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马车停在曲府门口,郭夫人匆匆进府入书房,曲侍郎见着她,连忙问起情况。
郭夫人又将在宫里与贞妃说的话全数倾出,“老爷,涂昌磊现在只恨剥了恒姐儿的皮呢,怎么肯撤诉?现在恒姐儿还在大牢里,她昨日被打成那种惨样,崔大人也不准我去探视,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哪里遭过这样的罪?老爷,你快想想法子呀,怎么办啊!”
涂家一连过世两个长辈,女婿不把气撒在恒姐儿身上撒在哪里?
撤诉,以为只是动动上唇皮子和下唇皮子的事么?
“你再仔细想想,贞妃还说了什么?”
真没什么了呀,郭夫人想了又想,终于记起了什么,但有些泄气的开口,“临行前,我听到贞妃和她的贴身宫女说了句废话。”
“什么?”
“说是让贴身宫里去把假山边上一株快要死的兰草拔了扔掉,省得连累旁的绿植也都打不起精神,娘娘瞧着糟心。”
曲侍郎闻声,脸色大骇。
第533章 毫不知悔悟
看着丈夫脸色巨变,郭夫人一时心里没了底,“老爷,您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曲侍郎一屁股瘫坐在圈椅上,双手握成拳头,连呼吸都变粗了。料想贞妃肯定也是知道凭嘴巴让涂家撤诉是不可能,才会如此暗示老妻斩草除根吧。
涂家是曲家一门远亲,祖上也是血脉相连的关系,真让他为了恒姐儿下这样的死手,曲侍郎做不出来。
“老爷,你说啊,到底怎么了?”郭夫人害怕极了,现在的曲恒被关在牢里,要是老爷再有个什么不测,曲家的天可真要塌了。
曲侍郎重重叹了口气,“贞妃最后的那句话可不是闲话,她是专程说与你听的。”
郭夫人讷闷,她宫里假山边的兰草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联想到她进宫所求之事,郭夫人终于会意过来。她的双腿开始发软,若不是曲侍郎手快扶住,她就要直接坐到地上。
这会子她算是明白为何老爷在听了那番闲话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她更是招架不住不是吗?“老爷……贞妃娘娘的意思是……。”
有些话不必说透,只需一个眼神,曲侍郎懂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郭夫人捂住胸口,心中天人交战,“女婿始终对老爷还有几分敬重,老爷先去涂家劝劝吧。”
先去涂家劝劝,也就是说若是劝不下来,那条路必走?曲侍郎讶然的看着郭夫人,他知道自己的老妻在京中官眷中名声不大好,只要她没闯什么大祸,自己也不大管。涂家已经有了两条人命,那涂昌磊更是涂家三代单传,这狠手要是下去,涂家就要绝户了。为了替恒姐儿开脱,她竟能做到如此心狠手辣么?
曲侍郎看着眼前眼神狠残的老妻,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那般丑陋,他为官数十年,除了在皇帝和摄政王面前,还是头一回在个妇人面前感到恐惧和恶寒。他忽然就能理解恒姐儿为何那般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全都是因为有这个阿娘在擎天护着呢。从前闯了小祸,她给收拾,如今闯了大祸,伤人性命这样的大事也没经多少考虑就能做出来,他心惊啊!
心惊过后,是心灰意冷。
曲侍郎也做了个决定。
曲侍郎到涂家去了,只是他到涂家只为给二位亲家上柱香,磕了三个头。
曲侍郎全程一句话没说。
涂昌磊也以为他会说什么,甚至料想岳父会开口求他撤诉放过曲恒,只要他一开口,他就把他上的香烛给拔了,然后喊他滚出去。可是曲侍郎直到离开,半个字都没说。
从涂家出来,曲侍郎去了京兆衙门大牢。旁人要见曲恒不能,崔大人给了曲侍郎颜面,特意嘱咐放行,让父女两个见了。
牢里不见天日,空气潮湿,异味丛生,曲恒被单独关在一个牢舍里,她躺在发霉的杂草上,眼神空洞的望着一面墙。
女牢的牢头告诉曲侍郎,她脸上的伤大夫已经瞧过了,开了方子熬了药,内服外用,曲恒都很配合。这点曲侍郎丝毫不怀疑。恒姐儿很在意她的脸,她更觉着自己是有机会活着离开的,她绝对不会愿意重见天日,顶着一张丑颜。
所以,曲侍郎看见曲恒时,她脸上的伤还在,但已经没那么肿了。
“恒姐儿。”
曲侍郎心痛的喊了一声,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姑娘,怎会有朝一日落得如此狼狈?
