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心柿子
“…等一等, 虽然她也?住在铜娘屋里,但她好像真疯了, 问她也?没?有用……”
丰收伸长了胳膊, 什么?也?没?有拦住, 眼睁睁看着玲纳靠近床上的圆妞。
她有些害怕, 不知道玲纳会做出?什么?事来。
尽管她认为玲纳或许是来救苦救难的神仙,但那位“神仙”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怪异感, 那双眼睛里晶晶亮的好奇心?, 都让丰收感到不适。
就连现在也?一样。
玲纳的头发从鬓边垂下, 阴冷的气息缓缓向下侵蚀, 她身上好像慢慢多了很多冷的颜色, 也?许是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她对床上喊了一声?:“铜娘……”
声?音轻轻柔柔的, 比圆妞不休止的歌谣声?更柔缓,泥鳅一样顺滑地钻进人?的心?里。
丰收陡然打了个寒颤。
歌谣声?停下,床上的女人?抬起眼睛,忽然吓出?一个惊嗝。
圆妞的肩膀开始颤抖,然后?是手臂不自觉地抽动, 她的牙齿在战栗中发出?碰撞的声?音,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不住地蹬腿后?退,但是脸庞始终面向某个地方,像是在害怕某个切实的东西。
在害怕什么??
丰收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床的尽头只是一堵墙。
不会吧,难道墙里有东西?
房门紧闭,窗户被糊得严严实实,不怎么?透光。丰收紧邦邦站在屋里,左右手反复摩搓,她努力把自己的寒毛顺下去,但四周阴冷的气息又让人?头皮绷紧。
但是玲纳好像没?有一丁点?怕的样子,丰收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小绿绣鞋轻巧地移动几步,素白的手从长袍里伸出?来,径直越过圆妞的身体,来到床边的缝隙。
面对狭窄的黑暗缝隙,那双手深入探索,在未知中从容地游荡。
圆妞的寒颤幅度越来越大,好几次都快要?喊出?声?来,她的目光始终盯紧玲纳的双手,让人?担心?玲纳会不会从黑暗中拿出?什么?危险可怖的东西。
玲纳半阖着眼睛摸索,她的睫毛黑而?纤长,湿漉漉的,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却冰冷生硬,没?有丝毫感情。
忽然,她歪了歪头,好像抓住了什么?。玲纳舒服地叹息一声?,重新?站直,轻轻一拉。
丰收的视线完全被吸引过去。
随着玲纳拉扯的动作,一截长长的红色从床缝里钻出?来,四五下过后?,也?没?有看见尽头。
那是一条大红绸缎,是那种,不管谁家办喜事都要?用到的普通样式。丰收见过很多次,新?娘子会牵着红绸缎,抱着大红花,出?嫁的眼泪就落在红色布料上,颜色深一点?浅一点?,斑驳着,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
这条大红绸也?一样,上面的眼泪还没?干,用的染料也?肯定是便宜货,颜色根本就糊成一团。红绸从头到尾都有折过的痕迹,显然被使用过很多次,肯定见过好几个新?娘子。
但是不对,丰收皱起眉头,那些斑驳的深色痕迹似乎不是水渍,也?不是便宜染料。
丰收抱着疑惑,凑近观察。
刚一靠近,酸臭腐败的腥气就像闷头乱窜的蝇虫一样,嗡地冲进鼻腔里,尖锐地刺激着她的脑袋。
不是水渍,不是染料。
那是一条用血染成的,表面腐烂的绸缎。
干涸的血顺着拉扯的方向脱落,落在玲纳白皙的手上,结成一层薄薄的血锈,红白二色的视觉冲突本来应该是美的,但此刻强烈的腐烂气味却覆盖了所有美感。
玲纳还在不停往外拉扯,但血绸缎依然看不到尽头。
丰收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吐过一次,但现在她想把这辈子吃过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可是还没?等肠胃反应过来,一腔腥气和无处排解的恶心?感都被一只沾满血锈的手堵住,把丰收憋了个脸通红。
玲纳把女孩禁锢在臂弯里,背靠墙面:“别出?声?,隔壁来人?了。”
圆妞和铜娘的房间位置偏僻,距离厨房和院子都有很远的距离,一般来说,很少有人?来。
但今天,两?个山匪偏偏找到这附近躲懒。
声?音从墙壁另一面传来,依稀能分辨清楚。
“……你说那个穿绿绣鞋的吧,是真好看呐。不过,铁头哥,这么?好看的娘们,真是歇脚村的?我咋没?见过她。”
“瞎怀疑啥呢。人?家长这样,肯定藏起来,能让你随便见了?”是铁头的声音。
“别瞧不起人?啊,哥。想当初我也?下过山,尽心?尽力地跟着金大疤瘌,挨家挨户地搜过。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只要?长得好,肯定逃不过我的鼻子。”
“哈哈哈哈你这老鼠鼻子,我倒是信。”
“当时有个娘们正喂着孩子呢,说什么?都不肯走,还是我眼疾手快,把她怀里的娃娃一下摔死,让她没?了牵挂,这才灰溜溜跟着我们上山。”瘦秃子说起以往的故事,满脸骄傲。
“上山之后?,还听话不?”铁头问。
“还用说吗,上了寨子安安稳稳的,被花褂子挑走了,两?年生了仨。”
“不过话说回来,哥,这次的娘们儿我肯定没?见过。她长这样,只要?见过一眼肯定能认出?来,你说她会不会……”
“啥啊。”
“她会不会不是歇脚村的?”
