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为妻省得,为妻虽是这样打算,但一切还得以娴姐儿喜好为先,她若看不中,为妻也不会逼她。”
有目的,有分寸,这是他所了解的嫡妻,孙廷梧点点头,“外头冷,我陪你一起守着雍哥儿罢。”
苏瑜在景晖院并不好过,虽是面色平静,心下却是稍有忐忑和紧张。她让袁嬷嬷在黄铜昙花炉中点了一线香,宁神静气。
夏莲先跑回来报信,说了孙学雍的境况,到底也没弄清个所以然来,只是他无性命之忧这一条让她宽心。
紧接着周老太太就引着大夫来到景晖院,景晖院也是灯火通明,温热的灯光却映不暖这隆冬深夜。
一进门,周老太太忍住抹泪的冲动,却是用手里的拐杖很是生气的指着苏瑜,“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大夫,快给她看看。”
见着从周老太太身后走出来的大夫,苏瑜惊喜出声,“范大夫。”
范良,原御医院院史,曾牵涉进后宫某桩秘案,不愿助纣为虐,向先帝请辞回到民间,其人妙手回春,一颗仁心济天下。那一世她的昭姐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多亏范大夫出手调理,故此苏瑜对他感恩于心。
她记得范大夫的仁济堂就在广德楼那条街上,只是这范大夫一年之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历治病救人,仁济堂则全权交由其子有小神医之称的范易打理,今夜请大夫的小厮估计求了近,进了仁济堂,得亏是遇着范大夫,不然哪个大夫会愿意在大年初一这样的欢乐日子背着药箱寅夜出诊?
范良已是年过半百,花白头发花白胡须,一身看不出质地的青衣外披着厚斗篷,瞧着很是简朴纯善。他有些讶然盯着苏瑜,他是个大夫,记性自然不会差,眼前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定是不曾见过,“姑娘识得老朽?”
苏瑜略显尴尬笑笑,“范大夫杏林之名远播,阿瑜路过仁济堂,有幸目睹范大夫为病人诊脉。”
范良也清楚自己名声在外,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大夫,辛苦您快瞧瞧我孙女儿额眉上的伤口,是否会留疤?”周老太太侧退一步。
范良点点头,“老太太莫急,让老朽先看看。”
苏瑜乖乖坐在锦缎绣凳上,袁嬷嬷手中拿着灯靠近,范良仔细检查一番后说:“不妨事,并未伤及眉骨,老朽开点药先擦上护住伤口,再开两济药清热解毒以防伤口恶化,等到伤口愈合,再到仁济堂拿瓶芙蓉玉面膏涂抹数日,定不会留下伤痕。”
周老太太这下彻底是将心搁进肚皮里,嘴里不停道谢。
苏瑜看着写药方的范良,心思活络不停。孙妤的病苏瑜一直放在心上,先前她也有想着请范大夫来瞧瞧,故此吩咐袁嬷嬷去仁济堂找过,那时他还没游历归来,便只能想别的出路。本欲向宣祈开口,不料这范大夫从天而降。
“范大夫,府上还有个病人,想劳动范大夫看看。”
范良搁下手,拿起药方吹了口气,“老朽是个大夫,读的书学的理就是治病救人,姑娘莫说劳动这样的话。”
周老太太也知道苏瑜嘴里的病人是谁,孙妤看了那么多大夫,病情依旧无甚起色。她是不知道这个范大夫的,只道他不过是想多拿份诊金罢了。
“瑜姐儿,夜深了,大夫还得家去,你大舅舅一家也该睡了,妤姐儿那里明日再请大夫过来罢。”苏瑜晓得不是周老太太心狠,她是曾有过太多的希望,也有过太多的失望,心诚业已渐渐平静。
第132章 周老太太的意思
“外祖母说得有理,范大夫,明日上午务必求大夫过府替我姐姐瞧瞧,若是范大夫您给她瞧病,或许我姐姐尚有线生机。”苏瑜语气中全是诚恳,并起身朝范良恭敬福礼。
范良赶紧扶起苏瑜,“不敢姑娘这般大礼,老朽明日上午走一趟便是。”
苏瑜吩咐袁嬷嬷找到那婆子,使人亲自送范大夫回仁济堂。
瞧着苏瑜这般信赖范良,周老太太满心疑惑,“瑜姐儿,这大夫我也是头一次见,你待他这般客气,莫不是之前识得?”