听到阿爹的声音,曲恒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她起身站起来,冲过来伸出紧紧的拽住曲侍郎的手腕,“阿爹,真的是你,你终于来接我了,快开门,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听着曲恒娇纵嫌弃的声音,曲侍郎彻底意识到自己纵容出来的姑娘是何等的无耻和失德。就算她对涂家公婆不满意,好歹曾是好怕长辈不是吗?现在尸骨未寒,做为儿媳的她难道真没半点负罪感吗?
曲侍郎无比失望的盯着曲恒,他在责怪曲恒时更在责怪自己。曲恒是个姑娘,在曲侍郎在心里姑娘比儿子更娇贵,所以经养得细心。少女时觉得少不更事,犯点小错无伤大雅,他也没往心里去。可是现如今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祸接二连三的闯,曲家因为她备受非议,一度在生死连沿徘徊。可这些,都是他纵容之过啊!
“恒姐儿,来前我去看过你家翁和婆婆了。阴阳先生说只能停棺三日,不然这一个月的日子都忌入土。”
曲恒现在只一心想离开这鬼地方,面对阿爹的话,她觉得竟是扯些有的没有,脸上的不耐烦毫不掩饰,“他家死一个怪我,死两个还怪我,阿爹,我出去后就跟涂昌磊和离,死也不要与涂家再有关系。”
“你就当真是不念半分情面吗?好歹他们曾经真把你当作一家人。”
曲恒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她在这里受苦受难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涂家人接二连三告她,不让她脱离苦海吗?“女儿和涂家哪里来的情面?真有情面,涂昌磊也不会陷女儿如厮境地。阿爹你是怎么了?不为女儿出气也就罢了,怎么还一个劲儿帮涂家人说话,难看女儿现在的惨况阿爹你没看见吗?”
曲侍郎心如雷击,他对这个女儿的最后一点希冀就这样破灭了。他捋掉曲恒拽住自己的手,失望的退后一步,深吸口气,说出了今日来的目的,“恒姐儿,阿爹无用,救不了你。不论如何,你间接害死两条性命乃不争之事实,从前阿爹对你疏于管教,才教你长得这般是非不辩,你有错,阿爹更错。如今,你为你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深刻的教训阿爹代替不了你,恒姐儿,你不要原谅阿爹,我不值得你原谅。”
曲恒怔怔的看着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仿佛中间隔着一个亘古似的父亲,她懵懵然的眼睛瞪大如铜铃,“阿爹,你说什么?你救不了我?你知道涂家告我什么吗?忤逆上亲至死,那是极刑之罪,我是要死的。你不救我,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死,阿爹,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管我了?你不要我了?”
最后半句话,像是在曲侍郎心上狠狠刮出个血窟窿来。事到如今,看着曲恒毫无悔悟的态度,他心如死灰,“你……你……,你好自为之。”
曲侍郎待不下去了,他转身正欲离去,却听到曲恒在他身后用尖利刻薄的声音大喊,“你把我嫁给一个低贱的商户,我是曲家的贵女,怎么可以嫁给低贱的商户?当初说什么想让我活命,到头来还是要死,阿爹,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曲侍郎带着复杂难抑的心绪离开京兆衙门的大牢,回到曲府后他颓然万分的瘫在书房的椅子上。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得到他回来的郭夫人便找过来了。
郭夫人焦急着脸色,丝毫没注意到曲侍郎有何不妥,劈头就问,“如何了?涂家可愿撤诉?”
曲侍郎沉重的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再睁眼时言道:“我是去了涂家,但我只是去缅怀亲家夫妇,并未提起撤诉之事。然后,我去了大牢见恒姐儿,夫人,那牢里关着的真是我们的恒姐儿吗?我为何觉得她是那样的丑陋和陌生?”
郭夫人直听得心里打颤颤,他去了涂家竟不是为恒姐儿说情,而是去上香去了?涂家不撤诉,恒姐儿要怎么办?还有丈夫最后那句话,郭夫人没有细想,只听进去了字面意思。说恒姐儿丑陋,是不是她脸上的伤特别严重,严重到丈夫都开始嫌弃了?
