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
人都散去了。
袁振他看了一眼柏灵白裙上的血污,收回目光,向着不远处吟风园的出口而去。
在与这个神情哀绝的柏灵擦肩的一瞬,袁振自己也不为何,忽地冷冷地丢下一句,“……宫里就是这么个地方。
这话说得很轻,只有柏家兄妹与阿离听见。
在他走后,阿离向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柏灵。”柏奕轻轻拍了拍了她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和阿离来处理小满的后事。”
柏灵摇了摇头。
柏奕颦眉,“十四还在那边等你,回去让爹给他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口吧,这里的水脏,小心感染。”
听到十四的名字,柏灵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了头。
柏奕从柏灵的怀里将小满抱起,小满安静地倚靠在他的胸口,表情仍旧带着痛苦,像是做着噩梦睡着了。
柏灵将腰间的钱袋解了下来,放在了小满身上,而后将地上被稍稍摔得变形了的金步摇捡起,收进了自己的衣袖。
“……走吧。”她对柏奕说道,“你那边料理完,带阿离一起回来。”
不远处的山坡上,世子一行静静地望着柏家兄妹远去的身影。
“我们不上去和她打声招呼吗?”曾久岩问道。
世子连连摇头,“现在还是不要了,她这个样子,哪还有心情和人打招呼……以后再说吧。”
张敬贞望着那亡童最后的身影,眼中浮起不忍,“这个林婕妤什么来历,进宫才几年就嚣张成这样?今晚的事情我回去就和我爹说,狠狠参这个婕妤一本!”
“不要冲动。”世子打断道。
“为什么啊?”张敬贞咋舌,“你也怕了她?”
世子瞥了张敬贞一眼,“你没发现么,朝中的谏官越是打什么压什么,皇上就越是捧什么吹什么。”
几人微怔,好像还真是。
屈贵妃入宫十一年无子,被皇上捧成了贵妃;
林婕妤区区教坊司出身的狐媚妖女,被抬成婕妤还入了储秀宫;
更不要说是仙灵苑的那个张神仙,现在都快真的成京中一霸了……
世子接着道,“这儿的事今晚肯定就传开了,等再过几日,会上疏参奏林婕妤的人多了去了,不缺张师傅一个。”
“也是。”李逢雨有些担忧地看向张敬贞,“你们家平日和胡家走得也近,这个节骨眼儿上,别再惹麻烦了。”
张敬贞锁紧了眉,不再说话。
“今晚的事情,我们回去之后若是家里人问起,就如实答话,”世子又道,“没问就什么都不用说。”
“若是问起了,你搭箭射蛟龙的事情也说么?”
“说呗,”世子望着柏灵远去的背影,轻声回答,“我怕什么。”
夜已深了,几个少年彼此告别,分别奔向各家马车所在的地方,最后只剩下曾久岩与世子同行。
“好了,就到这里吧,”世子转身道,“你家的马车在那边呢。”
曾久岩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看向世子,“翊琮,这里没有旁人,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世子望着同伴,等候他的下文。
“来日若你为君,我为臣,”曾久岩低声道,“……你不要做这样的皇帝。”
……
“十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
回程的路上,柏灵与韦十四并肩而行,韦十四虽然在吟风园换了一身衣服,但头发依旧湿漉,滴落的水已经把肩颈一周的衣服再次浸湿。
“嗯。”他低声应和。
“过去我让你做的事,你都是像今天这样,抱着死志去做的吗?”柏灵问道。
韦十四看了柏灵一眼。
“今晚是意外。”韦十四也依旧是一贯的清冷表情,“原本是很好解决的。”
如果不是临拔刀时忽然被告知不能伤及圣物;
如果不是水榭上的绳子忽然被松开;
如果不是最后那个女孩子追着簪子而去……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我不是问今晚,”柏灵抬头看向他,“我是问,我让你去做的每一件事情,你都是抱着死志去做的吗?”
韦十四没有回答。
柏灵低下头,从袖中取出那一支步摇,“……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让我非常后怕的事情。”
步摇上晃动的金流苏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如果今晚你为了救小满,死在了那个蛟龙池里,”柏灵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
柏灵捏紧了手中的步摇。
韦十四也停下了脚步。
“你不用想这些。”他轻声接话,“我也不会去想这些。想的越多,刀剑就越钝。刀剑一钝,原本能做的事情也做不了,能保下的人也保不住,更不要说自保。”
柏灵愣了一愣,垂眸问道,“……这是你们暗卫的规矩?”
