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真的没话说了,徐行冷酷地将人推开,起身道:“行了。一边玩儿去。你师尊我有正事要干,知道吗?正事。既然你回来了,就帮我去和亭画说一声,该去哪儿议事就去哪儿,不必让那群人过来了,我躺不住。”
一是她懒得在这小屋里待,二则是自己躺着,其他人站在榻边,那算怎么回事?感觉不日就要升天了,也忒不吉利。
寻舟细细将她自头到脚看了一遍,未发觉异样,才领话离开。没多久,亭画便再来了,来时还抱着一兜的金边云纹长袍,里边的内搭层层叠叠繁琐无比,徐行对这衣服还是熟的,偶尔门派议事时见前掌门穿过,现在眼见是要自己穿了。她坐在榻上,却不大想动弹,仰头道:“能不能不穿?”
亭画无情道:“不能。”
无法,徐行只能跳起将这些衣装统统套进脖子里。这当个掌门,又是有人连番守门,又是时时议事,麻烦得很,亭画抱臂在榻前看她更衣,看了一会儿,察觉不对,蹙眉道:“你穿错了。”
外袍内中的深衣衣襟较宽,形成三角状,正确的穿法是要将其经过背部再绕至前襟,最后再由腰封束住,虽然较为繁琐,但也不至于要让其他人帮忙才能穿好。但徐行却是随便套来套去,穿得一塌糊涂,听她这么说,还不解道:“里面穿上不就行了,外边长袍一穿谁看得见什么样?”
亭画几分不可置信道:“掌门继任典时你也是这样乱穿?”
徐行坦然道:“正是。”
“……”回想起那日光彩耀人灼灼逼目的青年掌门,原来长袍下穿得扭来缠去一通乱麻,真是惨不忍睹。亭画闭了闭眼,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将绶带一拽,冷淡道,“脱了。我来。”
以她的聪明,一想便知道缘由为何了。前掌门会教徐行怎样用剑杀人,又不会教她该怎样穿衣,怎样与人交际。只是徐行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也亏她平日里这么不着调,怕是哪天穿得乱七八糟出去其他人也只会以为是她心血来潮吧!
亭画想到什么,眉目微微一凝,强调道:“稍后的议事,要谨言慎行。”
“……”徐行嗯了声,道,“我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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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仍是和从前同样,无甚区别,徐行迈进殿时,其余人皆已到齐,无一人就坐,见到她时,纷纷行礼。
这些长老执事看她的神色,和被分派来的守门者相似,却又有所不同,惧多敬少,甚至掺杂着些不言而明的审视——徐行心中明白,这审视不是对她,而是对掌门这个身份。鸟择良木而栖,士择良主而事,这也无可厚非,只是晃眼一看,还是那些个熟悉面孔,老菜帮子开会,真是让人一下兴趣全无。
不论心中服不服她,她入主座时,诸人还是一一叫了掌门。三长老道:“掌门,虎丘崖一役……”
徐行道:“要歌功颂德就免了。我知道我很厉害,下一个。”
三长老一时噎住。四长老紧随其后,又道:“不知掌门此时初醒,伤情……”
徐行道:“要关心我身体也免了。如你所见,活蹦乱跳。好了,废话少说,直入正题吧,我的意见是——黄时雨升第三峰掌门,掌治理锻造,还有谁有异议么?我数到三,没有异议就决定了。一,二……”
“不妥啊!”四长老急忙道,“锻造兵器这一脉尤为重要,更何况,他一个黄族,与锻造一业也丝毫没有天赋。妖族躯体强悍,对兵器却不如人族精通,这是常识了,让他当傲雪峰掌门,怎能服众?”
另一人也道:“四长老所言极是。再者说,比他资历更深的四掌门亭画也才掌着占星台,黄时雨一下便升到人前头去,这怎合适?”
