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叫着抓到一柄斧头。徐行心道,真是难得见你一笑。但这转瞬即逝的笑意过后,又是熟悉的语气,“食不食言的,不如先想想明天吃什么?”
然而,世事如棋,就是那般诡变莫测。某一天的小镇尽头,忽的走来了一位云游道人,背着拂尘,面孔看着三十上下,风尘仆仆,精神奕奕,路过茶摊便坐下讨一杯水喝。
这小镇偏远得很,仙长们鲜少来此,现在陡然来了一个,看上去还是六大门中的昆仑门人,遂众人都用看奇珍异兽的神情,又稀奇又敬仰地注视着青年。
此时,卜白秋正如一只街边小狗般熟练地躲避着追击,到了拐角,又虚晃一枪返回来,神色如常地在道人面前坐下,假装自己是与此人同行的。
身后人果然中计,“哇呀呀”地就一溜烟追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叫道:“臭小子!!我让你算家中灾祸,你跟我媳妇说她绿帽临头?!我要你说吗?!!”
“……”
昆仑青年并不赶人,只礼貌道:“小友,你灵台发黑,怕是阴气过重啊。”
卜白秋道:“我知道啊。”
昆仑青年又礼貌道:“委婉一点说,就是,你身边有鬼。还挺凶的。我不是骗子,这是我的道士证。需要我帮你驱一驱吗?”
卜白秋道:“这个我也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她正在瞪你。确实很凶!”
“……”昆仑青年霎时明白了,这是个天生鬼眼,“你真是个处变不惊的好苗子。好孩子。冒昧一问,有兴趣入我门下么?我是昆仑首席‘玄’字辈,猎鬼战绩门帖可查。”
论起收徒,六大门中出了名不挑的是昆仑,出了名会挑的也是昆仑。昆仑中人收徒只看眼缘,山门中大把没灵根却聪明伶俐的小道童,教都是照样教的。但就算有再强的灵根,只要不合昆仑眼缘,照样拒之门外。
“我没有灵根,进不了山门的。”卜白秋希冀道,“但是,你可以当我的师傅吗?我想学阵法和卜卦。请你喝一杯茶可以吗?”
青年朗声笑道:“茶有雅意,结缘何妨?”
卜白秋期待道:“喝完这杯,你就答应教我了?”
青年:“什么至尊九五?”
“…………”
几步之外,神通鉴又在鬼吼鬼叫:“谁来告诉我,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玄真子?!!!”
徐行笑笑,道:“她出现在这里岂非太正常?她要是再不出现,我都要开始怀疑这记忆究竟是真是假了。”
就像傲竹再有执念,也伤不了郑长宁分毫一般,卜白秋毕竟没有灵根,想利用幽冥鬼气,也只在鬼域和水域重叠的这一瞬间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即便把这些人搬过来是当初鬼市之主在暗中相助,那进入到“移形换影阵”之后呢?
没有一个对阵法极其精通的人,只凭卜白秋一人,怎可能精准地将最后的落点定在这里?以徐行对她的了解,她此刻孤注一掷,定然要将所有的变数都控制完全,不会任凭自己用运气去赌阵法不出纰漏。
虽然对玄真子,徐行不算熟悉,但还是知道的,此人虽说嘴上成日挂着“生死有命”,但做事和跑路一样是十分迅猛的,风一般的人。初入幻境时,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头霸占着阵法,她当真能做到安然自若,一眼都不看?这是性命攸关,她可还带着一个小童!
尸解四阵和人蛇都是非常罕见的东西,就算知识渊博,没有经过研究,绝不会对此了解得如此透彻。幻境前期,玄真子和卜白秋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无形中便掌控了局势,不让情况超出自己期望的范围之外。
想来,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前三层就把郑长宁找出来,并以特殊的方式进行诛杀。但现在任谁看都知道,机关算尽,现状还是超出掌控了——郑长宁估计在一看到玄真子时,就警觉自己杀祸临头,找机会躲藏起来了吧。
就算这些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卜白秋这些奇门遁甲真本事的来历,也只有从昆仑说起了。
无论怎么说,这实在是影帝一般的演技,令人叹服。
“看到没有?”徐行蓦然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感叹,“就算再不靠谱的人当了师尊,都要操心死了……徒弟这小玩意儿真是个祸害。是吧?”
