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羽
孙学雍这话听着像是护着苏瑜,又像是极力撇清与苏瑜的关系,余氏有点糊涂,儿子这副恨不能把心剥出来表态的决心到底为着哪般?怎么觉着比她认为娶苏瑜还来得严重?
“可你阿爹和你祖母都说你能舍命救瑜姐儿,情分肯定不止兄妹那般简单。”
“我……。”他哪里能说得清楚?苏瑜可是宣祈看中的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呀。“总之,我对瑜姐儿只是兄妹的情分,请阿爹和外祖母万不可误会。”
误会,是要出大事的。
看儿子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余氏彻底放心了。
长夜未尽,苏瑜倚着窗棂外望,天际无星无月,惟有寒风袭来,青丝纷飞无序,如笔下勾勒,姿意轻狂。淡蓝色的缎面披氅被吹得簌簌作响,披氅里的锦绸寝衣柔柔的触碰着肤理,裹着她美好如玉的身姿。
“姑娘这样吹风,越吹越清醒,一会儿还睡不睡觉啦。”夏莲将床榻铺得软软的,又在屋中熏了安眠的香。
“夜里睡不着,明日睡回笼觉。”
“也不知是谁说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只会累积。”夏莲翻着白眼。
“死丫头,敢怼我。”苏瑜笑恼。
袁嬷嬷从外头进来,脸色未霁,“姑娘,玉晖院的秋芽来了,说是中午谭氏在妤姑娘门口闹,把大老爷求人给她治病失败丢了颜面的事给捅了出来,妤姑娘知后一心求死,两餐未进药了,谁劝都不中用,大太太请您过去劝劝。”
那个谭莹雪,真是个祸头子。
苏瑜换了身衣裳,浅绿宽袖袄裙,套着件宝蓝色金绣着石榴花的褙子,披上那袭淡蓝色的缎面披氅,匆匆随秋芽往玉晖院赶。
不比得她倚着窗棂吹风,这回廊里的风异常冷冽,秋芽和夏莲手中各持一盏灯笼引路,皆被风吹得晃得严重。
“该把欢姐儿抱给妤姐姐看看,看在欢姐儿的面上,妤姐姐儿兴许就愿意吃药了呢。”
秋芽眼中含着泪雾,“这法子大太太试过了,妤姑娘越是见着欢姐儿越是不敢吃药,说是赶紧死了,好叫她断了念想,这才能无忧无虑长大。”
这是求死心切呢。
进了玉晖院的院门,过了那一座人高假山,苏瑜本能的发觉有道充满恶念的目光刺激着她的后背,侧眼一瞧,果真见谭氏站在窗户后,一双眼淬了浓毒似的盯着她。
苏瑜没空理会谭氏,跟着秋芽进了孙妤的屋子。
床沿上露着孙妤小半截身子,她喘着粗气,不知道哪口粗气喘完了还有没有下一口。
梁氏提心吊胆的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只能哭劝,“阿娘求你了,好不容易吃了范大夫的药有点起色,你可不能辜负你阿爹的一片甘心啊!”
梁氏手中的帕子已被眼泪浸湿,她看到苏瑜,赶紧扯着她的衣袖,“你可算来了,快,快劝劝你姐姐吧,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活哦。”
苏瑜轻轻拍拍梁氏的手背,脚步轻轻,想走到床前。
孙妤虚弱的出声阻止,“阿瑜,你别过来。”
能说话了,虽然是上气不接下气,可也代表着范大夫的药是有效的。
苏瑜没有动了,而是折身对梁氏说:“大舅娘,这里有我陪着,您先回屋歇会吧。”
梁氏犹豫望着苏瑜,又看了看一心求死的自家姑娘,终是点头在秋芽的挽扶下转身。
寒风透过窗缝偷入帐中,并未将室中的药臭味冲淡一丝一毫。
苏瑜没有动,目光落在孙妤又黄又苍白的脸颊上,曾几何时,她也是孙家大房的一支娇花,从小在梁氏的细心呵护下长大,不曾想嫁了人,这朵娇花竟颓败至此,以致于几近凋零。
孙妤知道苏瑜会劝她,她用尽力气着苏瑜开口,她连怎样拒绝她的好心相劝的残忍话都想好了,可她迟迟不开口,目光却幽深得她看不懂。说起来她现在才看清苏瑜的模样,她身上姨娘的影子并不重,似乎也没袭承姨父的相貌。
此时她立在床榻几步远,在室中灯光的映柔之下,身姿淡雅,容貌绰韵,像一束绽在深山幽谷的百合花,清冷恬谧。
这一刻,孙妤发了恨,为什么她要这么不幸?为什么她会受到老天这般对待?