“行。”徐行点点头,干脆道,“那就第五峰,医者峰。”
“这更不合适了。”有人迟疑开口道,“医者峰毕竟是和人命挂钩的……再者说,妖人两族不同,他亦没有疗愈相关的妖元,这怎么能……”
下面争先恐后辩驳起来。什么“目光要放长远”、什么“依我看封个闲职最为合适”,又是什么“他自己都未有争封之意”,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封。非但不想封,还不打算让黄时雨回到妖族,要继续令他在穹苍当一个质子,但又嫌只当质子太清闲,最好能流放他下山在灵境替穹苍争取鬼市主导,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三鸟啊。徐行都快听笑了。
看她一直并未阻止诸人争论,甚至面带微笑,有人心思浮了,干咳两声,意味深长道:“掌门毕竟年少,战场经验虽足,但治理宗门还是需要兼听则明的。老朽斗胆一谏,这任人唯亲,可是大忌讳啊。”
众人连声赞同间,忽闻主座上一声冷笑,殿内立即鸦雀无声。
徐行盯着方才出声那老者,笑嘻嘻道:“我才说了两句,决定都未决定,任人唯亲的帽子就已扣到头上来了。这可真是令人费解,你这话不敢对前掌门说,倒敢在我面前侃侃而谈,是谁给你的胆量?莫非是我睡的这三个月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醒不过来了,于是准备撸起袖子自己上了?”
“斗胆一谏还只是动动嘴皮,不拿脑袋先去撞柱几个来回给我看,我看你胆子其实不小嘛。”徐行笑意如幕布般霎时落下,森冷道,“我不懂,你懂,那这位子给你坐要不要啊?”
“……”
众人噤若寒蝉,亭画在徐行右手边,皱了皱眉,低声道:“徐行!”
那老者几经风霜,从前未曾得到重用,如今当了出头鸟,刚被众同僚捧的飘飘欲仙,转眼便被一盆冷水泼到头上。他被盯得头顶一阵发麻,在众人目光中只能强撑道:“掌门,老朽并非那个意思!老朽在穹苍已有几十载,哪怕是前掌门,也绝不会这般不听人言——”
“哦,那就对了。是你们该适应我的作风,而不是我来适应你们。”徐行道,“都穹苍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欺老霸幼了?”
这还真是大实话。她十几岁就当众暴打六长老,跟她倚老卖老只会痛打加倍,还把人家幼小的熊孩子徒弟吊起来抽过,和她说什么都行,唯独不该提年纪来当倚仗的。那老者气得唇角抽搐,几欲中风,其他人一阵脸绿,到底还是把话给吞回喉中了。
寂静间,有一执事踟蹰道:“掌门,我是这样想的。如今妖族元气大伤,正是灵境建立新序的良机,红尘间人族难得喘息,对妖族的愤恨更是达到巅峰。若在此时,穹苍表现对黄族过于亲厚,怕是会引来不少非议……”
和她好好说话,她自然就好好回答了。徐行道:“黄族也是冒着全族性命传递机密情报,事先就站在人族一边,孰对孰错,众人也非瞎子,这般过河拆桥,难道就不会惹来非议?”
有人嘀嘀咕咕道:“过河拆桥,也要看拆的是谁的桥啊……”
拆的是好人的桥,是罪孽深重。拆的是仇人的桥,那便是能屈能伸了。说到底,这些人站在穹苍的角度,认为信守承诺不将黄族斩草除根就已经足够温厚,打压是必然的,还要晋封,岂非倒反天罡?
徐行很想说,虽然她本也没觉得人性有多纯洁无瑕,但第一仙门都干如此缺德的事,日后便不要拿妖族冷血无情当大旗去铲除余部了吧。当然,她也只是心中想想,不会真的说出口。现今时局,谁还跟妖族扯上关系,免不了就是祸事一堆争议不
断,她不怕麻烦,也不想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有人见她仍是不言,道:“掌门,四掌门亦赞同不晋封,你定要慎重考虑啊!”
“……”
是了。自一开始,亭画便未对此事开口过。徐行皱了皱眉,转向她的方向,见她眉目冷清如霜,面无波澜地直视前方,竟也是默认了方才那人之语。
“……”徐行道,“先任二长老,再观定五年,若他勤勤恳恳未有偏差,那时掌门之位且有空悬,便晋封而上。还有疑问吗?”
