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在当时那个场景,如果廖寒商弃她而逃,那死的就是她,活的是廖寒商。
但廖寒商没有。
她同一个阵营的亲弟弟想杀了她,而和她不同阵营的廖寒商救了她,这让她胆寒,不知道是因为前者的背叛,还是因为后者的献命。
她甚至不敢想那句“父亲”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之前宋知鸢与她说过的事情重新浮上脑海,永安听见自己声线艰涩的说:“宋知鸢与我说过,母后早些年入宫之前...与廖寒商有婚约。”
坐在长公主对面的李观棋自然能察觉到长公主的慌乱。
他问的是莲花座,但长公主答的还是廖寒商,看来这件事与廖寒商是避不过去了。
李观棋垂下眼睫,后轻声道:“公主,这般来看,事实应当是如此。太后与廖将军有情,所以廖将军对您多番照付,圣上想杀廖将军,因此来借助您的手,偷袭廖将军。”
廖寒商不会对永安下手这件事,永昌帝一定预料到了,所以他才会利用永安。
在永安不知道的时候,永昌帝就知道了永安身上的秘密,但他并不曾如同旁人一样将这个秘密封存,而是利用了这件事,除掉了廖寒商,同时也给太后带来了致命一击。
单从永昌帝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双赢的局。
他一箭双雕,既除掉了逆贼、让廖家军群龙无首,又遏制了太后,让太后失去了一个助力,以后很难掌权,由此可见,永昌帝有做皇帝的能力。
如果永安有永昌帝三分之一的聪慧与狠毒,她早在永昌帝被带走的时候自己称帝了,她会第一个弄死永昌帝,直接接寿王的小儿子进长安来,自己把自己养成第二个太后。
但永安没有,她对权力其实没有太大的渴望,她没有受过屈辱,她不曾感受过危机,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以她没有不甘,没有仇恨,在她心里,情意可能比地位更珍贵。
她只愿意做太后的女儿,做皇帝的姐姐,做宋大人的好友,做小侯爷和沈时行的妻子,而不是丧心病狂的把所有人都杀了自己去上位。
但对于永昌帝和太后来说,却并不是如此。
这两个人,都有太多的怨恨,太多的不满,他们只有走到最高,只有走到最高!
所以李观棋到现在也不敢直接说“你可能就是廖寒商的女儿”,这件事影响太大了,因为要翻到上一辈分的人,去说太后的不忠,这对于整个大陈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这件事一定不能承认。
他不敢说,只能含糊的带过去,然后将矛头直指到永昌帝的身上。
“您现在应该想想其他的。”李观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永昌帝那张年幼的、稚嫩的、平静的脸。
之前永昌帝回朝的时候,李观棋已经贵为右相,两人有不少政务需要汇报,李观棋在与这位永昌帝的近距离接触中,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与永安的不同。
永安是个豁达飒爽的人,可能又带着一点骨头里的慵懒,什么事儿都不太会抠细节,只要李观棋办成了就好,她不在乎具体是怎么办的,也不太爱揣测下面的人具体是什么样的想法,更不在乎下面的人以权谋私。
永安自己就不是个君子,她对她的下属的道德水准要求也不是特别高,反正人人都有点腌臜,人人都做过坏事,在这朝堂里面,她不要求她的属下是清流。
但永昌帝不是这样。
永昌帝对他的属下有极强的掌控欲,他必须知道他的属下在为他做事的时候做了什么样的事,又以权谋了什么样的私,别看永昌帝年岁小,但在弄权这一方面,比永安更深。
他时年八岁便如此,待到日后,定然是一位难以操控的帝王。
想到此处,李观棋觉得自己的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比如,永昌帝是不是想将您一起留在这里。”
那些“到底是谁女儿”、“谁爱谁”、“谁恨谁”的话题都可以先停一停了,他们需要把虚无缥缈的情爱放一下,转过头来看一看,永昌帝的屠刀,到底是对准谁劈下来的呢?
他是想杀廖寒商,不小心殃及了永安,还是想干脆将永安廖寒商太后一起全都弄死在这帐篷里呢?
永安的脸更白了。
她想说一句“我弟弟绝不可能杀我”,但是又说不出口。
她这段时日在长安里,也见到了不少权势倾轧,背叛对她来说,也算得上是司空见惯,但,她始终没想到,有一日,她能和永昌帝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她不明白,所以她抬头去问李观棋。
李观棋是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告诉她为什么。
李观棋的唇瓣微微抿起。
他不敢说,只道:“今日太后受了不少惊吓,正好后厨那头炖了点补品,长公主有空,去看看太后吧。”
长公主现在沉浸在弟弟对她的背叛里,太后也沉浸在儿子对她的刺痛与失去爱人的痛苦里,硬要算起来的话,太后应当更痛一些。
她们两个一起被背叛的女人,应该坐在一起舔一舔彼此的伤口了。
而那些“为什么”,自有太后为她解答。
永安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道:“你下去吧。”
她要去问母后了。
这些事,本来也该去问母后。
李观棋从长公主帐篷离去之后,不到片刻便送过来一食盒,食盒里面正是一碗鸡汤。
永安面色惨白的盯着食盒看了半天,最后拎着食盒起身。
她的人生走到了一个死角,原先为她遮风挡雨的楼檐塌下来,将她压在了下面,她已经无处可退了,只能去面对。
——
永安从长公主帐篷里出来的时候,还途径了北定王的帐篷。
这时候正是寅时末,天边还没亮,银月悬于云后,散着泠泠的光辉,她途径北定王帐篷,远远一瞧,只看见一个个人头。
北定王帐中来往人数极多。
人数多,是因为长公主刺杀廖寒商一事,廖家军主帅死了,两边一定又要打仗,这仗怎么打,北定王得发话啊!
