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寺庙的大殿新?近修饰过,高阔的庙宇,散着一股漆与新?木头的气息, 同佛香交织在一起。
拜过菩萨,掌印喇嘛迎她至内殿歇息。
“佛光庇佑,公主看着越发气定?神闲了。”掌印喇嘛道。
“怎么说?”
“初次见公主时, 眉目隐隐带忧色, 如?今气色越发好了。”
当时四贝勒和五贝勒送嫁,公主在佛前拜时,年轻的脸庞上显露着些许迷茫。如?今那些迷茫之气如?同消散的佛烟一般了无踪迹,虽然人仍然是沉静的,却有一种淡然和笃定?。
看来这位小公主这两年成长?不小。
暮雪微微弯了弯嘴角:“毕竟时过境迁。”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随从会意, 托着一个盘子上前来,盘子里搭着大红绸缎,承托着一卷经书。
掌印喇嘛把眼光一瞥,惊讶道:“这是……”
“这是活佛特意赐给我的一本经书,据说是很?珍贵的。我脑袋笨,留在手上怕糟蹋了,倒不如?借花献佛,赠给无量寺。也算是佛音普度,称得上是我的一件功德。”
如?此珍贵的见面礼,掌印喇嘛如?何不欢喜,就连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
“此前就听闻公主将要在归化开?府,等到建成那日,我必定?带着众喇嘛为您诵经。愿公主平安吉祥!”
拜过了庙,紧接着就是筵席。
长?史穆森拟了帖子,着人分送到三处。递到土默特部金帐的帖子,是特意用蒙文?所写。
马儿出?了城,载着信使一路奔至草原深处。秉着游牧而居的习惯,土默特部人仍是驻扎在草原上。
土默特台吉接了帖子,倒没说什么,既然公主也要带去吃席,那就去呗。他前些年被万岁爷申饬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终日依靠着酒过日,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是得过且过。
其实倒也没什么,至少对于?他而言,夏牧场和冬牧场仍是如?旧,该放牧是放牧,该歇息歇息,该去拜佛拜佛。虽然不能管事,倒也落个清闲。归化城的事儿,他不想管,也管不着。之前就来了一些从京中派遣而来的官吏,如?今多了一个四公主,那也是没什么变化的。
反倒是土默特台吉最疼爱的孙女乌仁图娅很?是愤愤不平。“嫁到喀尔喀的公主,倒在咱们漠南的土地上建起公主府来。阿爷,我也要去。我可得好好看一看博达格汗的金枝玉叶是什么模样?”
“你想去我就带你去,只?是你这张嘴,可不许随便乱讲话。”土默特台吉知?道他的孙女儿一向是性子直率,有什么说什么,年纪又小。因?此特意提醒。“到底是公主,你若平白惹了他,万一又给咱们部落惹来祸事如?怎么办?”
“我知?道的,总之不会当着她当面说。”
开?宴那日是个极好的晴天,蓝蓝的天空,高高的,只?有很?淡很?淡的几缕云微微飘着。
暮雪特意换上了一身吉服,耳佩东珠,以?示尊重。
一切规制,皆是参照宫中的形式,只?是食材方?面多选取本地的食材,烹饪料理之后,用御贡的细腻瓷器装盛着上菜。
人都来齐了,暮雪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请诸位各自宴饮。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来客大快朵颐,暮雪却借着这个机会细细的打量。
无论是领着军营的将军,还是归化城都统,这些都是她已经打过照面较为熟悉的。反倒宴席之中,一身蒙古装束的土默特台吉等人格外引起她的注意。
台吉已经有了年纪,体阔腰圆,挺着将军肚。跟那种画像上的蒙古台吉一模一样。在他身侧倒是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也是穿戴的毡帽。初一打量,以?为是一个少年郎,然而等暮雪细看,才觉得那张面容太过柔和了一点,多看了两眼。才发觉是一个做英气打扮的少女。
那女孩子似乎是发觉着有人在瞧她,猛一抬头,眉毛拧起来,正对上暮雪的视线。
暮雪笑一笑,低下头去吃了一口酒。
后来闲聊的时候,台吉告诉她,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孙女乌仁图娅。
“她的年纪比公主小一些,
弯弓赛马不输男儿。”
暮雪对于?这种英姿勃发的女孩子一向有些好感?,这样率真的性子是她没有的。可惜从乌仁图娅的目光中,暮雪却敏感?着觉出?,她或许瞧自己有些不顺眼。
那便算了。她没有跟这位蒙古格格多交谈,转头同将军、都统说了几句话。
宴席散后,各自回各自家。
骑马从城里出?来,土默特台吉问乌仁图娅:“怎么?你不喜欢公主?”
