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暮雪见?她恭敬站在一旁,吩咐道:“坐下来说话吧。”
云起这才方坐了。
荣儿领着?侍女奉了纯茶过来, 没加奶,方才宴饮上吃了烤羊背等物, 虽鲜美,但此时觉得有?些油腻腻的, 用?清爽的碧螺春压一压味正好。
吃了半盏茶,暮雪将茶盏往旁边几案一搁, 坐姿放松些。
云起见?她举止,知道心情正好,便开口?问道:“如今额驸成了大汗, 公主的心意是否有?改变?奴才们也?好随之应变。”
暮雪垂下眼眸,道:“公主府好不容易建起来了,自然?还是以归化为重。等到?事项料理得差不多了, 就启程回去?。这边当然?也?不能完全放下, 需来时照旧过来瞧瞧。”
“奴才明白了。”
“
只是,没想到?还有?准噶尔汗国这么个隐患在。”
“福祸相依。”云起压低了声音说,“于主子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暮雪拿眼睛瞧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私下的话, 不妨事。”
云起身子往前倾了倾,道:“既然?有?隐患,则朝廷就需提防重视,既然?要重视,您所处的位置也?就愈发重要。”
暮雪没有?做声,不过“养寇自重”四个大字已经明晃晃浮现在脑海中?。虽然?说不一定贴切,但是意思?大差不离。
她想了一阵,吩咐云起:“你心里知道这个意思?就好。”
云起见?她拿定了主意,心里也?明白该如何部署诸事,问道:“那么公主是打算多久启程呢?我也?好同底下人交代,看如何规划行程才好。”
“真要返回归化,估计是夏秋之季了。”暮雪道,“等我做完一件事。”
她思?量着?道:“另外,王相卿这时候应该领着?人带着?货物过来了吧?你吩咐他?将货物都留着?,我有?用?。”
月牙儿升至中?天时,宴席终于结束。
公主离席之后,多尔济也?不装了,直接冷脸,好好与台吉们谈了谈心。
他?把那一柄象征大汗权威的金刀“嗖”一声出鞘,寒光晃人眼。在座台吉不由得浑身一抖,全都垂下头?去?,以免对上那鹰一样的目光。
“公主性子好,现在老可汗去?世不久,不愿大动?干戈,也?是给?你们积德。”多尔济冷冷道,“可是在我这里却没有?什么那么多道理可讲。唯一的道理,就是这个。”
他?单手将金刀握住,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将酒倾倒在刀刃上,仿佛从刀刃上流下来的不是酒,反倒是鲜血一般。
多尔济随意拿了一条缎带,将这口?金刀里里外外擦拭干净,说道:“这样一把刀,我在我祖父手里的时候曾经斩了不少人。斩人头?颅,这刀口?难免沾染上血污,血倒也?是罢了,最烦的是在刀口?上会卡住细微的碎肉,要擦拭起来可麻烦的很。”
他?很肆意的拿目光打量了一圈在场众人,勾了勾嘴角:“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想试一试这口?刀利不利,那我也?不会嫌麻烦。”
于是台吉们也?被唤醒了一些回忆,别看这一位青年平常都是爽朗笑着?的,尤其是在公主面前,可是当年在战场上却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一个个都恨不得缩成鹌鹑,生怕被他?盯上。
见?无人吭声,多尔济“哼”一声,将金刀收回刀鞘,旋即道:“今日高兴,来场摔跤助兴。”
他?目光一扫,随意指向左侧一位台吉:“你来。”
那人被点到?,浑身一颤抖,又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出列。
多尔济的亲兵蒙克已经脱了外袍,露出结实的臂膀。这次摔跤,蒙克毫不留情,管他?是谁,上去?就干。一个背摔,将台吉重重撂倒在地?。
亲兵尚且如此勇猛,何况主子?
草原上向来尚武之风强烈,敬佩强者,连番看下来,众人都没话说,只一昧夸赞道:“好一个□□勇士,不愧是可汗帐下亲兵!”
酒也?是一碗一碗的仰头?饮尽,充分向多尔济表现自己的服从力。
一场宴席,多尔济和?公主先礼后兵,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给众台吉好好上了一课。
与云起商谈过后,听到?侍女来报,说那边宴席结束,已经换下大礼服的暮雪抬脚往王帐中?去?。
今夜倒是夜空没有厚厚的云层,能瞧见?月亮。
行到?幕城,她抬眸望一望这座夜色之中?巨大的王帐,现在,王帐的主人是多尔济。
她一路过来,行动?上全然?没有?任何拘束,就连随行侍女太监都是被恭恭敬敬的对待的,比起先土谢图汗在时,境遇更好了许多。
王帐掀起,侍女引路,殷勤道:“公主请往这边。”
进到?里间,帘子一挑,便闻一股浓烈的酒气。
暮雪挑了挑眉,怎么,多尔济在她走之后吃了很多酒么?
几个侍从正欲服侍多尔济脱下外袍,也?有?捧着?温水预备服侍洗脸的,然?而他?却皱着?眉挣开,似乎不让人碰。
灯影瞳瞳,他?忽然?瞥见?了暮雪,就不肯移开目光了。
“公主帮我换好不好?”
漠北草原的新主人,对着?她发小孩子脾气,不由得让暮雪轻笑起来。
“行了,你们下去?准备醒酒汤。”
侍从们领命退下。内帐中?终于只剩下他?们。
暮雪上前,拉着?多尔济坐下,替他?解外衣扣子:“堂堂可汗,吃醉了倒像小孩子。”
外袍才脱下,多尔济突然?抓住暮雪的手腕,轻轻一拽。猝不及防,暮雪整个人跌入他?怀中?。
她立刻回过神:“你装醉!”
