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虽然对有钱下馆子的人来说,并不是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吃肉,但免费的肉不吃白不吃。
何况乌全年代现在加强了对服务员的管理,至少不会出现打骂顾客的情况,尽管服务员的态度还是不怎么地,但已经是客人能够忍受的范围了。
于是,在香喷喷烤肉的诱惑下,一些对食物味道不太挑剔的人选择了去乌全年代吃饭。
眼看客人被烤肥肉的香气拐走,纪平波不由得有些着急。
“明军,现在要怎么办?不然我们店也在门口摆个摊吧?”
贺明军问他:“摆什么摊?也要吃饭送肉吗?那不成我们抄他们了吗?”
纪平波说:“总不能让隔壁把客人都抢走吧。”
费立广路过,插了一句:“你当那是什么好肉吗?狗都不吃的东西,他们拿来让人吃,丧良心了。”
见是费老头,贺明军说:“哟,看来您这是知道点什么啊,说说呗。”
费立广昂起下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我偏不告诉你。”
他等着贺明军求他,没想到贺明军说:“不告诉就算了。”
费立广急了:“哎,怎么能算了呢?你现在也是当老板的,你怎么能问都不问?”
贺明军一乐:“我不强人所难。再说了,就算你不说,我还能回去问我妹呢,她知道的不比你少。”
费立广语塞。
这话说的,好像是这么个情况……
说起见识来,贺明珠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比他这个老头子知道得还多。
在她面前,费立广还真没法充大爷。
“得了得了,瞧你那不经逗的模样,多大人了,还告你妹……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
贺明军插了一句:“嘿,我没说想知道……”
费立广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地说:“隔壁烤的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肥嘟嘟的,里面都是不能吃的肉疙瘩,吃多了要得病,屠宰场卖肉时都要把这块肥肉剔下来。也就是一些缺德卖包子的,为了省钱,才用这种肉剁馅儿。”
费立广所说的肉疙瘩指的是淋巴结,也就是动物的免疫器官,用于过滤病毒、细菌等病原体,会积聚重金属和寄生虫。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猪肉淋巴结内还可能存在猪肉绦虫——这种绦虫是可以在人体内寄生的。
虽然淋巴结遍布全身,最好的屠夫也无法将猪肉上的全部淋巴结都一一剔除,但对于淋巴结分布特别密集的位置,一般是去除后销毁处理。
后世的一些商贩为了降低成本,偷偷购买淋巴肉,做成包子、饺子、馅饼之类的食物出售。
也就是现在人们对淋巴肉危害性的认识不足,才会出现乌全年代这种明目张胆将富含淋巴结的猪肥肉进行售卖的情况。
听到费立广的话,贺明军若有所思。
纪平波好奇地问:“这块肉叫什么名字啊?是在猪身上的哪个位置?”
费立广比划了一下,说:“这叫猪肠油,又叫猪水油、裙边油,连着猪大肠和猪小肠。”
纪平波恍然:“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后厨帮忙,有时候送来的是一整挂的猪内脏,猪肠子外就裹着一层肥油。当时这层肥油都被剔下来扔了,我还觉得挺可惜的。”
费立广说:“贺老板地道,没留着猪肠油做菜。外面不少饭店就不舍得丢,要么用猪肠油来炼油,要么就剁碎了掺进馅儿里,做成丸子或包子。有的人还觉得吃起来有嚼劲,实际嚼的都是那些没剁碎的肉疙瘩。”
纪平波作势要吐:“费师傅,您别说了,再说我以后都不想在外面买包子吃了。”
费立广奸笑:“这就受不了了?你要是知道有人专门从疫区把埋好的死猪挖出来卖,是不是以后都不吃肉了 ?那猪嘴里直往外冒蛆,一团一团的,人家照样卖。”
纪平波这下是真面如土色了。
“费师傅,求你别再说了,太恶心了……我回去就让我妈垒个鸡窝,以后只吃自家养的鸡肉。”
贺明军拍拍他的肩膀:“费师傅逗你呢,别的不说,至少咱们店里的肉是没问题的。”
纪平波喝了口水压压惊,把话题扯回正轨。
“咱们总不能看着隔壁那猪肠油抢客人吧,是不得做点什么?”
费立广哼哼:“管他们呢,乐意吃那肉疙瘩就吃去呗,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爱吃就多吃点呗。”
纪平波无奈地笑:“费师傅,客人也是被骗了,他们也不是自愿吃肉疙瘩的。”
费立广还想说些什么,贺明军开口说道:“平波说的有道理,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咱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隔壁用有问题的坏肉糟践人。”
见贺明军和纪平波站一条阵线了,费立广撇撇嘴。
“那你说要怎么办,总不能我们拿个大喇叭到门口喊‘这肉有毒不能吃’吧?谁信你啊?”
贺明军得意地笑了:“谁说我没有办法?我妹早就想出来了。”
听到贺明珠有主意,费立广不由得认真了些,连声追问:
“贺老板有什么办法?”
贺明军冲他一乐:“不告诉你。”
费立广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这人!你你你,你小心眼!”
贺明军逗完乐子就走,徒留费立广在后面跳脚,临了扔下一句:“别急了,回头有您发挥的时候!”
费立广转头,狐疑地问纪平波:“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有我发挥的时候?这话听着像好话吗?”
纪平波抿着嘴笑,安慰道:“放心吧费师傅,明军不会拿正事开玩笑的。”
费立广嘀咕:“这小子现在越来越心黑了,说不定呐……”
不待费立广琢磨出个一二三,隔天,贺明军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头整猪,连带着一名拿着照相机的记者,一齐打包送到了乌金年代。
费立广震惊了。
“这、这、这是要做什么?”