第54章 傲骨失流12BOSS残血一刀,人头……
十年前,玄真子的耳背就已初见端倪了。
不过,尽管十分欣赏卜白秋的胆识,她还是没有收她为徒。不是玄真子不想,是玄门中人有许多规矩要求,其中有一点便是卜白秋不可能答应的——
“一入灵境,便少见红尘了。”玄真子慢吞吞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八卦阵,道,“熬多了资历,才能下山当‘监查使’。”
卜白秋蹲在她身边,像小鸡蹲在母鸡的羽翼下,没有专心听讲,而是斜眼去觑人眼角的细纹。玄真子知她心不在焉,并未出言呵斥,只轻巧地拿拂尘点她一下。
她只是觉得很神奇,那沟壑一圈一圈,代表着广博的阅历和成熟的生命,细细密密地包容她野蛮的浅薄。卜白秋喜欢这样的纹路。
“既然你不愿离开她……”玄真子仍是用平缓的语调道,“贫道不日还要南下,教你几招不难。只是,你要发誓,不得用这些来坑蒙拐骗,更不能用来害人。”
卜白秋满口答应道:“好好好!是是是!这当然了!”
“好。”玄真子仰头念了几句神秘咒文,忽的道,“老天,可否记住了?此人一旦违背,将受十雷轰顶之刑。”
卜白秋一下子脸色比屎还难看:“……”
玄真子起身道:“玩笑话罢了。你若用它来行侠仗义,那是贫道眼光好。若用它为非作歹,后果贫道也一并承担。来吧。站起来。”
昆仑一向如此,成也如此,败也如此。整个门派所有的清规戒律都只对自己,不约束他人,纪律极为散漫。年轻一些的门人还有壮志下山来当什么监察使,再老一点的就自开峰头沉迷炼丹了。
这样看来,玄真子前辈都算是事业心很强的了。徐行心道,昆仑现在这任掌门命长得都快老糊涂了,连哪个长老还在世都不知道,难得聚起来开一次会,花名册跟死亡笔记似的,读一个没一个。
神通鉴:“……”
幸好这种话徐行一般只放在心里说。要是说出口给人听到,功德又要告危了……
那边的小课堂已经开始了。玄真子缓缓道:“首先,贫道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修行的最高境界,是要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身体暂时还做不到,嘴上也要做到。”
卜白秋道:“这有什么用吗?”
玄真子:“这样你会显得极为不靠谱。那么,很多事就不需你来做了。”
卜白秋:“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卜白秋自此多了一位老师。傲竹教她诗词歌赋,玄真子教她拳脚道行,各司其职。托玄真子的福,傲竹能活动的范围大了一些,终于不用解手时都只能靠背身来回避了。偶尔卜白秋出去一趟回来,会看见玄真子在慢吞吞给傲竹烧各种口味的符水喝,傲竹不可置信道:“这什么味道?”
“喝吧。这是为你好的。”玄真子其实看不见她什么样,只能依稀察觉到有一个存在。她慢慢道,“养生符水,这样你忘的会慢一些。”
傲竹皱眉道:“养什么生?我早都死了!”
玄真子有事要做,离开前日,她将卜白秋单独叫来。天黑黑,半点星子都没有,卜白秋一声“师傅”没叫出口,便听玄真子心平气和地说:“尽快让她走吧。”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卜白秋茫然道:“为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难道觉得她有哪里不好??”