这就很有活动的余地了,是个折中之法。但还有人不满意,在下方道:“这是不是有些麻烦了?”
“给自己多找点麻烦,才能少给别人找麻烦。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定了。”徐行并未再多言,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长老执事们结群离开。其实在此时观察究竟谁和谁亲近,有利于分辨这第一仙门中阵营分派如何,但和众人多说几句话已经让徐行心力交瘁,很想掀桌走人,一时不由佩服起前掌门的涵养来了。
亭画道:“最近别和黄时雨走得太近。”
“知道了。”徐行道,“我师兄,不也是你师弟吗?”不过亭画的确向来是直呼二人大名。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亭画眉间思绪一闪而过,似愁似忧,最后仍只是生硬道:“记住我说的话。”
“好了好了。”徐行走出几步,尚未踏出门槛,忽的道,“其实,你要坐这个位置,我会让的。”
亭画冷冷道:“我不要别人让出来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再说。徐行道,“我去松松筋骨,有事传信。”
徐行嘴上说记住了,结果一出门就把这话忘到九霄云外,因为她没去找黄时雨,二师兄倒自己撞到面前来了。徐行看见他时,他又在捉虫子,腰间的小兜已是满载,太过聚精会神,都没注意到她靠近,徐行在他背后静静站了会儿,伸脚莫名其妙地踢了他屁股一下。
“小徐行,你就非要这么欠吗?”黄时雨头也不回道,“我早知道你来了,等你先说话而已。”
徐行道:“说什么。你捉这么多血青虫,给亭画做颜料吗?”
“是啊。她最近忙得要死,哪有空搞这些,反正我闲着,就帮忙啰。”黄时雨转过来,笑眯眯地促狭道,“刚才在议事殿里,你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实还不错嘛。师兄我还很担心你一言不合又要殴打老人了。”
徐行看着他:“省着点打,现在老人不多了。”
“不用这样看我。我乐得闲呢,最近常常在鬼市里混,有不少新奇玩意儿,之后拿给你看。”黄时雨稀奇地挑了挑眉,“倒是你,醒是醒了,应该没那么快就恢复如初了吧?那条死鱼跑哪去了,竟然没跟着你?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说,他真的好像……”
徐行抬起一指,假笑道:“不巧,就在你身后。”
黄时雨:“欸!那边有只虫!别跑!”
这黄鼠狼一言不合溜走了,寻舟长身玉立,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衣,笑道:“师尊。”
怎么衣服都换好了?徐行心血来潮,想起方才他说的话,笑吟吟道:“走,下山逛逛。”
她没料到,寻舟竟缓缓摇了摇头。他道:“师尊,现在不要。”
徐行:“不。现在就要。”
寻舟低低道:“我是说,师尊最好还是不要。”
“我要不要我还不知道了?”山下还能出什么大事不成,徐行利落道,“反正我去了。你跟不跟上来是你的事。”
她转身就走,甚至不必回头看,不出半步,身后的脚步声就紧紧跟了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冰冷大手攀过她的手腕,轻轻扯住她的小臂——寻舟从前这么扯着她无可厚非,但现在这么大了就委实不合适了吧。
看在之前食言得有些过分的份上,徐行就当没感觉了。结果那只手慢慢往下放,径直牵住了她的掌心,完全密不透风地裹住了整个手背,她能扯动的距离不过半个小臂。
“……”徐行停下,那点难得的慈爱心已然快要在消弭的边缘了,“我说,天底下没有哪个师徒会牵着手出行的,除非徒儿还很小。你不要过头了吧?”
“鲛人族都是这般。”寻舟面上看不出什么紧张,指尖却暗暗绷得极紧,分明知道自己得寸进尺,却又实在不愿放手,在徐行越来越炯炯的逼视下,才低声道,“而且,师尊,我今年……是,十六岁。”
第169章 十丈软红纵横天下威震八方灵火剑尊堂……
哪有这事?