纪平波转达贺明军的话:“记者同志是来采访关于淋巴肉的危害性的,您待会儿就把这头猪拆了,把猪身上的淋巴肉都切出来,告诉大家要怎么分辨淋巴肉就行了。”
费立广指着自己:“我?采访?上报纸?”
纪平波肯定道:“明军是这么说的。”
费立广紧张不已。
怎么突然就要采访他呢?
他可什么准备没做,没刮胡子没理发,就这么要上报纸?
见费立广一副紧张到坐立不安的模样,纪平波好心补充了句:“费师傅,您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让别人来也行,不是非得让您亲自来。”
一听这话,费立广奇异地镇定下来。
“不就是采访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来,必须我来。”
他气度俨然地转身走进后厨,指挥学徒去把墙上挂着的那把剔骨尖刀好好磨一磨。
纪平波竭力忍住笑,没提醒费立广,这老头嘴上说着“不紧张”,实际走路都开始顺拐了。
来采访的记者年纪不大,是王东文的同事,刚来报社还没站稳脚跟,正愁选题。
王东文给小记者指了个食品安全的选题方向,并联系了乌金年代,让他去饭店取材。
对于才吃饱饭没多久的国人来说,食品安全还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词汇。
但随着改革开放后市场浪潮的迭起,食品市场日益繁荣,各式各样的加工食物摆上了人们的餐桌,从有啥吃啥,到吃啥有啥。
渐渐地,人们的思想从吃饱转向了吃好,食品安全也开始被提及,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说起食品安全,除了食物制作过程中的干净和卫生,食物本身的品质也是重中之重。
就比如说,大家都吃过猪肉,可又有几个人知道猪肉中含有不宜食用的淋巴结。
后世食品安全是老生常谈,而在当下,这还是一个相当新鲜的选题。
小记者意识到这个选题的潜力,立刻就联系了乌金年代,打算写一篇关于食品安全的报道。
乌金年代的门口,一条长案摆在门前空地,上面放了一头杀好的整猪,放了血褪了毛,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小记者抱着照相机,站定了位置,对镜头前的人说:“费师傅,您可以开始了。”
费立广穿了件雪白崭新的工作服,戴着一顶同样雪白的厨师帽,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地说:
“好,那我就开始了,你要看仔细啊——”
费立广左手摁着猪肉,右手操起尖刀,熟稔划开肉皮,像是热刀切黄油,手腕轻巧转动,便从猪脖剜下一块血糊糊的肉来。
“这是血脖,又叫槽头肉,在杀猪时下刀放血的位置,这块肉里有猪的甲状腺,还有淋巴结,吃了对身体有害,最好不要吃。”
小记者问道:“为什么甲状腺和淋巴结不能吃呢?”
费立广一派严肃地说:“里面有毒嘛,有那什么病原体,还有什么寄生虫,总之吃了对人身体不好,能不吃就尽量不要吃。”
当费立广在接受小记者采访时,陆陆续续的,有路过的人凑过来看热闹。
听到费立广的话,围观群众中有人就说:“槽头肉怎么就不能吃了?我家做粉蒸肉时都是特地买了头刀血脖,做出来的肉有肥有瘦,嚼起来又弹又脆,好吃得很啊!”
不对着镜头和记者时,费立广说话就随意多了。
“好吃啥,那肉里咯嘣脆的东西就是淋巴结,一串小疙瘩,嚼吧嚼吧,把猪身上的细菌和病毒都吃进肚了。”
有人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怀疑地问:“师傅,没这么严重吧?”
费立广也不废话,就说:“淋巴肉要是好东西,屠宰场能不卖吗?正规屠宰场出来的猪肉都是剔掉血脖那一块儿,就怕吃出问题。但也有那些丧良心的,专门收血脖,剁吧剁吧做成肉馅儿,混进包子饺子里便宜卖。你想想,俗话都说好肉不做馅儿,都拿来做馅儿了,这肉能好吗?”
他的解释通俗易懂,比什么淋巴结里含有病原体寄生虫之类的科普容易理解多了,现场围观群众听明白了,立刻意识到淋巴肉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淋巴肉没问题,屠宰场能把好端端的肉剔除丢弃吗?外面卖的槽头肉能这么便宜吗?
有人又问:“师傅,您再给大伙儿说一说,这淋巴肉要怎么和好肉区分啊?”
费立广从善如流,割下两条肉做对比,示意人们上前细看。
“看到了没?右边这块肉上面有一颗一颗的小疙瘩,这就是淋巴肉;左边的肉就很光滑,是正常猪肉的纹理,没有疙瘩。”
众人左右对比着看,啧啧称奇,这淋巴肉长得就疙疙瘩瘩,看着就不健康。
费立广又割了一块肉,这次,他示意大伙儿都来摸一摸。
“有时候这淋巴结长在肉里面,光看表面分不出,得上手摸一摸,摸着不平整、有疙瘩的,十有八九也是淋巴肉。”
当费立广给众人讲解淋巴肉的分辨要点时,被挤到人群外的小记者不仅没生气,反而举起相机,抓拍了好几张在场群众的照片。
有人说:“怪不得有的包子铺卖的肉包子特别便宜,算下来比自家做的成本还低,原来用的是淋巴肉啊。”
又有人说:“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买包子吃了,还有饺子馅饼……凡是带肉馅儿的都不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