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暮雪勒马,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是一支送嫁队伍。
“怎么了?”多尔济骑在马上,也同样停驻。
暮雪张望了一会?儿:“没事,没看?过草原上的婚礼,有些好?奇。”
她轻轻挥动马鞭,催促马儿向前:“走吧。”
第70章 同帐 公主纵马向前,不再回顾……
公主纵马向前, 不再回顾,多尔济却?回头多望了一眼。
天穹低垂,一碧万顷的草原, 送嫁的勒勒车辕木拴着红绸,在暖风中往后飘荡。
隐隐可以瞧见彩篷深处端坐的新娘子, 风中若有若无?可听闻喜歌,依稀是“在长生天的注视下, 结成日月般的诺言”的调子。
他与公主成婚时,倒也有人在窗外?唱喜歌, 当时乱糟糟的,多尔济只听得一两句, 听见唱得都是满语,便不再听了。这不是他熟悉的喜歌, 小的时候他跟随额吉也去吃过喜宴,还?作为喜童为新人们唱过喜歌。小小的他唱着喜歌时, 也曾幻想过,他以后的婚礼和新娘会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连蒙族婚礼都不是。
回想起?来,那时他被清廷婚仪的规矩弄得整个人烦躁得要?命, 满目的红、动不动就跪,还?要?和一群不大认识的贵族们吃酒,明明是大喜之日, 但没?什么喜悦之情, 只觉异常疲倦。
可是,宫廷礼仪中,女子所要?遵循的规矩只会比他更多,暮雪那时候定然也是极为疲倦的,说不定更害怕。毕竟要?嫁的是一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异族人, 她又是如此敏锐的心性。
当时该对她更温柔些才是。
多尔济心想,思及此,他挥动马鞭追上暮雪。风将她的淡紫色袍角吹得翻飞,多尔济望着那紫袍,倒像是拂在他心上。
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暮雪倒是并未察觉,顾着骑马向前,看看天上行云、远处缓缓移动的牛羊。这一片草原水土格外?好,因此风景也独特别致,恰逢仲夏,草原上最好的季节,她满目所见的天色与草色,倒将又要?去漠北的那一点烦心全部压了下去。
然而?敕勒川总是能走到尽头的,再往前,便是茫茫沙漠戈壁。
将要?走出?沙漠时,却?迎来一场暴雨。
凭空而?落的雨滴砸在沙地?上,使金黄沙子暗淡了一层颜色。暮雪看着很稀奇。
“公主,请到车里歇息吧。”荣儿大着声音请她。
“好,我再看两眼。”
催促之下,暮雪进了绣帘轿车,听着雨滴打在轿顶上,淅淅沥沥,倒有些困了。
出?了沙地?,便是茫茫戈壁,雨打湿的旗帜紧紧捏在杆上,看不出?模样,执旗侍卫索性把旗子收了起?来,反正这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除了芨芨草和胡杨,也没?什么人会瞧旗子。
得快些在天黑前赶到一片适于扎营的地?方?才好。
骆驼们沉默得走着,随行人员也差不多都是一副倦容。走到这个时候,人马都已?经?疲倦了,只想快些休息。
多尔济领骑在前,回头望一眼绣帘轿车。公主这么久都没?出?来,应当是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平视前往,想着再有几里路应当能到一个背风处扎营。挎着的刀鞘偶尔碰着马鞍,发出?轻响。
一大朵乌云飘过,将日头遮住,茫茫戈壁更为昏沉。风起?,鬼哭狼嚎一般吹得驼铃猛晃。
多尔济的黑骏马有些不安,他轻轻摸了摸马儿:“没?事,有乌云而?已?。”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他心里有些没?由来的不安,下意识把缰绳握得更紧些,微微皱着眉,打量着前方?乱石横陈的小山丘。
他的瞳孔猛得一紧。
东南方?的山丘线上浮着几粒黑点,似是人影。
“唰”的一声,弯刀出?鞘,多尔济大喝一声:“敌袭!”
话音才落,一阵卷尘从山丘自高而?下冲出?,数匹马裹挟着“杀”声载着人冲出?。
猝不及防,径直冲着他们撞来!
凄厉的马嘶声贴着耳朵炸开。
暮雪被这怪异的声响惊醒,车帘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瞧不真?切,但先闻到了一股腥味,是血的味道!
她本能地?去摸枕边
的匕首,只听闻一片乱吼,有人在喊“保护主子”。
这是——敌袭?
暮雪攥紧了匕首,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沙尘与血腥味。
昏暗一片的视线里,但见多尔济已?率先冲出?去,意欲据敌于车轿之前,周身气?势凌然,一刀横斩一人头颅。
“何等宵小,敢拦我敦多布多尔济之路!”
后边冲出?的匪首听见这名字,眼光一动,他身侧的沙匪慌张道:“怎么是他,我们撤吧,这不是寻常商队!”
匪首冷笑:“撤,他难道就能白白饶你一命了?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跟清兵走狗一样追杀我们了?事已?至此,那就战!说不定谁命硬呢!”