“是。”韦十四看向眼前漆黑空旷的街市,“也是我的亲身体会。”
两人转眼已来到柏家所在的深巷,因为见安湖畔过子时还有一波烟火,所以这会儿许多人依旧没有回来。
柏家的院门没有锁,柏灵推门而入,轻声喊了一句,“爹,我回来了。”
后院立时传来一阵慌乱的叮叮当当声,柏世钧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柏灵回来啦?”
柏灵应声往里走,这才看见院子里已经坐着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
那对夫妇神色都有些憔悴,看起来也并不像富裕人家,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靠坐在他们中间,倚着妇人的肩膀睡着,只是表情并不安稳。
“哎,是柏神医的闺女回来了吗?”
那男子连忙有些拘谨地站起身,随即看见柏灵身后那个面色苍白的暗卫。
再定睛一瞧,柏灵也是满身的血污。
男子的动作忽然僵硬在那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查不出的线索
“请坐。”柏灵摆了摆手,她看了一眼在妇人怀中睡得懵懵懂懂的女孩,“是来找我爹求诊的吗?”
“对。”夫妇俩都点了点头。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柏灵轻声道,“不用管我们。”
柏灵带着韦十四直接进了屋子,而后给十四拿来了毛巾、毯子和一身柏奕的常服,让他擦干头发以后,再去柏奕的房中把衣服换过一套,免得夜里着凉。
虽然傍晚在吟风园里几乎生死一线,但韦十四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大的伤口,只有那双手因为连续的攀索而勒出了血痕。
柏灵给他拿了药棉和酒,让他自己处理,她则新点了蜡烛,去厨房煮姜汤。
如今的厨房大概是被柏奕重新布置了一遍,锅碗瓢盆齐备,旧木架换成了新的储物柜,连装菜的碟子都买了好几个新花样,柏灵看得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从前一直进出的那个简陋老厨房。
葱、姜和红糖都是现成的,柏灵升起小火开煮。她蹲坐在灶前看了一会儿腾跃的火苗,起身去后院抱柴——正好撞见鬼鬼祟祟往外走的老爹。
“您身后拿着什么啊。”柏灵靠近问道。
柏世钧尴尬地看着女儿,原本还想打个哈哈过去,但也随即发现柏灵的白裙上沾满了血迹。
他心下大惊,藏在身后手一松,一个药罐跌在地上。
汤药四溅,掀起一阵炽热的白雾。
“你身上——”柏世钧已无暇顾及身后的药罐,“这是怎么了?”
“不是我的血,我没事,爹放心。”柏灵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父亲身后碎裂的药罐子,抬眸问道,“爹在给外面的那个孩子煎药吗?”
柏世钧愣了愣,连忙道,“……爹这次收了诊费钱的,不算白给。”
柏灵看着父亲像是做了错事被逮了现行的慌忙模样,忽然觉得柏世钧真是世间少有的大傻瓜。
满后院都是他煎药的味道,难道他以为把药罐藏在背后,自己就看不出来了吗。还要专门强调这一次收了“诊费”,那这药是谁抓的,又为什么是在这里由他亲自来煎,且一撞见自己还要把药罐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这才说了一句话,根本就全是漏洞啊。她都不用拆穿了问,就知道柏世钧肯定是在象征性地收费之后,又自掏腰包贴了药钱,说不定接下来还要给他们家再贴点儿进补的食粮。
柏灵半捂了脸,想起了为了一根金步摇丧命的小满,忽然有点儿鼻酸。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柏世钧不合时宜地站在这群人之中,竟就靠自己势单力薄的肩膀,勉强撑起了一方百姓可以仰赖的青天。
“算了,没关系了。”柏灵摇了摇头,“……咱们家现在不缺这个钱,能帮就帮一把吧。”
柏世钧站在原地,皱眉看着柏灵,以为女儿是要生气,但看柏灵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气话,反而像是认真的。
柏灵低下头,快步从后院抱起满满一怀的木柴,“您继续忙吧,我去添柴了。”
“等等,今晚到底——”
“我锅里还煮着姜汤呢,”柏灵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说道,“一会儿送走了外面那对夫妇,我再和您细说吧,好吗?”
“……好。”柏世钧怔怔地答道,忽地又想起儿子来,“柏奕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要晚一些回来。”柏灵低声道,“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柏灵抱着柴走了,柏世钧挠了挠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柏灵一个人在昏暗的厨房里静坐,喋血的小满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几次定了定神,重新将纷杂思绪从脑中剔除,只留下那个女人的身影。
林婕妤。
面对着锅底的橘红色火焰,柏灵半睁着眼,默默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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