乌仁图娅撇撇嘴:“有些失望吧,我原以?为博达格汗的公主应该是更出?彩的模样。可是阿爷你瞧瞧那位公主,一副柔柔默默的模样,看着一点都不大气。估计赛马弯弓都不大行?。”
“本来就不是长?在咱们草原上的女儿,你也不能强求人家。”土默特台吉道,“既然如?此,你就与她少来往就是。本来咱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说的也是。”
随便旁人怎么想,暮雪是没有心思理会的。她的事情很?多,宴席结束之后,新?的一轮生意又开?始了。她一边要盯着羊马官市的情形,又要督促大盛魁等人操办漠北羊顺着京羊道到上京之事。同时让云起与范毓奇往京城去,继续盯着办铜事宜。
之后她到清水河旁胭脂地巡视了一圈。着重看了看耕地的情景,且与农人交谈一二。
穆森以?及官庄太监过去一年的工作很?有成效,这一大片胭脂地中也兴建了许多板升屋子,看着倒有点村落的模样。
“既然定?居了,少说在这里也要待个三年五载的。你们也可以?把家中女眷接过来。”暮雪道,“原先是没有地方?住,现在是有了住处,便无所谓了。”
一众农人大眼瞪小眼,负责管庄的庄太监回道:“公主所言甚是,只?是他们到底还是领了票照过来的,按照之前的规矩,只?有男子能领票照到这边来耕种。”
“还有这个规矩?”暮雪思量了一番,“这个倒也不难。从前的规矩是从前,如?今我来到了这里,那么理应有新?的规矩。这件事我记下了。”
回头她就预备着给康熙皇帝写信,前边是一堆理应有的溢美之词,然后着重强调了一下关于?女眷可领票照过杀虎口进归化城的事。
大概意思是请汗阿玛明察秋毫,既然在这里定?居,公主府开?府之后,就得有需要一些仆妇来伺候,可是如?今归化几乎大部分是男子,就是想要找一个缝缝补补的仆妇都很?为难。长?此以?往下去,她这个公主想要添些人手在府上伺候,却是很?难的。希望能够恩准,给她一些女眷票照的名额,至少是她手下的人的女眷可以?过来。
花了两日功夫,将这信件写成。暮雪忽然想起她的随从里的那一位范夫人——周七娘来。她似乎是有孩子的?如?今离家近了,论理该放人家回去看一看。
周七娘的性子倒是很?腼腆安静,虽然画画的好,但是大多时候也没有主动往她身边凑。之前在漠北开?学堂帐篷时,似乎听说她去教了些画艺课程。
依照周七娘那个性子,要是自己不发话,估计也不敢直接到她面前来说,想要回家探亲。况且范毓奇与云起一起去往京城办铜了,没了丈夫在身边,周七娘定?然更不敢自己找上来。
暮雪这样想着,命人把周七娘召来,同她道:“你也有许久没回家了,不如?回去歇息,看看你的孩子。”
周七娘感?动得不行?,一个劲的谢恩。“谢公主体谅、谢公主体谅。”
暮雪当下吩咐了备一辆驴车,好好送她回去。
然而还未出?城,倒是收到了从京城中快马加鞭寄来的信。这信匣上还黏着一根鸡毛。暮雪瞧见了,微微变了脸色,这是从前她跟云起议定?的,一旦有十分要紧事方?才如?此传信的标志。
京城里的生意出?事了?
暮雪快速拆开?信封,拿着信细细读。
果然是出?事了,关于?办铜一事。京城里,一位姓张的皇商联合几位商人通过内务府向康熙皇帝上折子,请求承办买铜事宜,并且愿意再低一分利。
万岁爷准了他们揽下几个地界的办铜事宜,连之前范家他们承办的,也有部分被划给了张皇商。
暮雪看罢信,眉头紧蹙。
单是这么一点让利,放在寻常商人眼中或许不了得,可是康熙皇帝怎么可能看得上?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按照范家和云起的聪慧,不至于?光告诉她噩耗而一点头绪也没有。
暮雪皱着眉头将那封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在信笺背面瞧见了很?淡的印子,像是印上去的装饰花纹。
这种纹路,从前通信是都没用过的。
她对着光瞧了瞧,发现依稀是两个字的变体,东宫。
东宫?