“妤姐姐,你想活吗?“孙妤的眼中,蕴满了绝望和苦涩,她是想活的。
孙妤泪目朦胧,哽咽得不能自己,“谁不想活?可若活着只能拖累旁人,我宁愿死。”
虽然是喘着气,但她能表述出一句完整的话了,范良大夫的药有效。
苏瑜不着痕迹前行一步,站定,“你患病这么久,我相信你想死是很容易的,可你却一直吊着一口气,你想活不是吗?”
泪水顺着眼角坠落在榻垫上,蕴着一层淡淡的暗痕,孙妤绝望且无助的摇头,“这次我知道我是真的不能活了,我阿爹虽然是个生意人,但他一辈子没向谁真正的低过头,哪怕是达官显贵,我爹除了该有的礼节腰杆都是挺得笔直,可他为了我,委曲求全给二嫂嫂的姨父下跪,求事不成还被赶了出来,我阿爹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怎么能忍受这份屈辱?”
苏瑜又不着痕迹的前行一步,这一次,她见到孙妤眼中除了绝望和苦涩外,还藏着恨。“为了妤姐姐,大舅舅什么都能忍受,那为了大舅舅,妤姐姐就不能坚强些么?”
孙妤艰难无比想将半个身子撑起来,可她的手臂没力气,打不直,就那样一直的抖,“不必再劝慰我,那些话我都听了百遍千遍,这身子,终究是无用的了。”
“那欢姐儿么?妤姐姐也不顾了么?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提到欢姐儿,孙妤手臂的力气一抽,垂倒在靠枕上,她抬手揪着心口,“我去后,阿爹阿娘会替我照顾她,有你们看护她,我放心。”
苏瑜却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意思?
第146章 说她勾引孙学雍
难道阿爹阿娘不会替她看顾欢姐儿么?
“欢姐儿姓程,她不姓孙。”
“你什么……意思?”
苏瑜再前行一步,轻轻坐在榻沿上,“欢姐儿姓程,程家姐夫若上孙家讨要人,那怕捅到御驾前,大舅舅和大舅娘也是留不住她的,除非妤姐姐你活着,你懂吗?”
“你是说程绅会把欢姐儿带回去?”带回那个虎狼窝?她尚在程家,程绅便是左一个妾侍右一个妾侍的往家里抬,她的身子落得如厮田地,也是那个蓄牲,听信什么月子中的女人阴气中最能补阳气,他才对她用强,这样的阿爹能教养好保护她的欢姐儿吗?
“阿瑜,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了解程绅。
孙妤眼中有犹疑,苏瑜知道她的话终是起了作用,“我是不敢保证,但我知道程家姐夫家也是经商的,万一他在利益驱使下需要牺牲家中姑娘,他是欢姐儿阿爹,他是有权左右欢姐儿未来的,姐姐难道想看着欢姐儿往后受人摆布么?”
苏瑜是不了解程绅,但她了解,这话绝非危言耸听,万一真有那样一日,程绅是绝对干得出来的,“我能怎么办?我这副残躯根本就拖不到欢姐儿长大成人,真遑论护着她。”
“姐姐,你敢赌一次吗?”
苏瑜的眼中极其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却仿佛有股力量将她紧紧围着,有团火在她心下烤着,烘着她,暖着她,她揪着被单,目光灼灼,“能活吗?”
“我不敢保证,但,有一丝希望。”
孙妤缄默其声,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苏瑜,眼神从未有过的清亮。
一时间,她想了许多。想到为她受尽屈辱的阿爹,有可能被左右前程的欢姐儿。
她是个要死的人,既然都不怕死了,她还怕什么呢?
“我跟你赌。”
心下松了口气,苏瑜说:“姐姐只需再坚持半个月,这半个月请姐姐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回到景晖院,苏瑜走进宽敞的寝屋,袁嬷嬷特意点亮的几盏风灯照亮了屋子里的每处角落,窗外黑漆漆的没有月光星光,但庭外偶尔响起几声似鸟啼的动静,更加拉长了这个深夜。
躺在床上,苏瑜望着被铜钩挽起的浅青色帐幔,希望明日不要落雪。
翌日,阳光透窗而来,带着点点温暖,宁静了整间寝屋。
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这一夜倒是无梦好眠。
坐起身,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外头的采玉和夏莲听到动静,卷帘入来。
“姑娘气色好,想得昨夜睡得好。”采玉对苏瑜福了福,笑道。
采玉算是苏瑜身边第一得力的女使,于她的倚重自然与对其他人不同。她借着采玉伸手而来的力道起身,落坐在妆奁前,雕花鱼戏芙蓉的菱花镜中映着她的面孔,“我瞧着与昨日没什么两样,你怎的就知道我睡得好与不好?”
