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珠撒娇地靠在姥姥身上,故作得意地对着三兄弟说:“看见了吧,姥姥可是说了,要撵也是撵你们仨。”
贺明军反应快,配合得当,当即就拉下一张脸,假装垂头丧气。
“哎,我就知道,姥姥姥爷心里只惦记你,我们仨都是捎带的。”
贺明国慢了一拍,也跟上弟弟妹妹的节奏,说:“算了老二,我们就是负责送货的,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就自觉滚蛋回家吧。”
听了俩哥哥的话,贺小弟懵懂地从炕上爬起来:“啊?我也走?”
四兄妹这么一闹,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一松。
这一通下来,表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睛还盯着炕上的吃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拍着怀里的婴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明珠没管她,和大舅拉起了家常。
表嫂是隔壁村的,家里重男轻女,她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照顾弟弟,天天围着锅台转,眼睛只有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心里总觉得别人多吃一口她就要少吃一口,年纪轻轻就养成一副乌眼鸡脾气,即使嫁了人这脾气也没改,眼睛从娘家转到婆家,天天盯着家里人是不是多吃多占。
但许家的家风正,从来是儿子女儿平等对待,有能力的就多扶持,将来有余力了拉家里一把。
当年贺母有出息,许家勒紧裤腰带也要供她上中专;贺母有了能力,想方设法送弟弟去当兵。后来大舅当兵后没能提干,退伍回乡后做了村里的生产队长。
因着贺母的模范带头作用,许家村里的很多户人家开始重视培养女儿,陆陆续续出了卫
生员、大队会计、村办小学老师等吃公家饭的人物。
许家村里“女儿是赔钱货”的老思想一扫而空,即使是最顽固的人也得承认,虽然女儿不传姓,但女儿也没比儿子差太多。
然而表嫂对此非常看不惯,她的思维已经在娘家固化了,理直气壮觉得女儿是外人,连带着外孙是外人中的外人。
虽然她自己也是女儿,但这不影响她想把许家的女儿们都赶出家门——欢迎来送钱送物赡养老人,但一分钱都别想占家里便宜!
俗话说得好,“外孙是狗,吃了就走”。
既然贺母都不在了,凭什么让贺家人来许家蹭吃蹭喝?!
再说了,就算贺母还活着,也不该带这么多孩子来娘家吃吃喝喝。
农村人一年到头辛苦种地,才能挣上几个钱、打几斤粮食?等到五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库房连一粒粮都没有,难道还能全家去城里投奔贺母吃商品粮?
就城里人的那几张粮票,他们自家还不知道够不够吃呢!
表嫂的忿忿无人在意,毕竟家里现在还是大舅当家,他乐意招待已故姐姐的孩子们,儿媳妇最多也就只能说几句酸话。
但这也让大舅非常没有面子,表情硬邦邦的,笑不出来。
贺明珠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见气氛僵硬,先是聊了会儿家常,接着便说起了自己最近做的卖饭生意,土豆萝卜消耗量大,隔三差五就要去附近农村集市上找摆地摊的订几百斤土豆。
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年纪小脸嫩,还是摊主怠慢老客户,年前最后一次送来的土豆个头奇小无比,还缺斤短两,最要紧的是,发芽土豆占了一多半。
发芽的土豆含有微量生物碱,偶尔少量食用对身体健康影响不大,但架不住吃得多,毒素富集后会引发慢性中毒,造成胃肠损伤。
她不肯接收这批发芽土豆,摊主就在贺家门口耍混,摆明了欺负年轻小姑娘,逼她必须付钱收货。
幸好贺明军在家,他是个混社会的好手,身边有一帮臭味相投的兄弟,就算去了广东也没断联系,不少人指望和他一起去南方赚大钱,经常来贺家找他。
几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往那儿一站,又都是本地人,气势上就胜了一大截。摊主老老实实从地上爬起来,也不敢闹事儿了,带着发芽土豆自觉滚蛋。
虽然没遭受损失,但供货渠道突然断了,贺明珠的小生意立刻就陷入无米下锅的窘境。
还好最近过年,留了几天时间供贺明珠挑选新的供货方。
而经过这次波折,她悟了,谁说手里拿着钱的甲方是爸爸,明明乙方一只手还在捏着甲方的蛋蛋。
甲乙双方实际是共轭父子,互相捏蛋的危险关系,差别也就是一边蛋大耐捏,捏个几下没关系;一边蛋小敏感肌,刮一下皮就痛得惨绝人寰(不是……)
贺明珠这次没防备,被人猴子偷桃捏了把大胯。要不是有过年放假这几天做缓冲,只怕她也要痛不欲生。
她要做餐饮生意,原材料是重中之重,既关系到食品安全和食客健康,又涉及到本就微薄毛利率,如果供货的乙方存心使坏,她这生意也别做了,趁早考学等分配。
但如何找到合适的供货商?