将军不发话,下面的人不敢妄动。
但,北定王还没醒。
之前在帐篷中的时候,北定王替宋大人挡了银针,针细,无法做贯穿伤,就算刺入皮肉,也能再割开皮肉拿出来,不过是些皮外伤,死是死不了的,但奈何,这针
上有毒。
众所周知,大陈临近南疆,有不少毒药,都是从南疆那头流传过来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大陈地广物丰,很多草药换一个地方就换一个疗效,换一个治法,各自的土壤会长出各自的东西,再加上一些中医世家会把救命的方子死死保存,不往外流传,所以很多时候,一些毒就算是查出来了,也治不了。
这里的军医一时之间找不出解毒的法子,只能用可通用的解毒丸、解毒汤药先灌下去。
他们不寄希望于直接将毒解了,而是希望将毒性减小。
只要将毒性减小了,王爷就有扛过来的希望。
军中拼搏很多时候没办法,物资不够你自己去抢,伤药不够你自己扛,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是王爷也一样。
但王爷一直不曾醒来。
所以这帐篷里里外外堆了很多人,全都在帐篷前后等待。
永安从这帐篷前路过的时候,就难免想到了廖寒商。
耶律青野替宋知鸢挡了一命,廖寒商替她挡了一命,如果不是廖寒商,现在躺在地上没有呼吸的人应该是她。
永安难免又想到了帐篷里的尸首。
廖寒商的尸首最后由专人收敛,找了个空帐篷摆放进去,永安亲眼瞧着的。
原先那人是个看起来有点温和的、虚弱的男人,眉眼中带着一点皱纹,但看她的时候,莫名的让人觉得慈祥,身上好似没有任何攻击力,像是一座沉稳的山。
而一转头,他躺在那里,拉过长弓、打过胜仗的手垂在担架旁边,变成了了一句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尸体。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血猿哀鸣。
永安没由来的害怕,她惶惶的站在帐篷前,不敢去找母后,只抬起来一只手,颤抖着捂在她的脖颈上。
她至今没有换衣服,那一团血迹还留在她的脖颈上,她一摸到,就觉得那个地方滚热的烫烧起来。
她为什么这么笨呢。
弟弟临时往她的队伍里塞了人,弟弟突然提出来要办宴,弟弟让她亲手送莲花座,这么多的不同,她为什么不觉得奇怪?
她想,她怎么能这么笨呢?
这世上的痛苦,都是人与人的博弈,有的聪明人利用计谋,有的聪明人利用情爱,而像是永安这样的笨人,只有在摔过一次又一次的跟头之后,才会学聪明。
这股聪明也是带着血腥气的,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切肤之痛。
她不想成长,她不想承担责任,她不想去和人拼搏,直到别人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告诉她,这是你轻信的代价,她这时候才追悔莫及。
二月寒风料峭,永安心如死灰。
——
长公主在北定王主帐门口停留的这片刻中,帐篷里的宋知鸢也不怎么好过。
耶律青野死死的抓着她的手,两人分开不得,所以她被一起带到了帐篷之中。
她亲眼瞧见一群大夫把耶律青野送到床榻上,将其衣裳扒了,将人翻趴过来,在他的后背与双腿后方找射进去的银针。
耶律青野身上一共被射入三十二枚针,集中在**,上半身也有,但是因为内甲保护,不曾完全射进去,在外面拔出来就行。
但腿上的却是整根没入,需要一点点拔出来,拔不出来的还要在那一点上切个伤口,将里面的针一点点挑出来。
这何等酷刑!
等到全都清扫出来之后,耶律青野的腿也不能看了,一旁的军医将伤药一点点包扎上,复而又将人翻过来,跟宋知鸢说:“大概过半个时辰就能醒来。”
但军医也不敢保证,又低声补一句:“睡一日也是有可能的。”
说话间,军医抬起手中的托盘,盘中摆放着一截带血的绷带,和三十二根带血的银针。
宋知鸢在一旁瞧着,只觉得心口都一抽一抽的疼。
如果不是耶律青野挡在她身前,这些东西就该射到她的身上。
耶律青野这个人,嘴上总是说很难听的话,又太过于傲慢狂妄,孤高自大,从来不肯低头,画出来一条条的规矩,谁都不能冒犯,这样的处事,会让旁人以为他是个极难相处的人。
但他只是外硬内软。
剥开他钢铁一样的心,其中最里面,藏着柔情,只是他咬死了牙关不肯说,不肯对别人说,也不肯对自己说。
她瞧着他鲜血淋漓的腿骨,心底越发难过,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面。
他俯趴在榻旁,面色涨红,昏迷中似乎也记得自己身处危机之中,眉头拧的紧紧的,宋知鸢的手落上去的时候,能摸到他烧得发烫的肌理。
好烫,这人都要烧死过去了。
宋知鸢一时难过,坐在一旁,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一旁的军医怕宋知鸢扛不住,万一王爷起不来,宋大人再晕过去就忘了,只能先跟宋知鸢安抚:“宋大人莫要担忧,我们王爷身经百战,不会出事的,只是暂时被药效压住了而已,很快就会醒来的。”
宋知鸢抿着唇,缓缓点头,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眼泪这东西是最讨人厌的,又没什么用,只能徒增伤感,你越是不想哭,它越是要落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到耶律青野的脸上,宋知鸢还要抬手去给他抹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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