先不说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方才十六,结果脑门子一言不合都快长到树冠上去了,抛开一切不提——徐行怎不记得鲛人族有这样非要牵着走不可的风俗?又不是螃蟹。
徐行盯他,半晌,笃定道:“说谎。”
“没有说谎。”寻舟顿了一顿,道,“其实我在岸上待久了鱼尾会生骨刺,也需师长帮忙祛除……只是此前,尚未提起罢了。”
徐行还真没听他说过这回事。她很轻地皱了皱眉,道:“骨刺?疼不疼,影响行走?怎早不和我说?”
“一直放着不管的话会。但没什么。”寻舟垂眼道,“我担心麻烦师尊,所以才……”
“所以才”这三字后面要接什么内容,尽管寻舟没说完,但也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真是委屈死了,徐行虽心知肚明他在转移话题,拿这来撒娇卖乖,现在也不好戳破,给他留点面子。可携手同游还是算了,她径直将寻舟手一拂而落,对面立刻“哐”一声垮下面孔来,幽幽看她。
徐行铁石心肠道:“再摆脸色我就往你嘴上挂个油壶一路带下山。我不吃这套,少来了。”
寻舟:“……”
“你现在就要下山?”黄时雨不知从何又钻来了,看见寻舟如此阴沉的面色,竟错感他下一瞬就要抬手捏住什么顷刻炼化,可怕得很,真亏徐行这么面不改色,还什么不吃这套,明明很吃这套!只是,黄时雨实在有话要说,摇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了。”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劝她别下山?
若是众人都催她下山,徐行反而不想动,这般阻拦,她反倒非要下山看个明白了。
她对天一望,一只瞳孔金黄的仙鹤唳叫着盘旋俯冲而下,恰恰好停在她的身边,徐行不假思索跳上鹤背,心道,再厉害,还能有洪水猛兽不成?拍拍鹤背,径直去也。
此时她自出山门,天地辽阔,再无一人敢拦下她。
-
三月时间,灵境别的边角区域先不提,已足够让穹苍山脚下这片土地变得生意盎然了。
正值白日,长街上人来人往,比从前热闹不少,但徐行放眼望去,很少有人拿金银珠宝出来交易,更多的是以物易物,那些卖花的卖草的小摊也消弭无踪,只剩卖菜叶子的了,可见人在填不太饱肚子时没什么心思再去风花雪月,不过,看上去还算安然闲适,一派自在。
“……按理说,妖族没侵扰到这儿吧?”徐行道,“怎么还一副灾后重建小心翼翼的模样?”
本来是该到这儿的,但大军半路被她在虎丘崖截住,免于战火劫掠,此地街景得以存留。再多逛几步,徐行便明白了。不是没人用金银,只是少。如今以物易物最为方便简单,更何况,一到灾年,那些东西就容易跟废纸无甚区别,现在还暂时未恢复到它们最值钱的时候。
这些都是次要的。
徐行走了几步,越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整条街的都在偷看她?!
偷偷摸摸看,她看回去就迅速移开目光,等她不看了,又偷偷盯来,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不停。赶车的脖子都快扭断了,摊饼的弄焦三张饼了,如果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整条
街的人都这样!
实不相瞒,所有人都拿眼黑看你,这画面可太惊悚了。
一时之间,徐行心念急转,想了无数个可能。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是身无灵根,对她来说手无缚鸡之力。但,莫非是被妖族残部收买了要拖住她?亦或又被当成了筹码来胁迫她?可这群人只是看着,并无其他动作,更有甚者为了偷看她都险些自车上翻下来,真要暗算她,会做得这么明显么?并且,这可是穹苍脚下,除非是不要命了,哪来的妖族会这么大胆?
然而,它们又不是没有做过。
徐行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走至一条长街之时,余光发觉这群人的动作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愈发出格了。她能感受到,聚集在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甚者在自以为极为隐蔽地挥动手脚,指引呼唤其他同伴前来。靠的愈发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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