苏瑜走过来搀着周老太太的手,她不能明说与范良所识之经过,只得扯个谎话糊弄过去,“我曾听人说起过他的善名,知道他医术高明,若真能救得了妤姐姐,我待他客气些又有何妨?”
周老太太面色柔光动容,想到什么又变得肃穆起来,“你胆子真是大,居然敢算计你娴姐姐的亲事,可有想过此事你二舅舅和二舅娘同意否?”
果然还是知道了,孙学雍伤成那样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她就知道瞒不过去。
苏瑜跪在周老太太面前,眸瞳漆黑深沉,吐字如珠,“王毕甫品性欠缺,娴姐姐又被教养得温柔贤良,王毕甫既能与个女伎纠缠不清,真抬进府叫娴姐姐如何自处?阿瑜不忍心娴姐姐后半生颜面不保,岁月难熬,这才动了心思毁掉这门婚事。二舅舅和二舅娘若是怪责阿瑜,阿瑜无话可说。”
“你……,唉……。”周老太太坐在苏瑜坐过的绣凳上,气不成又恨不能,复杂万分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娇娇姑娘,“你主意大,我管不住你,但你至少得给我通个气不是?这件事虽是鲁莽了些,看在你也是为保全娴姐儿的份上我不多加责怪,只盼着你以后行事心里有我这个老太婆,不然出了事最后谁能护着你?”
外祖母始终是疼她的,苏瑜眼中含泪,抬眼间本想扑到周老太太怀里去撒个娇,竟瞧见微启的窗扉处有张脸神情冷俊的盯着她看,苏瑜吓得顿时通体冰凉,要是让周老太太发现可如何得了?
“外……外祖母心疼阿瑜。”苏瑜赶紧收回目光,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阿瑜也心疼外祖母,您赶紧回瞳晖院歇着吧,睡不好觉明日可该头痛了。”
周老太太摆了摆手,“我还没说完呢,明日早晨你到你二舅舅面前去请个罪,还有那个王毕甫,我不想伤透余家王家和咱们孙家的情谊,嘱咐让雍哥儿去好生提点提点王家那混账小子,关几日便放出来罢,只你以后出门定得小心些,今日之事万不可再发生了,否则你就是急着让我去见你阿娘。”
苏瑜眼眶又急又红,急宣祈那混蛋立在窗外不走,又感动周老太太事事为她打算,“是,外祖母,孙女儿记住了。”
“那好,我先回瞳晖院了。”
苏瑜送周老太太出去,在院门口,周老太太突然回眸问她,“瑜姐儿,你觉得你雍表哥如何?”
老太太什么意思?苏瑜有点懵,但还是回答,“雍表哥是阿瑜敬重的表哥,今日更对阿瑜有救命之恩,他自然是个好的。”
“嗯。”周老太太嗯了一声便没下文,转身扶着秀娟的手走了。
前头小丫头提着灯笼打亮,周老太太刚走到瞳晖院不远处的影壁,章嬷嬷便迎过来。
“老太太可算是回来了,不然老奴都要去找人了。”
“我就在府里又丢不了,你急什么?”
秀娟打帘让周老太太进去,章嬷嬷赶紧递一个手炉给周老太太,“雍哥儿如何了?”
周老太太说:“秀娟,让人去打水来给我洗个脸。”支走秀娟,周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着章嬷嬷,“雍哥儿的伤是为了瑜姐儿,听娴丫头说当时雍哥儿那样子像是会为瑜姐儿豁出命去。平日里也没见这两个孩子有多少交际,莫不是雍哥儿那小子……。”
章嬷嬷听了半天,终于会意过来周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脸色复杂的说,“瑜姐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寻常家的小子谁也不能驾驭,若是咱们府上的雍哥儿,如今正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倒不是不可以考虑。只是瑜姐儿什么背景二太太是知道的,她愿意接受瑜姐儿不堪的身份纳为儿媳妇么?”