暮雪一下子明白了,那个张皇商,是太子的人!这就说得通了。
第86章 姊妹相逢 暮雪曾想过,一旦生意兴隆,……
暮雪曾想过, 一旦生意兴隆,会有人竞争。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去年?才将赶赴海外办铜这一事走通,初次得利, 结果一开春,就有人冒出来摘桃子。
背后的依仗还是太子爷。
她扶着额, 不禁有些头疼。依照现在的光景,太子的位置还稳稳当?当?的。她一个在边地的公主, 真要论起来,很难与之匹敌。除此之外, 京中到?底是什么情景,全然一头雾水。凭着手下人的一面之词, 也不好将事情理清楚。
可是当?真就这样?不管,随他去了?暮雪又觉得不甘心。
想了整整一晚上, 她做了一个决定——进京去。
正巧皇太后六十大寿在即,她作为孙女?去贺寿这个理由很充分。当?即写了一封奏折通过驿站传信, 请求进京祝寿。
来回半月,得到?消息,恩准进京。
暮雪便备了寿礼, 速速打点行装细软,领了二十几?个人轻车简从奔往京城去。
越往京城走,规矩越重, 暮雪不方便骑马出行, 只闷在车中。
好在这一截路比起自漠北至京城要短了太多,官道也修得好,不过十日便也赶到?京城近郊。
时已?九月,秋高气爽,她穿一件绿缎彩蝶纹褂, 配了件鹅黄暗纹坎肩,倒也不冷。车轮轱轱辘辘向前?,暮雪枕着一个软枕,想着到?京城中需做的事。
当?时在京城,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困在宫中,浑浑噩噩,也不大理世事。后来成婚,短暂在宫外住了一个冬天,勉强应酬了一二,但实际对?于京城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并不明朗。这些欠下的债,都?要趁此机会补上。
这办铜横生枝节之事,给她敲了个警钟。虽然人不在京中,但京城里的人事风云,同样?的会影响到?她在归化甚至在漠北的部?署。
如今是康熙三十九年?,似乎无大事可叙。她所隐隐约约记得的一些康熙一废太子、二废太子都?是等?到?康熙四十年?末期以后的事。此时论理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所谓的八王夺嫡更是连影子都?没有——那些阿哥如今没有一个封王的,即使是兄弟们中爵位最高的大阿哥,也只是封了直郡王。
一切都?是未雨绸缪,且有许多未知数。
是以她这次回去的目的,并不是在这些阿哥们之间站队,顶多拉一个好感,敷衍敷衍,积攒些哎兄妹姐弟情分就算了。头一件大事还是在康熙皇帝面前?扮一个乖女?儿,然后弄清楚当?今朝堂上的局势,例如谁是重臣,又有哪些人有可能会影响到?她在边地的利益。
总管蒙古事宜的理藩院定然是重点关怀对?象,像是内务府,户部?,工部?,兵部?也舍不得要稍稍有些了解。这次营建公主府便就牵扯到?了前?面三个部?门。至于,兵部?么,之后与归化驻军接触以及建设归化至库伦军台驿站等?事宜,总归要打一些交道。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的打算,暮雪也着实有些想念宜妃。来到?清朝后,这位姨母兼养母一直是待她不错的。
也不知道宜妃如今过得如何,是胖了还是瘦了,总归以她的本事在宫廷内能过得很好。
她正微微出着神,忽然听见坐在车架上的荣儿禀告道:“主子,前?面也见着一样?的打着黄旗的车驾,不知道是哪位贵人。”
“着人去问问。”暮雪吩咐。
已?经临近京城地界,遇到?些皇亲国戚绝不是什么稀罕事。相逢便是有缘,彼此请个安也就罢了。
这厢打发?人去那头问,那边也来了人远远的问说:“敢问可是四公主仪仗?奴才是三公主手底下的人,特来问候。”
三公主?
她原是布贵人所出,生母早逝,出生那一年?恰好赶上赫舍里皇后仙逝以及三藩之乱伊始,又是个贵人所出的公主
,阖宫上下都?不大在意。其处境与暮雪大有相似之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自己?也对?暮雪这个妹妹多有怜惜。
当?时三公主未嫁时,是少有的不会为暮雪的冷漠所劝退,愿意来陪伴她的手足。只可惜当?时这位三姐姐每每过来,总爱劝她念经,说些“积善礼佛,自有神明庇佑”之类的话。
那时候暮雪刚穿来没多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很差,恍恍惚惚、心烦不已?,哪里爱听这些?
如今想起来,只觉有些愧疚。不管人家是用什么形式,当?时那份怜爱她的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