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5章

作者:柯遥42 标签: 穿越重生

  “那你是怎么想的?”

  “臣只是觉得,农事与工事历来都是归工部——”

  “要和朕谈农事和工事是吗,那好!”陈翊琮紧接着打断了江崇文的回答,“朕问你,一亩稻田,可插多少秧苗?可产粮多少?换来多少银钱?我大周要有多少耕地,每年要产多少粮食,才能供给得了前线将士一年的作战?你回答朕!”

  “这……”江崇文的脸上微微沁出了汗水,他两颊涨红了,低声嗫嚅道,“臣……臣一向待在吏部,对这些农忙之事不大……不大了解……”

  “不了解是吗?”陈翊琮一声冷笑,“那朕告诉你!一亩地能插秧苗一万八千株,这么多秧苗最后可产水稻不过五六石,拿去市面上能卖出一两银子——

  “一个五口之家,光是要养活自己,手里就至少要有十亩的水田,这还没有算上他们要缴的赋税!”

  陈翊琮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嘉和二十七年,我大周的耕地为三百一十七万三千六百余顷,天启四年,因为金贼侵扰,耕地跌到二百六十六万一千一百余顷,到建熙年间,这个数字一度增加到七百廿四万七千五百余顷!

  “可三年前涿州城破……关中千里良田尽作焦土。金贼连年犯我疆土,北地百姓流离失所,南迁者众——北方是有田无耕者,南边原本就山林众多,如今又多出这么多张嘴吃饭……

  “要安抚百姓,朝廷必须轻徭薄赋,可金贼在家门口虎视眈眈,收不上来粮食,你告诉朕——这场仗,朕要怎么打!”

  陈翊琮的声音几乎振聋发聩,将整个大殿打得鸦雀无声。

  余音在横梁上回旋,他转过身,扶住了身后的桌沿。

  “为什么要设农研所和工研所……同样是见安江以南,有的地方,一亩地能产七石的粮,有的就只能产三石,差别到底在哪里?同样是虫害,为什么有些州府能避开,有些州府年年都要花大力气抵御?

  “我们还有没有办法去开垦更多的农田?还有没有办法增加每一亩农田的产出?

  “这些问题——江崇文,你抱着你的祖宗成法,回答朕!”

  江崇文已然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伏身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陈翊琮这时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他看向一众朝臣,声音略略放低了些。

  “嘉和一朝,我大周共六百四十九万户,人口三千二百五十余人,天启年间未有计数,到建熙五年,户数达九百六十七万,生民近六千万……六千万!”

  陈翊琮嘴角微沉,目光几乎要射出箭来。

  “你们以为这些数字是什么?是你们六部粉饰太平鼓吹政绩的工具吗?它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是活生生的人!

  “朕不管你们搬出什么祖宗家法,也不管你们心里装了多少小九九没有说出来,但今天,朕把这句话撂在这里了——

  “谁要是现在还没有把脑子转过来,以为只要躲在平京城里金人的刀就砍不到你身上,或是为了自己那一点点无用的虚名来扰乱朝堂,朕——绝不轻饶!”

  回荡的呵斥声中,大臣们再次俯身叩首。

  在众人的沉默间,升明帝第一次在朝堂上拂袖而去,留群臣在殿中惶惶愕然。

  ……

  这一日,陈翊琮没有留下参与内阁的议事——也便是在今日,他正式将专司科举的事情交付给内阁,内阁需要在半个月之内,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初案。

  “陛下……陛下……您慢点儿,小心脚下!”卢豆急急忙忙地追在陈翊琮的身后。

  陈翊琮一直沉浸在先前的思绪中,这时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脚下走得飞快。

  “陛下现在去哪儿?”

  “……去太医院值房。”

  卢豆连忙点头——皇上说去太医院值房,一般都是指要去旁边的无名小院里看柏灵的,这个他已经知道了,“那奴婢这就去宣旨让她们候驾——”

  “不用了,”陈翊琮轻声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第五章 青涩之心

  当陈翊琮再一次踏进柏灵的院子时,这里仍旧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冷雾消散在空中。

  终于又回到这里了。

  他经过院门,又经过那棵桂花树——去年夏天,他和柏奕北巡,柏灵在这里独自待了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

  等到他北巡再回来的时候,七个月不见的少女就已然变换了模样。

  或许这几年里,柏灵原本就每天都在变化,只是当长久分别再见时,陈翊琮才第一次发觉这些累积起来的不同。

  他还记得去年的深秋,他再次回到这里,柏灵正蜷在桂花树下的藤椅秋千上午睡。

  那时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桂花树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她的脸上。

  柏灵身上属于童稚的部分原本就不多,在个头开始飞快长起来之后,那种属于少女的青涩便日渐浮现。

  原本圆润的眼尾稍稍拉长了几分,鹿一样的眼睛里就平添了几抹令人战栗的锋芒;

  娇小的鼻子挺立起来,原先的无邪烂漫便透出几分忧悒;

  而少女的手指……它们修长而白皙,靠近指节与指甲的部分透着些微的粉红,看起来美而较弱。

  这青涩令陈翊琮再次有些心惊——

  陈翊琮不知道如何形容他所看见的这种变化,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朵将要盛开的花骨朵身旁。