“余氏精明着呢。”周老太太将手里的手炉调了个方向捧在怀里,“三房和五房与瑜姐儿不对付,只有她二房娴姐儿就着瑜姐儿结识上了岳霍两家姑娘,如今与王家亲事已了,她还指着瑜姐儿多提携娴姐儿在权势门户里多现现身,说不定就能找个权贵望户结亲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二太太定是愿意的。”章嬷嬷低声总结,又问:“那二老爷……。”
“余氏什么心思老二未必不清楚,只是我方才瞧着余氏似乎没将雍哥儿和瑜姐儿摆在一处想,倒是老二皱了几次眉,好像猜出些苗头。”
“二太太并非是个刻薄之人,瑜姑娘的终身若是落在二房,倒也是个好去处。”
起了这层心思,周老太太就决定找个时间叫余氏过来闲闲话。
至于苏瑜,嫁进孙家,亲上加亲的事,再由自己这个老祖母做主,知根知底,她定是没有不允的。
再说周老太太离开景晖院,苏瑜匆匆折身回去,脚边裙裾胡乱翻飞。
袁嬷嬷先前从周老太太和自家姑娘的对话中听出端倪,不久便明了原来娴姑娘的亲事被破坏是自家姑娘的手笔。出于对主子姑娘的担忧,她自认有必要对苏瑜提点提点。姑娘虽有主意,但在孙家毕竟是个外姓,万事要收敛不能意气用事。
她示意守夜的婆子看好门户,自行脚步匆匆跟过去。她没追上苏瑜,只见到帘子微动便接着打帘进去,嘴里说着:“姑娘忒大胆了,怎能不动声色在娴姑娘的亲事上……。”
袁嬷嬷未说完的话被咽在唇齿边上,屋中情形硬是让她继续说不下去。
雪娇和蝶依恭敬跪着,她家主子姑娘背影无色站着,而那个曾在梧桐山庄做客的萧爷,神出鬼没般端坐在鹅颈椅上,他神态冷俊自若,眉宇间姿态从容,只是那双狭目晦暗幽沉,像是人一踏进去便会坠入的深渊,让人犹恐不及。
袁嬷嬷为宣祈气势所摄,忘了是进是退。
宣祈叹了口气站起身,颀长挺拔的身姿朝苏瑜移来,行动间自成一股俊逸风流。
站到苏瑜面前,宣祈抬手轻抚被包扎好的绷带,“一会儿让蝶依随我回王府拿药,不比范大夫的差。”
室中有人,特别是袁嬷嬷尚在身后,宣祈这亲昵的举动令她有些不自在。抬手捋开他的手,淡淡的幽香浸入他的鼻息间。苏瑜说:“嬷嬷,你下去歇息吧,这里有蝶依和雪娇侍候就成了。”
袁嬷嬷还沉浸在萧爷那句‘王府’中不能自拔,惊愕程度使她完全挪不动步。萧爷是王府的人?京城之中有那么多个王府,他是哪个王府的人?
“是。”僵着声音应下,袁嬷嬷带着无尽疑惑转身。
“你俩也出去。”宣祈吩咐蝶依和雪娇。
“是。”雪娇和蝶依异口同声,二人来到袁嬷嬷身后架着她行动缓慢的身子打帘出去。
苏瑜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放给宣祈,“夜深无好茶,王爷将就着用吧。”
宣祈倒不嫌弃,直接端起喝了一口,“你好像不欢迎我?”
第133章 解惑和试探
苏瑜看着他,容色俊王的富贵王爷,当朝无人能比的一品权贵,怎的就待她不同呢?苏瑜想不通,也有点无奈,“你不是要看我的,当是来吓我的。先前若是让外祖母发现我这院子里有外男,叫我如何自处?”
