“阿玫,你怎么样?”
苏玫看着阿娘,一想到沈重霖离开时对阿娘的冷眼冷脸,心就跟着委屈难过,“对不起,阿娘,都是阿玫让您担心了。”
“不说这些话。”陈太太很庆幸自己到了京城,不然像今日这事一出,谁会护着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朝外大喊一声,“外头没人吗?快来个人,把你们夫人送回院里去。”
采云慌里慌张出门去请大夫,陈太太坐在床前看着哭不出声,但眼泪却一直淌的苏玫,“阿玫,你要是痛就喊出来,采云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先稳着点,啊。”
“阿娘,你说当初为何苏瑜要离开沈家?她是不是早就看出沈大爷不能托付终身?”
陈太太眉头皱在一起,心把把都是痛了,“你是被气糊涂了么?当初哪里是苏瑜离开沈家?是她被沈大爷休出沈家的。”这事令她在阿玫大伯爷面前很是长脸,受了委屈连带着何氏也要跟着忍气吞声。
“不是的,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陈太太伸手给女儿提了提被,“要紧的是当下,我听方才女婿最后那句话像是意有所指,听他那意思是想让你去救亲家太太从内狱出来?他一个朝廷命官都没法子的事,难为你个妇人做什么?”
她想通了,沈重霖是想让她去求苏瑜高抬贵手呢。
他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又想到今日与沈重霖顶撞撕破脸,她往后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还有个怀了身孕的李氏在府中作妖……,天啊,苏玫觉得她活不下去了。
“太太,姑娘,大夫来了。”采云在门外喊。
……
白日的燥热在夜风的侵袭下渐渐变凉,从疏云台出来,沿着湖畔慢走,微风下的柳绦摇摆不停,像叠起褶皱的绿幔。不远处曲廊下的灯笼影射过来几缕暖光,拖得脚边薄影漫长。
“蝶依,你说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苏瑜手放在小腹上,那里有个小生命像草芽一样悄悄滋长。
蝶依知道王妃这是又在想王爷了,“奴婢是十三岁才跟着王爷的,但听府中人说起王爷,目光无不崇拜向往。他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猛将,连云七城固然不易收回,但有王爷在,奴婢相信王爷很快会回来。”
苏瑜睨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倒是会宽慰人。”
一朵红光由远而近,苏瑜看见袁嬷嬷手指灯笼而来,朝着她福了福身,笑脸里满是微妙。苏瑜看向蝶依,揶揄道:“瞧嬷嬷这脸色,定是有好戏文说来咱们消遣。”
“嬷嬷,您就别卖关子了。”蝶依拉长语调,接过她手里的提的灯笼。
“鬼灵精。”袁嬷嬷嗔瞪一眼蝶依,尔后对苏瑜说,“老奴方才见过香莹娘了。”
“沈家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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