她要求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主要是便宜、量大,最关键的是要稳定,不能随便撂挑子。
贺明珠本来还在纠结,但当她一看到大舅,立刻心里就来了主意。
大舅在得知贺明珠开了家小饭店后,先是担忧外甥女会不会被公安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起来,然后又心疼外甥女小小年纪就要做生意赚钱还债。
然而,当听到她每天都要采购至少二百斤土豆时,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数字。
“二百斤?这么多!”
贺明珠说:“是啊,这还不够用的呢,要是放开了卖的话,估计这个数字还要翻倍呢。”
话锋一转,她又说:“不过我现在缺原材料供应商,要是过完年还没找着的话,我这点小生意也不好做了,家里的债更难还。”
大舅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几十年来固有的私人做买卖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观念,一边是妹妹家里正在面临的债务压力与饭店经营困境。
犹豫良久后,他一咬牙,开口道:“明珠,你看我行不行?”
既然开了口,他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咱们村也种山药蛋,一亩至少能出三千斤,多的话五六千斤也打不住。地里收回来的山药蛋都在地窖里堆着,多得顿顿吃也吃不完,吃多了还胀气反酸。”
“你要是不嫌弃,我替你在村里收山药蛋,一斤按五分算,你看咋样?”
第49章 第49章收购原材料(修)
许大舅的思维十分淳朴。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山药蛋,这恰好是现在自家外甥女最缺的。
不如他来做个中间人,给两边牵上线,村人挣点钱,外甥女买上实惠山药蛋,大家互惠互利,两全其美,多好。
这是好事儿,村里人要是知道了收山药蛋的事儿,怕是他整个正月都别想闲着,到时候每天从早到晚都是扛着麻袋、推着板车来家里送货的乡亲。
自从包产到户后,农民生产积极性被激发,亩产量增加,勉强算是不缺吃喝。
但别看仓里堆满粮食,其实手头特别缺现钱,一分钱一角钱都珍惜得很。
毕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吃,从来没机会挣工资。偶尔大着胆子去集市上卖鸡蛋鸡肉,和城里人换粮票,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
实在不得已,只好出门揣上十斤粮食,必要时当钱来使。
村里的孩子去外地上学,要给学校食堂交粮食,每月都得从家里将沉甸甸的三十斤粮食背到学校。城里人有粮票,就只需要交三十斤的粮票。
以前不是没有人来村里收粮食,都是些胆大包天的私人个体户,敢和国家的粮站抢生意。
村人保守胆小,除了特别急用钱的人家,基本没什么人敢向外人敞开粮仓大门。
但贺明珠就不一样,她是半个村里人,又有自家大舅做中间人,信任度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许大舅是许家村包产到户前的生产队长,现在虽然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施行,没了官面上的职位。
但由于他一向处事公道,为人公正,在村里的威信依旧很高。
再加上贺明珠求购的是土豆,不在统购统销的主粮范畴内,没踩国家红线。
在农民朴实而狡猾的生活智慧中,这属实是有好处没风险的一桩实惠生意。
许大舅没想过从土豆收购生意中捞差价,还在忠肯地给外甥女提建议。
“这事儿你先别在村里声张,我悄悄去种的好的人家打听一下,省得满村的人都来找你卖山药蛋,到时候买谁家的、买多少都是麻烦,弄不好就得罪人。”
贺明珠笑眯眯地听着,等大舅说完了话,她这才开口道:
“大舅,我有个主意,不如您听听看行不行。我和村里的人不熟,也不了解各家土豆种的是好是赖,次次让您过来掌眼,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干脆我就不和村里人买了,您在村里替我收购,一周一次运到矿上。土豆每斤价格加上五厘钱,算是给您的辛苦费。”
许大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不不,这可不行,我咋能收你的钱!就帮忙买点山药蛋,能有多费事儿,哪就能要你一个小姑娘的钱了?说出去我还怎么见你妈?”
