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听说你们这儿招打杂的?”
应聘者掀开门帘,刚进饭店就和贺明珠撞了个脸对脸,双方皆是一愣,下一秒应聘者转身就要跑。
贺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来都来了,跑什么跑,进屋说话。”
应聘者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无奈转过身,正是那天偷年货的胡子男。
他被贺明珠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按她的指使,大半夜到贺家爬墙装贼,结果被贺明国挥着斧头追了大半个家属区,险些没把他头皮削掉。
天寒地冻,他跑得一头是汗,好不容易甩掉追杀者,回家的路上被冷风一吹,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破屋冷炕的,连杯水都没人帮倒,病得他差点下不来地。
得亏年轻,免疫系统工作卖力,没医没药的,硬生生让他熬了下来。
胡子男病中痛定思痛,决心以后再不做贼,从此洗心革面,找个正经单位在阳光下工作。
但他没学历没背景,个人履历又劣迹斑斑——文g时对抗组织,之后装病逃避插队下乡,被强行扭送云南后又伙同当地知青闹事,没得到批准就偷偷摸摸扒火车返城,一整个五毒俱全,正经单位连门都不让他进。
胡子男碰壁一圈,心灰意冷中想要重操旧业,撬井盖去卖钱。
正寻摸趁手工具,路过一家小饭馆,门口贴着招聘启事。
胡子男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就走了进去。
贺明珠笑眯眯地打量胡子男,他剃光了杂草似的胡子,又将乱糟糟的半长发剪短,露出一张过分年轻的脸,看着和贺明国差不多年纪。
他被贺明珠盯得浑身不自在,破罐子破摔地说:“既然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都随你,只一句,我是绝对不会再去爬墙装贼。”
一次就冻掉半条小命,再来一次,只怕一整条命都不够用。
贺明珠啧了一声,说:“什么要杀要剐,你当这儿是孙二娘包子铺,我这开的可是正经饭店。”
听到这话,胡子男怀疑地看了看贺明珠,没吭声。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拿着斧头狂追自己的那人,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要被细细地切成臊子,一半放豆瓣酱甜面酱炸香后做成炸酱面的酱,一半放葱姜调味后做成肉包子的馅儿——这能掉以轻心吗?!
贺明珠轻咳一声:“我们用的棒骨都是从肉联厂进货的,正经的猪棒骨。”
她特地在“猪”字上加重音,胡子男不为所动,一脸“妈的不小心进黑店了”的视死如归。
贺明珠索性单刀直入:“你来应聘杂工?你叫什么名字?”
胡子男警惕地瞪着她,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也不说。
后厨大灶上正卤着棒骨,香气溢满整间饭店,像一只红酥手,妖娆地在胡子男的心尖上挠来挠去,直勾得他心猿意马。
他好几天没吃过饱饭,家里没钱买煤,饿了就喝冷水充饥,该说不说,生红薯啃起来有股子甜丝丝的味儿,不比煮熟了的差。
但人类就是对热量和油脂拥有极度渴望,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越压抑越反弹。
要不是闭着嘴,胡子男现在连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贺明珠见他的注意力若有若无往厨房飘,心里一动,立刻就想到撬开这个人形生蚝的法子。
“杂工每月工资二十,包三餐,跟着主家吃,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哦对了,我家人喜欢吃肉,每顿都要有个荤菜,你要是介
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换成素的。”
话还没说完,胡子男急道:“不介意!”
甫一开口他就后悔了,贺明珠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瞅他,像是在说:装,你倒是给我继续装啊。
上当了。
胡子男羞愤欲绝,想头也不回奔出门外,但再一想到杂工包三餐,两条腿就沉重得怎么也挪不动。
他垂头丧气地捂住眼睛,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肠鸣声。
……他看起来快要哭了。
贺明珠看了一小会儿热闹就体贴地放过了他。
“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胡子男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
“徐和平。”
“哦,徐和平是吧,我们饭店杂工的待遇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比不上国营单位,但在矿上也算不错了。你要是有意向,就把这张表填了,再试个工,要是没问题的话,你明天来上班。”
徐和平一边腹诽:杂工还要填表,一边老老实实接过纸笔,把他的姓名住址身份证号都写了上去。
贺明珠接过填好的表,随手指了指后厨,让他把里面的碗洗了。
徐和平一掀帘子,一眼望过去,后厨地上大盆里摞得满满当当的脏碗,简直像把几天用过的碗都攒到今天来洗了。
这不摆明了欺负试工的人吗?!
他当即就是呼吸一窒,真想摔帘子就走。但他实在需要这份工作,咬牙切齿了半天,忍气吞声地蹲下来开始洗碗。
贺明珠看完表,里面内容填得没问题。真没想到,这家伙的字写得不错,有棱有角的,字里行间很有一份傲骨。
她去后厨找人,要是干活还行的话,就是他了。
掀帘子一看,贺明珠大惊:“你怎么把碗都洗了?!”
短短几分钟,大盆里一多半的碗都被洗完,徐和平拿着丝瓜瓤,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刷着剩下的碗。
听到贺明珠的话,徐和平闷声闷气地说:“不是你让我洗碗的吗?”