现在的确是很好。可人心易变,更何况早已非人的鬼魂?卜白秋是个对风水术数不通的半吊子,她根本不理解“鬼靠执念存活”是什么意思 。鬼在世上徘徊,随着时间流逝,要么执念变淡消失,要么执念越发深重,三魂七魄中属于“人”的部分逐渐消失……她会变成一个满心只有复仇血泪的烈魂,到时,什么感情、什么怀念,都是笑话一场。不如趁着时间尚早,送她回到应去的所在。
“可是……”卜白秋不相信,她迟疑道,“我发过誓了,会帮她报仇的。报完仇了,她再去……也不迟啊?”
这完全是推脱之辞。她说要报仇,现在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傲竹一日不告诉她,她便像老鼠偷油般偷得一日,在山般的重担下隐秘奔逃。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真自私。
玄真子难得皱眉,似是想问清楚,但知道誓已出口,天理既成,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这交易太模糊了。说是“报仇”,要将仇人怎么样才算是报仇?断手断脚够吗?杀人偿命够吗?死无全尸不够,千刀万剐够不够?粉身碎骨够不够?成或是不成,只由对方一张嘴决定。更何况,傲竹不知仇人是谁。
誓言为契约,这和阵法有些相似之处。阵法是对天发誓,以求灵力,誓言是对人发誓——唯一庆幸的是,傲竹的性格傲气,不会真舍得卜白秋为难,但最重要的还是,她力量并不算强,若是做不到,反噬也不会太严重。
罢了。昆仑一向不喜强求,她看了惴惴不安的卜白秋一眼,心想,坚持个三年五载应当不成问题,若是之后出了篓子,她再来解决便是。
卜白秋于是道:“师傅。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玄真子收拾了行囊,道:“长宁府。”
“……”
这一年来,永定国附近制造了太多起神秘矿难,连带着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昆仑本就沉迷炼丹,宗门财政都快入不敷出了,这下更是赔钱赔到快赤字,长老们就算是再飘然世外也坐不住了,才派了不少监察使下来暗中探访,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此刻的长宁府,已颇有现世风貌,叫花子都不敢往门前过,生怕多吸了一口气要赔钱。
卜白秋个子窜的很快,前些日子,她用自己给人看相挣的第一笔钱为老太买了寿衣和棺材——时候到了,寿终正寝走的,临走前话有点说不清了,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傲竹握着她的手,她转过头,仿佛看到了什么,笑了。
很多时候,人待在某个地方不走是因为根还在。根没了,去哪儿便都无所谓了。
卜白秋来到首都并不是为了找玄真子,只是因为这儿看上去就很有钱。她初来乍到,先在大街上摆了个“铁口直断”的摊儿,挑了三个幸运路人骗完,于是有了身遮头掩面的神棍行头。
“这怎么能算骗呢?”卜白秋站在一座尚待出售的小屋面前,叉腰道,“我说他们爱听的话,他们给我钱。两全其美啊!”
傲竹道:“这样说,我还得表扬你了?”
她的笑意没像以前那般带着刺,柔和了不少。
“那你倒是快表扬。等以后我更厉害了,就是说他们不爱听的话,他们也得乖乖给钱了。”卜白秋看着小屋,天马行空道,“都说首都寸土寸金,也不知这小屋要多少金银才能买下来。到时候,我给你准备一个房间,里面放八张供桌,每天供什么都不重样!上边的香得像长明灯,雇人专门看着不许断……”
亲祖宗都没这待遇。骗钱不是长久之道,傲竹刚想说两句,压一下这丫头快要飘起来的尾巴,就听长街尽头,马蹄声笃笃而来,旗帜跟着风猎猎飘扬。周围人隔着很远便纷纷闪避,只敢嘴里不干不净地啐骂几句,声音低得像蚊子挣扎:
“郑狗又出街了!”
“前些日子在醉乡楼一掷千金,也不知用了谁的人命钱?”
“什么矿山?人山!”