郭夫人像是被人挖了心肠一般,痛得不能自抑,泪水就那个干干拉拉流下来,“枉你与那个崔大人同朝为官,总有几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面,恒姐儿伤得那么重,我请的大夫居然都进不去为看诊治,真是太狠心,太过分了。老爷,你既然能进去见到恒姐儿,我现在再去请个大夫,你快带进去看看恒姐儿吧。她是那样的娇弱,那样的爱干净,哪里熬得住牢狱之灾啊!”
听着老妻胡搅蛮缠的声音,曲侍郎恨不能自己立即晕死过去。“你是真糊涂还是假湖涂,我是说我们已经努过力了,我们已经为她丢尽了颜面,我们给了她最好的衣食住行,给了她最好的生存环境,可是她最后长成了这样?你还要为她兜着护着,夫人,你歇歇吧,你也够苦啦。”
这话郭夫人听明白了,丈夫这是要放弃恒姐儿啊!
她扯揪着手里的帕子,惊愕得连呼吸都忘了,“老爷,你……你不想救恒姐儿了?”
曲侍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的声音也哽咽了,“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救不了。”
“你到了涂家,什么话都没说,怎么知道救不了?”郭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丈夫,心心念念想救曲恒脱离苦海,情急之下,说话也不再斟酌细思,“老爷,你是不是嫌恒姐儿丢了曲家,丢了你的脸,你不想要她了是不是?”
曲侍郎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惊讶于母女两个相近的口吻,他知道,与老妻轻易是说不通了,可他为了曲家还是得试试,“这件事情发酵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什么都不做依旧会被人戳脊梁骨,你要是做了什么,咱们曲家真的完啦!”
“我不管。”郭夫人哑声厮吼,“我只要我的女儿好好的,我只知道她不该受那样的苦。老爷,我们不能这样轻易放弃啊!”
曲侍郎觉得自己再多说半个字都是多余的了,为了不让曲家落得楼倒家倾的下场,他必须遏制住事态的发展。“我只说最后一次,不准你再参与这件事,更不准你私自做主,省得将来后悔都没余地。”
丈夫的话狠决,郭夫人还抱着最后一点希冀,“老爷,我们不是还有个法子能救恒姐儿吗?”
曲侍郎倏地坐正身子,狠狠的目光惊心动魄般瞪着郭夫人,“你想再造杀孽吗?涂家死了两条人命还不够吗?你是真想让我曲家从京城彻底消失才满意是不是?”
郭夫人被丈夫人吼得神魂具颤,连呼吸都在发抖,她紧紧捏着帕子一角,带着满腔的不理解和不忿折身离开。
初春的夜空,几点星子点缀其中,伸手难辨五指的深巷里,几道模糊的身影鬼魅一般窜着,几人来到涂家后巷,搭力翻墙而入。宅子里屋檐下挂着素净的白绸布,灯笼都不怎么亮,夜风里微微摇晃中,四溢着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
两具棺材齐齐整整的摆在灵堂正中,一个守夜的仆人正跪在已经歇了热呼气的纸堆前打着磕睡。一个黑影来到涂昌磊的卧房外,先是锁了可进出的门,在窗下堆了易燃的木柴,又将随身携带的火油悄悄浇在宅子里容易起火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之后,黑影点燃火油,又搭手翻墙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火势渐渐旺起来,救火的声音很快在夜风里传开。
第534章 东窗事发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月份大了,后期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间,苏瑜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那温柔的描绘,怜惜的速度,不用睁眼也清楚对方是谁。
夜里寝居的光线都调得很淡,视线模糊适应后,唇角浅掀,“你怎么还不睡?”
宣祈逆着光,打落在肩上的暗影更显得他这个人深遂难测,望着苏瑜,眸瞳中晦暗难明,“起火了。”
简短三个字,却足以令苏瑜昏沉的脑袋瞬间清明。
“别担心,都没事。”
宣祈的话,成功的安抚到她,“真敢下手。”边说,边坐起身。
扯了一个长枕塞在苏瑜身后,宣祈又拿起剪刀取开灯罩剪了剪烛芯,室中瞬间亮了不少,照得地上的影子也更加幽暗。
“人已经全部拿下了,天一亮,京兆衙门又要热闹了。”复又坐回榻沿上,宣祈饶有兴趣的问,“你猜是谁主张的此事?”