  他不知道这朵花何时会开放,这既让他怜爱,又让他恐惧。

  秋日的微风带着花香,如此休休地吹个不停。

  ……

  陈翊琮搓了搓手,在桂花树下的空秋千旁站住了。

  他环视整个院子——这里空无一人。

  自从过了立冬,怕冷的柏灵就很少在院子里活动,陈翊琮即便没有进正门,也多半能猜到她在做什么。

  无非就是坐在桌边看书,躺在床上打盹儿,或者是靠在窗边的坐塌上绣荷包。

  说起绣荷包,陈翊琮尤其无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柏灵忽然对这些针线女红有了兴致。

  在某次两人结束了当天的课程后,柏灵拿出一个兽头纹样的荷包送给自己,陈翊琮激动极了,那天夜里一直握着荷包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

  结果没过多久,他发现柏奕身上也有一个差不多的,过几天又发现柏世钧也戴着,后来则发现连赵七的腰间都挂着一个。

  陈翊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柏灵根本是给身边所有的人都送了她亲手做的荷包——她自己房间里还放着好多个失败品,天知道她一共绣了多少个又送了多少个。

  少年大受打击,为此深深恼怒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借口忙碌,连着半个多月没有去柏灵的院子看哪怕一眼。

  等过了半个月,陈翊琮感觉心里的思念稍稍压过了怒火,他又忍不住顺道跑到人家的院子里去打招呼。

  柏灵那时原本在看书,见他来了便将书放下,笑着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望着柏灵的微笑,陈翊琮心里百味陈杂。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半月以来,为了博得柏灵注意而强行忍受的种种酸楚,在人家这里根本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于是从那天以后,他便再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柏灵讲的课他好好地听,布置的作业他好好地写,日常想念的时候就过来看一眼,别的暂且不提。

  这样顺其自然,他反而心里好受了很多——但又并不全然好受,所以他时常试着惹柏灵生气,至少在生气的时候,她的反应不会那么寡淡。

  要惹柏灵生气并不容易,因为柏灵总是能很敏锐地在他开始胡搅蛮缠之前就打断他的思路。但长久的相处下来,陈翊琮还是多少掌握了一点技巧。

  这件事的乐趣在于,柏灵常常在事后作出让陈翊琮意想不到的反思,她会把这些反思在道歉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出来。

  这既让陈翊琮时常觉得有所启迪,又令他感到一种肤浅的快乐——他一面嘲笑着自己的肤浅,一面又真的非常快乐。

  于是少年的心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冲在前面笨手笨脚地打王八拳,另一半则在隐秘中观察着自己,也观察着柏灵。

  当他慢慢理解了自己对柏灵所怀有的感情,要掩藏这种感情反而变得比先前容易得多。

  种种矛盾和喜悦聚集在一起,凝成了陈翊琮心中一处隐秘的内核。柏灵的倩影就在这内核中时隐时现。

  而当他今日在朝堂上大获全胜,他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和柏灵分享喜悦。

  当他推开里屋的门,却发现这里只有赵七。

  赵七显然被屋子里的暖炉熏困了,但一见陈翊琮,他便一个激灵便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皇——”

  陈翊琮将食指抵在嘴上,示意赵七不要喊,于是赵七的声音便突兀地截断在空中。

  陈翊琮左右看了看,轻声问道,“柏灵人呢?”

  赵七指了指通向后屋的门。

  陈翊琮微微皱起了眉,有些好奇地穿过了正屋,来到后屋的天井——柏灵果然在那里。

  她手里捏着一把已经破损不堪的蒲扇,正蹲坐在小火炉前慢慢地扇风。

  炉子里的火焰随着她的动作而明暗起伏,炉子上驾着一把黑色的小铁壶,而她的眼睛也在这明暗之间变幻莫测。

  柏灵听到脚步声,循声抬头。

  “你来啦。”她低声道,“是下朝了吗?”

  “嗯。”陈翊琮点了点头。

  “怎么样?”柏灵将手里的破蒲扇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旧木桌上,“顺利吗?”

  陈翊琮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太顺利了。”

  柏灵笑了笑,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吃惊,小铁壶的壶嘴里扑腾出许多的白雾,柏灵拎着它走到近旁的桌前——那里放着一把茶壶和四个杯子。

  茶壶里已经添好了茶叶。

  水浇进去,激起了一阵茶香。

  陈翊琮颦眉闻了一会儿,“……越州猴魁?”

  柏灵放下铁壶,将放在不远处的茶叶筒挪过来看了看,旋即轻声叹道,“还真是!”

  “哪儿来的?”陈翊琮有几分好奇起来——眼下离年关近了,一般当年的新茶已经喝尽,来年的猴魁又要等四月才有,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第六章 定约

  “是小侯爷送给柏奕的,”柏灵答道,“柏奕说这种茶味道很特别,泡久了也不会苦,我肯定能喝出差别。”

  听到是曾久岩,陈翊琮笑了起来。

  是了,这也是他一直不大能理解的地方,除了能从口味上偶尔辨别出茶叶的贵与贱之外,柏灵几乎记不住茶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