多尔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低低笑了起来:“是又如何?”
他?说话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温热湿润,酥酥麻麻:“我喜欢看见?你怜惜我的模样。”
“你这个人,”暮雪抱怨着?,“松开啦,身上都酒气。”
“就不。”他?甚至加重了点力气,臂膀铁箍一般将她牢牢圈住。
在这种小小的时刻,他?是惯会试探边界并且放肆的。
暮雪微笑起来,索性任凭他?抱着?:“听说,你刚刚的样子很吓人。”
“对他?们自然?是。不凶一点,真把我当什么好糊弄的。”多尔济道。
暮雪轻轻挑了挑他?下巴:“那你给?我表演一个冷脸看看。”
“你爱看这个?”
多尔济松开她些,故意板着?脸对着?她。不笑的时候,他?那硬朗的轮廓在气质方面占了上风,确实显得冷峻。若是换了另一个人,都会感到?有?点害怕。
可是,暮雪不会。
她拿手指描摹着?他?的脸,惊叹道:“真的不一样诶。”
“哦?那下次我试着?对你凶一点。”多尔济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
暮雪笑着?把手抽回:“好了,我们好好说话。”
多尔济笑了笑,侧着?头?看她:“嗯,我听着?呢。”
“你如今新继承汗位不久,虽然?这帮子台吉暂时镇住了,但是还需要各旗牧民皆认识他?们的新主人。”暮雪道,“譬如我的汗阿玛,就下江南巡视使当地?官绅民众,皆可仰见?天恩。我想,也?许我们也?可以巡视各旗。从北往南都巡视一遍,让各旗牧民喇嘛都知道,谁是他?们的新主人。”
多尔济想了想:“确实不错,正好把我的护卫兵全拉出去?练一番,也?好警告心里有?其他?想法的人。”
“是了,而且我们正好可以借机将各旗之间情况摸通,汗阿玛之前下了旨,命我们快些建起归化至库伦的军台驿站。”
多尔济把手指绕着?她头?发玩:“嗯,一箭双雕,只是……”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那么巡视到?南边的旗,你是不是就回归化。”
暮雪回眸望他?,抚了抚他?的脸庞:“是我们。”
“公主府也?是我们的新家,巡视完之后,正好能在新家瞧一瞧。”
多尔济凝视着?她,忽然?笑了:“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新家瞧一瞧。”
他?轻轻吻了吻暮雪的额头?:“这样也?好,之后就算与你分别,我也?能想着?你在公主府中?行动?起居的样子。”
譬如,清晨的时候想起她,能想起一些她在寝殿醒来梳妆的样子。中?午的时候想起她,可以猜测膳房是否已经为她嗯送上了可口?的佳肴。傍晚的
时候想起她,就可以想到?公主府中?接连燃起的灯光,以及在灯火阑珊处微笑着?的她。
能够具体揣测什么时候,她应当在做什么?想象她当时的样子,这也?是好的。
这语气的惆怅,暮雪听得真真切切,可是他?是不会说出要她为他?留下来这样的话的。
或许也?是知道,就算他?开口?,她的那颗心也?仍然?不会改变。
就像她也?不会随意开口?,命令他?与自己一同居住在归化公主府一样。
暮雪凑上去?,在他?的脸颊吻了吻:“无论如何,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
安抚似的一个吻,轻轻落下,暮雪微微向后,却忽然?被多尔济扣住了后脑。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酒味,一片灼热。他?甚至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下唇。
直到?要喘不过气来,他?才终于愿意放开她,眼里带着?笑意。
“我知道的。”
他?所爱上的,是草原上空的月亮,月光不会为他?永久停留,可月光始终温柔照耀着?他?。
第97章 巡视诸旗 月落日升,日落月色。五日之……
月落日升, 日落月色。五日之后,便是预备启程巡幸漠北草原的日子?。
天色方晓,草原上新?长出的绿草犹带晨露, 王帐之前已然是人马重重。
亲兵侍卫各骑骏马,整理队列, 侍从?们?穿梭其间,或牵良驹, 或捧器物,忙忙碌碌。
数十面大纛在清风中猎猎招展, 也有象征土谢图汗的黄色镶红边大纛,也有象征公主的鹅黄色大纛——这是暮雪命人特意绣制出来的, 特用以在草原上表明身份的,绣的是一只鸾鸟。
周七娘仰头望见那面绣鸾鸟的大旗, 喃喃道:“公主还?真将这面旗做出来了。”
这鸾鸟的图样还?是她在草原上时应公主的要求所?画,当时只不?过是以为是做衣服的修养, 没想到?竟然绣在了这样的大纛上,看上去真是威风凛凛。
身后的几位管事、伙计、家仆略有些不?安。那个范家的老管事道:“少夫人,咱们?是不?是先寻人打个招呼, 似乎云起?姑姑在呢。”
“你说的是。”
周七娘的目光在一众侍从?中逡巡,却不?见云起?的影子?。她作?为公主倚重之人,忙碌非凡, 如今也不?是那么容易寻见了。
瞧了一阵, 周七娘终于瞧见一个眼熟的,开口喊一个圆脸侍女的名字,“吉雅——吉雅”。
那个侍女忽闻有人喊她,疑惑着站定,望过来, 惊喜地?笑了:“周先生,你怎么来了。”
前年周七娘在草原上时,除了为公主作?画,也在公主学堂里授课,教些简单的丹青。那时候吉雅也在学堂上课,因此喊她先生。
吉雅吩咐着小?丫头继续去做事,自己快步走过来:“你一个人来的吗?范少爷呢?我单听说大盛魁的王二疤子?来了,没听说你们?来,不?然早早地?寻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