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片刻之后,柏灵轻声问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宝鸳先开了口,“生气!我要是主动打招呼了,那肯定会让对方看见的, TA 没看见那就是故意不理。”
柏灵看了看郑淑,“淑婆婆呢?”
郑淑一笑,又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对方确实没看见呢,打了招呼不理,我也就尴尬一会儿吧……娘娘怎么看?”
郑淑望向屈氏,屈氏正歪着头,艰难地在那里想——这几年来,一直也都是别人向她行礼,她不会、也用不着主动和旁的什么人打招呼。
不过真要说起来……
“也许是平日里,不小心在哪里开罪了这个人吧。”贵妃淡淡地道,“不然也不会这样被人冷落。”
宝鸳和郑淑都是一愣,而后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
“也许我会想想自己近来都做了哪些容易被误会的事。”贵妃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也无用。”
柏灵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当天遇上的、这个没有理你的朋友,前不久正遭逢家中父亲亡故,所以 TA 这段时间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你们的感受,有变化吗?”
三人都是一怔。
“那我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宝鸳连忙摇了摇头,“这么一想,这个人还怪可怜的。”
“是,”郑淑也附和道,“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都是人之常情。”
屈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柏灵。
柏灵俯身在她身前的纸张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举在身前对眼前人道,“这就是正念练习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了——自动化思维。”
第八十四章 戴着镣铐的人
柏灵接着道,“在正念练习里,我们有一个默认的大前提——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我们对问题的认知,才造成了问题。”
屈氏双目微垂,将这句话在心头默默念了几遍。
似是忽然之间,她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更加专注地望向了柏灵,等候她的下文。
“就以刚才的那个例子来说,我们遇到的问题是,路遇的朋友没有理会我们的示好,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我们对它的解读引起了我们各种各样的情绪。这种解读极其迅速,它不是我们以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更倾向于我们的情绪本能。
“这样的不合理信念,会让我们在还没有意识到事件本身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激起我们的愤怒、尴尬、忧虑……这种顺流而下的自动思维直接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体验,甚至会引发真实的矛盾和困境。”
“啊……”宝鸳望着眼前的柏灵,“有时候是会这样,遇上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下就恼上来了……”
“是呢。”柏灵笑着道,“那现在,我们可以再接着看看正念的指导语了。我想这会儿,这个练习所指向的目的就很好理解了,就拿这一部分来说吧——”
柏灵伸手指向指导语的某一部分,几人都低下头去看。
……
-将注意力转移到小腿,在这里安住一会儿;
-觉察小腿与地面的接触,皮肤表面、小腿内部……觉察肢体所有的知觉;
-现在,深深地吸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转移到膝盖,不是用“想”的,而是直接感觉膝盖的所有知觉;
-接着再深吸一口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从膝盖放开,转移到大腿上来
-这里你注意到了什么?
-也许你发现,你此刻观想的已经是别的东西,譬如此刻身边的某种响动?抑或是身体某处沉重和不舒服的感觉?没有关系,觉察到此刻的这个想法,然后放开它,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你的呼吸上。
……
郑淑和宝鸳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柏灵指出的这一部分,二人都因为聚精会神而皱紧了眉。
柏灵:“其实仔细想想,整个身体扫描的过程里,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也就是按照提示,全神贯注地、不间断地去感受自身呼吸或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你们下午既然已经跟着娘娘一起练过,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到它的困难了。”
“是呀,”宝鸳点头,“我就老走神,要不做到一半就打瞌睡……”
“那下次你可以试着站着练,这样不容易睡着。”柏灵笑道,“这个练习非常重要,因为它真正的核心要义,其实是让你对当下脑海中流动的所有念头,都保持觉察,这也是最让初学者感到困难的地方。”
保持觉察。
屈氏若有所思,微微合上了眼睛。
柏灵又道,“你们看,在这个过程中,指导语会不断地提醒你,此刻你应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它不断地让你意识到你的每一次走神是在想什么——这种提醒,会让你看清楚那些在你不经意间骤然产生的念头。而对这些念头的觉察,本身就是对自动化思维的打断。”
屈氏眼中微亮,方才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此刻终于清晰起来,她一时感慨,轻声道,“人总是要先看清自己是怎么被困住的,才有可能从某种桎梏里解脱啊……”
柏灵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娘娘领悟得真的很快啊。”
“这……能有用?”郑淑咂摸了一会儿,“练好了这个,就能处变不惊了?”
柏灵笑了笑,“当然不能。”
郑淑露出为难的表情,“那觉察了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嘛。”
“它能让你自由。”柏灵答道。
自由……?