宣祈觉着有些受伤,他漏夜前来,以为她会稍微有点感动,“你不问我为何此时前来?”
当是晓得,苏瑜头微垂,心头万般滋味。“是蝶依小题大做。”
宣祈灯影下俊美的轮廓多了些阴鸷,以他对她的了解,当是知道她不惹事也绝不怕事的禀性。也相信她假以时日有能力和手段处理好任何麻烦,可他一想到她的性命受到威胁,便不能放任那些危险围绕在她身边。
他想护着苏瑜。
他只想看到那个在阿晗面前温婉柔妁的女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不该脏了她的心思,不该脏了她的纤纤玉手。
纤长的食手掠过她额前被室外被冷风凛乱的发丝,在见到那枝桃花流疏簪时,阴冷的目光又变得如光柔和,“这簪子你戴着真好看。”
这样亲近,这样亲昵的话语,苏瑜不习惯。
她退后一步,却叫人拽住皓腕无法动惮,苏瑜眸帘微启,如春蝶翅扇的睫羽在眼帘下动着淡淡的浅痕,“宣祈,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不习惯。”
苏瑜明明是拒绝的声音,偏听在宣祈耳中成了娇嗔,“阿瑜,你我都为人父母了,这样又有何不妥?”
“你……。”在耍嘴皮子这方面,摄政王殿下的功力远在她之上。
苏瑜恼羞成怒,“再说话气我便回吧。”
外头那么冷,他可不想出去。宣祈坐下,手上略施巧劲儿,苏瑜便坐到某人腿上,这下子两人的视线平视,一个戏虐,一个微恼。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苏瑜脸色沉得厉害,心却扑嗵扑嗵跳个不停。
宣祈揽在她腰间的手劲儿不差,不想怀里的温香软玉那么快消失,“你今夜受到惊吓,本王自是要好好安抚。”
“不必……。”想到什么,苏瑜忙道:“不准你对王毕甫动手,我要……。”
“晚了。”
苏瑜的话被打断,她看着宣祈,眼中似碧湖般沉静无波无澜,“你做了什么?”
“王毕甫就是个臭虫,但臭虫也该有臭虫的本分,他既然敢越矩冒险,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宣祈语色平淡,就像与苏瑜说的是连绵温存的情话,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四溢的阴狠萧杀,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你杀了他?”苏瑜紧紧的拽住宣祈的宽袖,眼神中有点紧张。
“放心,他不值得本王花耐心侍候,所以给了他个痛快。”宣祈很后悔在苏瑜进京那日带她去看活人凌迟,总觉着苏瑜在某些方面怵上他了。
苏瑜自己都没发现她的手在听到宣祈的话后松了,只道:“他是死不足昔,但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给了他一个痛快,倒叫我心里这口气无处发泄了。”
“本王取了他的命,还不够让你出气?”夫妇一体,他们还不是夫妇,她还与他离着心。
苏瑜觉着腰间的手力气小了,她摇身退出宣祈的桎枷,下颌微扬,是不输宣祈的气势,“让一个人死得太快最没意思,阿瑜希望下次王爷不要再擅自管阿瑜的闲事了。”
宣祈喜欢这样的苏瑜,这种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倨傲像一朵罂粟,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好。”宣祈起身,笑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本王只想让你明白,不论你闯了多大的祸,你的身后,有我。”
她不可以陷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苏瑜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
可等那人慢慢靠近,抬起她的下颌,吻上她的唇页……。
次日清晨下起小雪,苏瑜惦记着孙学雍手臂上的伤,也惦记着人去请范大夫进府给孙妤诊脉,便早早起来梳洗用早饭。
袁嬷嬷忙前忙后服侍,张了无数次嘴,硬是没将到了嘴边的话说出半个字来。蝶依和雪娇那两个小蹄子该是知道什么,不过不论她怎么问那两个丫头只一句话:“嬷嬷要知道就去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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