贺明珠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你洗几个碗证明一下工作能力就行,没说让你把碗都洗了啊。”
徐和平动作一顿,看看碗,又看看贺明珠,脸上的表情比黄连都苦。
一个大男人可怜巴巴窝在地上,简直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淋雨小狗。
贺明珠看了于心不忍,说:“算了,从今天开始算上工,等下你别走,和我们一起吃饭。”
徐和平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手上更起劲地刷起碗来。
贺明珠吩咐一句:“洗完记得用开水煮一遍消毒。”接着便去准备今日份员工餐。
做餐饮的最大痛苦就是当别人在吃饭的时候你只能看着,等终于轮到自己吃饭时,离饭点已经过去了很久。
越是不能好好吃饭,就越是要每一顿都吃好。
贺明珠将绿豆泡水,罩一层纱布,再压一块石板,放在最热的炕头上,过了几天后就生出一盆粗壮雪白的豆芽。
起油锅炸辣椒花椒,炸香后倒入洗净沥干的绿豆芽,灶台火旺,加调料快速翻炒几下,豆芽断生就出锅。
炒好的绿豆芽口感脆嫩,入口酸辣鲜香,配饭吃香极了,连盘子里的汤汁也要刮干净。
再切一只大冬瓜,去掉较硬的青色瓜瓤,只留中间位置的白色里肉,切碎后放入肉汤中熬煮,加盐勾芡,少少撒一把虾皮,做成浓浓的一锅冬瓜糊。
这本来是江南一带的家常菜,正宗做法是要加虾仁、蟹粉和火腿,但条件有限,只能将就用虾皮提鲜。
但对于从没吃过冬瓜糊的乌城人来说,这道菜入口即化,无须咀嚼,舌头上裹着陌生又鲜美的滋味,吃起来新奇又满足,好吃极了。
除了一菜一羹,贺明珠还做了一道硬菜。
由于经常去肉联厂后门拉骨头,贺明军很快和车间工人混熟,称兄道弟起来,并从他们手中加价买了四只猪前蹄并一条猪尾巴。
贺明珠见猎心喜,两只前蹄和猪尾巴拿去卤制,两只拿去做雪豆蹄花。
砂锅里放猪蹄雪豆,清水煮沸后加入姜块料酒,猪蹄炖到将烂未烂时,加盐和味精调味,和用辣酱调的味碟一并端上桌。
卤好的猪蹄猪尾巴香糯弹牙,肉皮丰腴;蹄花炖得软烂,滋味醇厚,一口下去满满的胶质,吃多了上下嘴唇都感觉要被粘住。
贺小弟年纪小,抱着猪尾巴吃得满足,一口小米牙细细地啃,从上到下,一边啃一边噗噗噗往出吐骨头,简直是豌豆射手。
贺明国和贺明军人手一只猪蹄,大快朵颐,吃得头也不抬。
徐和平虽然是第一次来,在饭桌上吃得比两兄弟都凶,一双筷子使得飞起,狼吞虎咽,简直像饿了十天十夜的鬼子进村。
直看得贺明珠目瞪口呆,几乎想反悔把包饭的福利撤销。
对于新招的杂工徐和平,贺家两兄弟的态度不尽相同。
贺明国:“你别离他太近,有什么事让你哥去说,平时别单独和他待着,也少和他说话,他要是敢做什么越界的事,你马上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这位是拳拳爱妹之心的老父亲心态,生怕外来的猪供了自家的小白菜。
贺明军:“这人不错。”
等下文的贺明珠:“然后呢?这就没了?”
贺明军奇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贺明珠掰着指头数:“人生经历啊,家世背景之类的,比如说家里有几口人、几门亲戚,来饭店打工之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
她紧急刹车,差点把这家伙偷年货的事儿秃噜出来,好险。
贺明军把这当成了少女的羞涩,立刻就警惕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小姑娘别瞎打听,他好好干活就成了,其他的事我去调查,不用你操心。”
——得,这位也是老父亲心态。
不过徐和平吃的多,干得也多,一个人包揽了全部洗菜洗碗扫地擦桌的工作,直接将贺明军从繁杂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于是,贺明珠琢磨了很久的大厨禅位、传承大勺之事终于能提上日程。
第59章 第59章开启标准化流程
寒假快结束了,贺明珠要回学校继续上课。
虽说不打算按部就班的上学毕业分配工作,但她对学历还是有那么一点要求的。
毕竟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在二三十年后会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并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
平台决定视野高度,小饭店只是开始不是结束,外面是更广阔的天空。
未来是星辰大海,眼下是鸡毛蒜皮,雄心壮志先放一边,首先,贺明珠得确保她去上学后,煤矿人家不会停摆关门。
作为饭店灵魂、核心大厨,常客们吃惯了贺明珠的手艺,舌头养得刁钻,对饭菜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平时宁愿少抽两包烟少买两瓶酒,也要省下钱来小饭店搓一顿。
这也使得老贾之流的山寨小贩在抢客户时,比不过味道只能拼价格,卷起了价格战。
但面对越来越微薄,甚至开始呈负增长的利润,缺少后备雄厚资金支持的情况下,老贾们也只能饮恨败北。
但与此同时,这也给煤矿人家带来了很大的经营压力,而且主要压力都给到了唯一的大厨贺明珠。
物美价廉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
贺明珠想过要不要招一个有经验的厨子,但问题是,能达到她要求的厨师的工资高,能接受小饭店工资的厨师水平差,两全不其美,要么含泪加工资,要么捏着鼻子忍耐差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