苏瑜无语的看着宣祈,“还用得着你卖关子?不是曲家是谁?”
问她这话的人一直笑得很神秘,这不由让苏瑜泛起犹疑,当然是曲家了,可宣祈问的是此事是谁主张的?如今能为曲恒豁出命去的除了曲恒的父母……,不对,“怎么,难道这其中有异?”
宣祈没有细细解释,只抬手怜爱的抚着她的发,眼底冰冷一片,“人心啊,远比我们所见的狠辣。”
翌日早晨,京兆府门口的鸣冤鼓又被‘咚咚咚’的敲响。
还有用早膳的崔大人着急忙慌的咽下几口稀饭,抱起官帽,撩起官袍就往公堂上跑。半路碰到师爷向他汇报,“又是涂家的人,涂昌磊。”
“本官正找他呢,昨夜他家宅子起那么大火,却不见他的人,这会儿打哪儿钻出来的?”
这是他自言自语,师爷也不知要怎么回答。
崔大人和师爷来到公堂,落坐后拍响惊堂木,两边衙役‘威武’开堂。
涂昌磊依旧一身素孝,他面色散发着一役青黑之蕴,有种几天没睡过觉的疲惫感,跪在堂上,磕头时脑袋都发晕。
不待涂昌磊喊冤,崔大人先发问,“涂昌磊,昨夜你家宅子燃起大火,若不是灭火即时,险些牵连邻里,本官找到寻你不见,说,你躲到哪里去了,为何不敢露面?”
说到这个,涂昌磊的眼泪水就包不住,他哭喊道:“大人啊,不是小民不敢露面,是小民一旦露面,只怕就是性命不保啊!”
这话一落地,崔大人便觉着事情不简单了,他且不先问涂昌磊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是问他,“你家里的火怎么燃起来的你知道吗?”
涂昌磊先摇头,后又点头。
崔大人就糊涂了,“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回大人的话,小民起先是不知道的,可是后来捉住了放火的人,这才知道了。”
“什么?”崔大人猛地站起身,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下去,“你抓住放火的人了?在哪儿抓住的?你快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涂昌磊深吸口气,努力稳了稳情绪,开始替崔大人解惑,“大人,小民家中连遭巨变,双亲接连亡故,小民心灰意冷,恨不得跟随双亲而去,这样想着,小民顿然也觉着活着没有意思,便找借口遣散了家中奴仆,只留一个老仆在灵堂守夜,小民自己则在房中准备悬梁自尽。”
听到这里,崔大人倒吸了口气,他忍住满腔疑问没打断涂昌磊的话。
涂昌磊抹了抹泪,继续说:“在小民正准备寻死前,徒然想起自己一死,这中后事无人操持,便想着到书房好好写一封遗书。没曾想小民路过假山时,突然看到几个黑影先是在墙外探了探头,接着鬼鬼祟祟翻墙而入。小民意识到家里这是进贼了呀,家里这份基业小民可以不要,但也只能留给族里,绝不能落在肖小之人手中。于是小民悄悄出门准备来报官,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巡防营的贺营首,小民带着贺营首往家赶,还没到家就见到火光连天,贺营首埋伏在那伙贼人进出不远的巷子里,果然不久就见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又从宅子里翻墙出来,贺营首当机立断,将那伙贼人拿下。贺营首把刀驾在贼人的脖子上,恐吓了两句,那贼人就交待清楚了是受人指示想将我涂家一门赶尽杀绝啊!”
崔大人有些疑惑了悟,但还有疑惑不解,“那本官接到消息赶到涂宅时,你和贺营首怎么不露面?”
“是贺营首说担心贼人回去通风报信,也害怕幕后主使之人会派第二拔人来查看小民的生死,特意将小民和贼人一起带回了巡防营。”
正题来了,崔大人摒住呼吸问,“幕后主使是谁?”
涂昌磊连着磕三个头,“大人,是曲家的郭夫人,她想让小民撤诉不告她的女儿,小民不答应,她便想让小民这个原告消失,没有原告,何来的被告啊,大人。”
崔大人听着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果然没失望,这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会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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