铁头笑:“行,她不是,你是,行了吧。”
“要?是她,要?是她是妖精变的呢?”
隔着一面墙,丰收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她耳朵微动,屏住心?神偷听。
“想什么?呢你!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可能是妖精!”铁头却对此嗤之以鼻。
瘦秃子怎么?想怎么?不对:“我怕你拿捏不住。再不济,再不济是哪个大老爷的小妾逃进村了,要?是大老爷带兵打过来……”
“闭嘴!”想想那女人?的长相?,铁头虽然也?发觉有这种可能,但话题是他?提起来的,不能丢了份子。
他?厉声?说:“有横腿儿老祖在,哪个妖精敢作妖?有我干爹在,谁敢打过来!想什么?有的没?的,走,快巡逻去!”
“好,好,还是铁头哥说的对啊!”
争论终于停歇。
开门声?响,一个重些的脚步走了出?去,另一个却留在原地又嘟囔一句:“龟孙,净会拍马屁,看老子抢大仙赢了你,教你管我叫爹!”
关门声?响,脚步越来越远。
外面又传来瘦秃子谄媚的尖细声?音:“铁头哥走得可真快,明天抢大仙肯定又是第一……”
玲纳放手,丰收终于有机会跳到窗户跟前喘息,就在她准备打开窗户换几口气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不用换气。
那股令人?窒息的腐烂血腥味,竟然消失了?
丰收的目光在床边和窗户上谨慎地往返几次,惊讶发现,腥臭味只有当她注视着红绸缎的时候才会出?现,而?只要?她避开不看,就闻不到那股惊人?的臭气。
丰收狼狈扭头躲开。
“怎么?了?”玲纳还停在床边,手上红绸缎的一头垂下来,影子在地面摇摇晃晃。
丰收刻意避开视线,转移话题:“没?、没?事,刚刚他?们说的话也?太可恶了,居然连婴儿也?杀。”
“亏我还觉得他?们大方,所有人?都吃一样的东西,连鸡鸭牛都有份。”她语气愤愤不平。
玲纳昂首,露出?她漂亮的下颌骨,同样疑惑道:“确实奇怪,慷慨得不像话。”
大红绸缎在玲纳手里越抻越长,圆妞就越来越惊悚。她毛剌剌的头发丝竖起来,喉咙里卡着东西似的,发出?一声?声?动物般的呜咽。
丰收发现不对,喊了一句:“圆妞,你怎么?了。”
玲纳手上的动作没?停下,圆妞就更加不对劲。她始终盯着绸缎上的血迹,汗水从额头不断滴落,这个长满冻疮的女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梦魇。
丰收着急:“那红绸子有鬼,她好像快不行了。”
玲纳斜眼一瞥。
丰收喊:“她厥过去了!”
玲纳叹了口气。
一道黑影闪过,遮住了丰收的眼睛。她只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什么?又凉又滑的东西,等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脸上凉凉的感觉还没?有消退。
伸手一抹脸,全都是湿漉漉的透明粘液。
圆妞重新?唱起歌谣,虽然声?音小,但也?能听见什么?娘啊,娘哟,歌声?平稳柔缓,听起来精神头不错。
而?玲纳手上的红绸缎消失不见,那么?长那么?长的红绸子,就这么?消失在丰收眼前。
丰收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然后?大跨两?步上前,撸起袖子去床缝里找,可伸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床上也?没?有,地上也?没?有,哪哪儿都没?有!
她仰头,刚好对上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珠子。
丰收抿着嘴,不确定道:“其实你……”
“你是不是神?”
突然的一句话,好像是偷听山匪讨论之后?的猜测。
“是吗,”玲纳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她把手掌放在女孩细软的头发上顺了顺,那颗小脑袋触感柔软,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似的,她说,“你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丰收低头,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害怕。
她的眼睛悄悄向上瞥:“因为铜娘死前看你的眼神,很怪,就像是在看着一位神。”
这种说法很模糊,不算是依据,最多是丰收的个人?感受。而?且不幸的是,丰收在神鬼方面没?有任何?经?验,看不出?来那究竟是在感激神的馈赠,还是在期待神的降临。
但她还是认为,那可能是某种暗示。
神出?现的暗示。
玲纳拇指摩挲在女孩的发尾:“那你呢,你希望我是什么??”
丰收有了一点?点?把握,但更多的是期待,她扬声?:“当然是神!神是来天甲寨救我们出?去,为铜娘报仇的对吧!”
丰收的眼睛里充满神采,她准备了很多话,想要?说给这位拯救者,就像神话故事里,凡人?见到仙女的时候一样。
可她只得到一句:
“猜错了。”
丰收不信:“不可能,你特意来找铜娘的房间,肯定是为了给铜娘报仇!”
玲纳疑惑:“你所说的神,为什么?要?为她报仇?”
丰收双臂张开,做出?无法理解的表态,激烈地问:“不然的话,神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