姥爷也说:“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我每天没事儿干,出去替你收山药蛋去,你舅哪有我懂种地?他才几个岁数,哪会挑好山药蛋?”
许大舅无奈地一抹脸,他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自家亲爹还觉得他是那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青年,连山药蛋也不会挑。
贺明珠心中温暖极了,撒娇地拉住姥爷粗糙苍老的手。
“那会累着您的,我要心疼的,再好的山药蛋也比不上您老人家的健康。再说了,大舅收购土豆也不是件容易事儿,费时费力,要是让大舅干白工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再来姥姥家了。”
表嫂听了几人对
话,虽然内心觉得开小饭店不是正经女人该干的事儿,但涉及到钱财,她那点儿腹诽立刻被抛之脑后。
“公爹,我看表妹说得对,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也就是现在冬天人都闲着,等开了春,地里的活儿都忙不完,哪来的时间管别人家的事儿?表妹懂事儿,咱家也不能扭扭捏捏的。”
她转头又对贺明珠说:“我让你哥帮你买山药蛋,反正家里分的地少,有你大舅就足够了。”
表哥也急忙说:“对,我来就行,没必要找我爹,他得去种地呢,家里的地可离不了人。”
贺明珠听了很不快,大舅都多大年纪了,放在后世都可以领退休金,这对年轻力壮的小两口还想着把种地的重任推到老人身上,自己拈轻怕重,抢着要挣外快的轻松活儿。
她面上不显,笑嘻嘻地说:“那可不行,我就信大舅的眼光。而且大舅还会用秤,手上有准头,不用担心卖家偷斤少量,钱放他那儿我也放心。”
不等表哥夫妻听出话中的意味,贺明珠又说道:“再说了,全村谁不知道表哥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割麦子的速度比麦客都快,耕地时牛都累趴下了,他还有力气,全村,啊不,全县都找不出第二个。”
表哥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哎呀,那都是以前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也就是比一般人会侍弄庄稼,村里拖拉机有个什么问题也是我给修的,有时候农机所的人还来问我呢……”
眼见自家男人被贺明珠三言两语引开了注意力,表嫂不甘地想要开口,将话题重新转回谁来收购山药蛋的问题上。
要按公爹的做法,肯定是先收同村的,同村的收完后才轮到外村。
可她娘家也种山药蛋,虽然种的不好,不舍得买良种不舍得多施肥,山药蛋又小又涩,自家人都不乐意吃。
但要是能卖给表妹的小饭店。那不就变废为宝了吗?
表嫂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拍婴儿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小表侄本来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亲妈拍醒,要哭不哭地瘪着嘴。
正当表嫂要再提让表哥负责收购的事时,大舅妈两手端着菜,用肩膀掀开门帘,招呼众人吃饭。
为了迎接久违的外甥们,以及作为对他们失父又失母的安慰,大舅年前就找杀年猪的人家买了半颗猪头,又狠狠心割了一刀肥膘肉,加上自家养的鸡,这顿饭可以说是相当丰盛了。
大舅妈是实在人,没想过克扣外甥们的嘴,不仅没把肉藏起来,甚至连贺明珠他们带来的两条羊腿也一并炖好端上了桌。
炕桌边,贺明珠和贺小弟坐在姥姥姥爷中间的风水宝地,贺家两兄弟挨着两位老人依次入座,接着是表哥夫妻。
大舅坐在炕边,离菜不近,属于“够不着站起来吃”的二等陪客席位
大舅妈像任何一个在这片北方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传统农村女人一样,端着碗站在炕边,对这种不平等的待遇甘之如饴。
贺明珠左右看看,没见大舅的女儿,便问道:“我姐呢?她怎么还不来吃饭?”
大舅妈解释道:“她和你外甥女在厨房吃呢,别管她,咱们吃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