郑淑的眼睛再次变得有些疑惑,然而未等她再次发问,一旁的屈氏已经长长地叹了一声。
“娘娘,怎么了?”宝鸳问道。
“没事,我就是觉得……”屈氏的声音渐渐变低,忽然断在那里,她看着柏灵,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此时心中的所想。
“娘娘是不是觉得——”
“淑婆婆,”柏灵笑着打断,“给娘娘一点儿时间,让她先想一想吧?”
郑淑微怔了怔,也只好点了点头,强行把要说的话咽下心里。
这种感觉让郑淑陌生,又有些紧张。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宫中沉浸多年的自己,对于这种谈话中的长久沉默几乎有着本能的恐惧。
在主子们说不出话的时候,她一个下人要如何长袖善舞地把场面圆过去,怎么把主子们没有明说的意思透出来,怎么用最不着痕迹的言辞来粉饰太平……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
这不仅是身为仆妇的看家本事,更是危急时刻能教人绝地逢生的救命手段。
但此时此地,她只能忍着这叫人一团乱麻的心慌,和柏灵一起等着贵妃自己的答案。
这一次,屈氏想了很久很久。
“我刚才是在想,你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意思。”屈氏忽然说道。
柏灵点头,“娘娘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屈氏慢慢坐直了,她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三人,向着窗的方向望去。
“这世上任何的事,‘只能如此’和‘我选择如此’是完全不同的。被裹挟着往前走,和咬着牙选择往前走走,也完全不一样……”
屈氏的声音很低,她再次叹了一声,又收回目光,望向柏灵,“戴着镣铐的自由,也还是自由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柏灵缓缓地说,“不过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什么?”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但人会有着同痛苦相对应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柏灵话音才落,屈氏已经笑了起来,她垂下眸子,轻声道,“也许是,不过……可能世上就没有不戴镣铐的人吧。”
在屈氏的卧房待了大约又半个时辰,柏灵拿着酒独自出来了。
今日郑淑与宝鸳依然与贵妃同屋而眠,所以她又可以在东偏殿的卧房暂住一晚。
回了屋,柏灵也没有点灯,只是摸黑往东边的窗户走去——那儿的外头就是承乾宫厚厚的宫墙,墙与窗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爬山虎的叶子与石缝中的草倾覆其间。
柏灵开了窗,把酒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学着百灵鸟的声音,对着头顶一线夜空叫了几声。
第八十五章 韦十四的空中花园
屋檐上慢慢垂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阵轻微的落地声,韦十四出现在窗沿之外。
他上前拿起小酒坛,拔了上头的布盖,低头嗅了嗅。
“好酒。”韦十四轻声道,“至少是三十年的陈酿了。”
柏灵单手撑着下巴看他,韦十四这个人不怎么笑,但偶尔眼中会透出一些温和的神采。
借着一线天的月光,柏灵看见韦十四的两侧有细密的汗水,他的几缕白发沾湿在鬓角,看起来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剧烈的奔跑。
“你刚才去哪儿了?”
“玄穹殿那边。”韦十四答。
柏灵一时有些惊奇,“又是玄穹殿啊,你好像经常往那边跑?”
“嗯。”韦十四重新把酒坛盖上,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看过来,“你想去看看吗?”
……
玄穹殿原本是靠近皇宫东北角的一处殿宇,临着御书房和景阳宫。
它原本只是这偌大皇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子,但建熙二十五年时,三十来岁的建熙帝连续七日梦见一只燕子落在金銮殿上,遂命钦天监占卜吉凶。
钦天监给出的结论是:“天命玄鸟,大周盛昌”。
同年,在经过一番复杂而精细的风水测算之后,建熙帝拆掉了玄穹殿的宫殿,转而盖起了一座几乎与宫墙等高的一处高塔。
塔的内部横亘了许多木制的支架——它们几乎是天然的燕巢骨架。
次年春,果然有燕子飞来,在这里安家。
夜色下,身着黑衣的韦十四背着柏灵,在宫殿与宫殿之间的瓦檐上飞驰,向着玄穹殿的方向而去。
皇宫的金色琉璃瓦在月光下像是泛着粼粼微光的湖面,柏灵不时抬头,总能看见远处有一些巡逻的卫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但似乎没有一人看见此处正飞檐走壁的韦十四。
韦十四落步的声音完全掩在了风里。
他才像一只玄鸟,轻盈地在这错落的宫庭院落间穿过。
不久,韦十四在玄穹门前落下,轻声说了一句,“到了。”
柏灵这才抬起头,只见门后的高塔耸伫入云,在这普遍低矮庄严的建筑中显得像是一个异类。
韦十四领着柏灵进去,从玄穹门到玄穹塔之间有一条幽长笔直的石道,两侧每隔两米便是一盏石灯,里头红色的蜡烛显然是今晚新放的。
莹莹的烛光在两侧映出他们淡淡的影子,柏灵前后看了看,“这儿怎么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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