“驴粪蛋子表面光。人家表面上可清白得很,怎么查都查不出毛病。”
什么人啊?这么招人嫌?卜白秋探出脑袋,看见那辆马车旁若无人地停下来,小厮撩开门帘,从中踏下来一个人。还是那般春风得意的脸,那样温文尔雅的笑。很遗憾,郑长宁非但没遭报应,反倒越过越好了。
她还想看,就感到一阵细微的震颤。不像连着手,像是连着心,愤怒之情如浪一般朝她打来,卜白秋转头,头一次看到傲竹脸上出现这样恐怖的神情。她终于像一只索命的鬼。
飞到天空的美妙前景破碎,那如山的重担还是霎时压在她肩上。卜白秋并未逃避,只是凝目道:“阿姐。是他吗?”
傲竹:“……”
卜白秋:“是他。”
这是一场明显的蜉蝣撼树,但沉默即是答案。卜白秋尚未坚硬的心感受到了害怕,她像是在说给傲竹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就像将她的执念窃过来一部分,重新挂在自己的身上:“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我会杀了他,绝对会。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会杀了他的。一定!”
矿山,她死在矿山里,连同着数千个无辜的冤魂,至今还在被束缚着,久久不去。
去灵境要玄门中人帮忙?卜白秋一个孤儿,根本就没有门路,更何况,永定国内,郑王爷一手遮天,任何人要出境都要经他同意。最重要的是,除了傲竹这个奄奄一息、常人看不到的鬼魂,她没有任何证据。
常人说“坏事做绝”,郑长宁真是将这四字贯彻到了极致。他狠辣、无情,踩着人上位的下一刻,便是将自己垫脚的石头踢进河里。他不跟任何人合作,也不给任何人把柄。只有“不知情”且“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在他身边是安全的,只要符合任意一点,那结局也只分早死和晚死而已。
越不在乎别人性命的人,反倒越在乎自己的小命。就算卜白秋真的跨越过层层障碍,将这件事捅到上面,并让玄门确信此事。抓到了,还要上报审判……在这些时间内,替死、假尸、逃跑,郑长宁有一百种办法能保命脱身,继续过着从前那样穷奢极欲的生活。
“我要混进长宁府。”卜白秋喃喃道,“要先换一个身份……”
她说到一半,下意识便要去征询傲竹的意见。只是,她一转头,只发现傲竹紧紧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没有丝毫反应。
卜白秋忽的心头一寒。她想起玄真子离开时说的那些话:“你不能期望她一直都是现在这样。她有怨,有恨,直到最后,可能只剩下这些。若有这一天,你能承受吗?”
她能。
她当然能!
于是,卜白秋成功混进了长宁府——当了一个小厮。负责每日洒扫浇花什么的,刚开始不熟练,还差点被垂花门的灵植追着屁股咬。徐行心道,不得不说,这一步走得不错。能接触到郑长宁,但又不是贴身小厮。当他的贴身小厮简直比进矿山还危险。
但,越是接近,才越觉得杀郑长宁简直难如登天。他什么都有,而她除了一腔怒火,什么都没有。哪怕她拿着匕首冲到郑长宁面前,也照样无济于事。
什么小房子、什么八张供桌,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属于“未来”的东西,她不能去想的事情,重要的是当下。卜白秋想要的是灵根,与生俱来的、强求不来的灵根。但她没有气馁,她违背了玄真子的话,找到了另一个能获取力量的渠道——
和红尘间的鬼做交易。
她完成鬼的遗愿,得到鬼魂让渡过来的冥气。
每只鬼的遗愿都不相同。好办一些的,例如“一定要让某某人读完我的这封信”、“把我和母亲的尸骨葬在一起”、“我只是要他亲口说出的一个答案”,这些遗愿完成后,得到的冥气不算很多。难办一些,甚至说的上恐怖一些的,例如“我要害我的人全家死光”、“选十个美人下来陪我”,这些的冥气很充足,但卜白秋不会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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