“奴婢跟得姑娘久了,自然知道。”采玉没细说,回身去铺床叠被。
夏莲捧来漱口的盐水,“姑娘早膳可有特别想吃的,奴婢好叫人准备。”
“我想吃豆浆包子,再配碟二姐腌的小咸菜。”
“是。”
洗漱完毕,苏瑜也换了身烟青色交襟褥裙,外罩了个绣有雀落海棠枝的褙子,看着桌上摆放的早膳,苏瑜不紧不慢吃起来。
此刻,景晖院南面偏僻的角落里,那婆子正黑脸训着一个培土婆子一个守门婆子。
“你们这些嘴碎的老虔婆,舌头不想要了么,敢在景晖院里乱嚼话。”那婆子本就出身低下,嘴里的话自然也高雅不到哪儿去,怎么难听怎么说,“实在忍不住嘴皮子,回屋找男人去,他总会让你们嘴巴歇不下来。”
两个婆子被骂得脸臊红臊红,却也不敢吭气,自从上头袁嬷嬷放了权力在那婆子手头,她就成日拿着鸡毛当令箭,浑身都抖起来了。
“你们既在景晖院当差,该维护自家的主子姑娘,怎么外头胡说八道你们说得津津有味,怎么,想看我们姑娘的笑话是不是?别忘了,你们可是在景晖院当着差呢。”
那婆子这话声徒然拔高,正巧被从廊下过来折梅花插瓶的袁嬷嬷听见了。她本不打算掺和那婆子训人的事,但后头听着关乎苏瑜,便不得不仔细了。
“那妈妈,你们在说什么?”
那婆子见袁嬷嬷怀里抱着一株赤梅,脸色一怔,随即到跟前福了福,“袁嬷嬷,您又来给姑娘折花插瓶呀!”
袁嬷嬷不喜那婆子左右言其他,冷声道:“说正经的。”
袁嬷嬷什么手段那婆子是知道的,她将这两个婆子提到这里来训也是想保住她们在景晖院的差事,顺便立立威,好叫她们恭维自己,给自己长脸。不巧碰上袁嬷嬷,她知道这两个婆子怕是留不得了,事情她也瞒不住,便倾身在袁嬷嬷耳边一阵细言。
袁嬷嬷越来眼越瞪得大,一时间竟惊得忘了呼吸。
“属实?”
那婆子脸上的表情也愁成一堆,“是真的,从哪儿传出来的奴婢不晓,但这会儿只怕整个孙府都知道了。”
袁嬷嬷脸色阴沉得厉害,她瞪着那两个被那婆子训得抬不起来的婆子,“赶出去,你再去挑两个嘴巴严实的进来。”
“是。”
那婆子又福了福,目送袁嬷嬷匆匆离开。
苏瑜刚吃了早饭,想着今日无事,孙府有客也轮不到她一个外姓去抛头露面,便安心窝在软榻上拿起话本子,准备悠闲的度一日。
袁嬷嬷进来时将手中的赤梅插进花瓶,看着自家姑娘几番话到嘴角又生生给咽了下去。
递了个汤婆子到苏瑜手里,她静静的侍候在侧,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虽是远离上下河县,但苏瑜始终顶着个弃妇的声名,若说在外寻不到合适的良人,孙家的确是不二人选。二房的余氏是个心善的,她与又娴姑娘交好,若真能成事便是极妥贴的姻缘。
可她家姑娘几时勾引了二房的雍哥儿了?
几时求到老太太跟前去非雍哥儿不嫁了?
再说,那夜她见着了‘王爷’,瞧着与她家姑娘相知已深的模样,那可是皇家,真正的富贵豪门,相比之下她家姑娘脑壳被门挤了要去勾引二房的雍哥儿?
苏瑜一直低头看话本子,看到欣喜处还笑了两声,就是没看到袁嬷嬷一脸忿忿难平的纠结模样。
袁嬷嬷见苏瑜看得认真,便想着罢了,等她看完话本子再说吧。
“姑娘,不好啦。”夏莲的惊呼打断苏瑜看话本子的兴致,她拧着眉朝门口望去,正巧见着采莲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姑娘,奴婢刚去厨下给姑娘端燕窝,听见有人说姑娘勾引二房的雍大爷,求到老太太跟前,让老太太给您做主把您许给雍大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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