这匪首原是准噶尔残部出身,对喀尔喀以及清廷恨之入骨,反正今日撞上了逃也是个死,不逃兴许还?有活路,便吹哨将所有弟兄召集。
借着地?势,他瞧清前方?,除了多尔济以及领着的亲兵在前,后边的一些人都紧紧围着一辆绣帘轿车。
听说这敦多布多尔济做了清廷的女婿,这绣帘轿车里莫不是坐着清廷的公主?
他为这个念头兴奋起?来,满脑子都在叫嚣,杀了她,杀了她!给大汗报仇!
于是什么都不管了,径直绕后,眼睛里只有那顶轿车。
暮雪正在冲荣儿伍嬷嬷等人喊话,要?他们拿起?兵器,就是锤头也可以,只要?能当兵器用的都行,反正不要手无白刃!
却?见一个匪徒从后边的沙尘里忽然杀出来!暮雪立刻将小刀从银鞘中拔出?,全身血液都凝固一般,对向前方?。
这个匪徒是突然出?现的,仗着自己骑马一路冲撞。
守卫在车架旁的侍卫佟守禄大喝一声“保护主子”,挥剑向前与那匪徒抵挡。
荣儿与伍嬷嬷都挤过来,紧紧将公主挡在后头。
要?是公主有个万一……他们都活不成!
这匪徒倒真?有些功夫,与佟守禄过手,仗着力气?大硬是几乎要?将他撞下马。
“哈哈,老天助我,今日我就要?为大汗报仇!”
他狞笑着高高举起?刀,要?向公主处冲去。
兵刃破空!
匪首脸上的狞笑仍在,胸口却?多了一把宝刀,从后往前,正从心口贯穿。
他不敢置信,扭头,只见多尔济一张冷峻似冰的脸。
“找死。”
滚热的血喷涌而?出?,浇出?在沙地?上,一大片阴影。
浓烈的血腥气?,一个人自马上滚落,沉闷一声响,死了,但死不瞑目,一双怒目仍死死盯着暮雪的方?向。
暮雪紧握着小刀的掌心沁出?冷汗,胸膛里的一颗心怦怦狂跳。
惊恐间,多尔济的声音混在风里:“闭眼,有我在。”
他没?有下马,反手将长刀从那个死人胸膛里拔出?,复又挥刀冲向另一个马匪。
这样的场景,按理说暮雪该闭眼的,可她没?有,身边的人都在为她而?战,不能逃避。这不是清宫,她自己逃避了就什么事没?有了,闭眼假装一切不存在会死人的!
要?镇定,要?镇定。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同荣儿伍嬷嬷说:“我说一句,你们跟着喊一句。”
荣儿伍嬷嬷不明就里,只傻傻点头。
暮雪深吸一口气?,喊道:“持械者外?围拒敌!其余人,以骆驼围成墙,箱笼做屏障!”
荣儿与伍嬷嬷的声音同时响起?,大声重复暮雪的指令。外?头一点的延喜等太监听见,也跟着大声重复起?来:
“持械者外?围拒敌!”
“其余人以骆驼围成墙!”
“箱笼做屏障!”
混乱中有片刻凝滞。
外?头慌作一团的寻常太监、骆驼把式、商人等都听见公主清晰明确的指令。王相卿率先反应过来,去拉骆驼,其余人也哆嗦着推着车,以公主为核心,围拢成阵。
斩杀了又一个马匪的多尔济抬首,瞧见暮雪正立在车架高处,发髻散乱,却?仍持着银刀,喝令众人摆阵。不禁发出?感叹,“好胆识。”
真?不愧是清廷的公主,自己的心上人!
他笑着挥动起?长刀:“众将听令!背依大阵拒敌!”
乌云散去,残阳如血。
马匪尽诛,清点己方?情况后,总管太监延喜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禀告主子,护卫伤了十一人,有两人较严重些,大夫已?经?包扎止了血。得蒙主子与额驸处置得当,我们没?有人员亡故。”
暮雪仍攥着小刀,刀已?入鞘。
她听完,点点头:“知道了。”
这地?方?腥气?重,不好停留。暮雪将车架让出?来给两位重伤者,指挥队伍继续前行。
驼铃叮当响,终于走到一处靠近河流的背风隐蔽处,以军中行事则例扎帐。
暮雪攥着银刀巡视安抚了一番伤者:“诸位今日勇猛杀敌,等到了库伦,我会给你们一人赏五只羊。”
琐事皆安排好,终于进了大帐,洗漱完毕,她平静吩咐道。
“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伍嬷嬷有些担忧:“虽然已?脱离险地?,可您毕竟受了惊吓,奴才斗胆,您是否将额驸召来?”
方?才多尔济的杀敌勇猛,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有他在作为守卫,一定错不了。
暮雪想了想:“也好。”
多尔济正在外?围安顿护卫守夜之事,要?稍后才来。
旁人都走了,大帐中就剩下暮雪。
终于安静了。
暮雪扶着椅子,缓缓跪坐在红毛毡上。离开前荣儿特意点燃了安息香,就在她旁边,可是这样浓重的安息香,暮雪却?依然觉得,鼻尖有萦绕不去的血腥味。
她仍然紧紧攥着那把银刀,抱着膝盖蜷缩着,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望着跃动的火光。
多尔济掀开帐帘,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