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王妃殿下,您小心着凉,这人都处理好了,您赶紧回屋待着吧。”仆役说道。
盛才捷挥了挥手,准备把女子拖出去的两个婆子停下脚步,拉着她跪在院里。
院里的积雪已被扫净,女子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她的发丝都被冻得发白,脸上的泪痕化作两道红色印记。
“王,王妃殿下,我……草民李氏见过王妃殿下,还请王妃殿下救命,放草民归家。草民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家里穷苦,要是没有草民喂养她,家里人不舍得花钱给孩子煮米糊吃,只会把她活活饿死。”
李氏冷得舌头都捋不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平白生出几分力气,她大声哭诉,挣脱婆子的手,向前跑了两步跪在盛才捷面前,砰砰砰开始磕头。
两个婆子飞快冲过来要把女子拉开,盛才捷示意她们退后。女子跑过来之后,盛才捷发现她其实很年轻,和自己女儿的年纪一般大。
同为人母,李氏字字泣血,盛才捷不免动容。她拉起李氏,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对方身上,然后带着对方进了屋。
仆役们极有眼色,看出盛才捷要为这女子做主,立马跑去打热水给女子擦脸,并取来冬衣给女子换上。
李氏抱着手炉冻得瑟瑟发抖,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盛才捷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陌生女子为何会出现在王府,她问道:“你且把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定为你做主。”
李氏喝了口热茶,张嘴说话时唇上渗出鲜血:“回王妃,草民是城外石桥村的,平日里以种地为生。上个月我刚生下孩子,没几天就有个男人找上门来,给了我丈夫几两银子,说要雇我去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做乳母。”
“村里以前也有人去城里做过乳母,我记得那人的孩子就因为没奶吃饿死了。我不愿意给别人养孩子,我只想把自己的孩子养大。可那个男人手里有刀,说我若是不去的话,就随便找个由头把我全家杀了,再把我抓过去。”
盛才捷听到这里更加疑惑,既然是别人家抓来的乳母,又是如何跑到王府的?
李氏打量着盛才捷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哪敢得罪城里的大老爷,就乖乖跟着他走了。我原想着好好照顾小主子,等小主子长大了我就能回家去照看女儿,可到了府里才知道要我喂养的根本不是刚出生的婴孩,而是……已经五十岁的翊王爷。”
“你说什麽?”盛才捷只觉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氏放下手炉再次跪下:“王妃殿下,我不敢胡说,除了我还有五个刚生下孩子的女子,我们都住在北城的街口大宅里。这一月来王爷也住在那宅子里,王爷每日都要喝人乳。只是这两日他回了王府,才将我们也带了过来,每日早晨都要召我们去他房中喂他乳汁。”
“王妃殿下,您菩萨心肠,为了给郡主未出生的孩儿积德,各个院里的下人都受了您的打赏,我也是因此才打听到您的住处。殿下,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可见上天怜我,让我顺利找到您这里,还请您救救我!”
盛才捷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翊王爷年过五十,半截身子入土的男人为什麽要和孩子一样喝母乳?
笃笃笃
一个婆子敲响房门,说道:“王妃殿下,是王爷院里的人,说是有个丫鬟跑了,想进我们院子找人。”
李氏惊慌失措地看着盛才捷,眼里满是哀求。
盛才捷想了想对着身边的婆子说道:“你去回王爷,就说李氏闯入我院中胡说八道,说了许多不中听的秽气话,然后发疯似地一头撞死了。顺便问问他怎麽处置李氏的尸体,再告诉王爷,上元节出了人命不吉利,过两日请几位男大师来府中做法,府里的人都斋戒两日。”
“是。”身边的婆子领命离开。
“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里?我差人去你家里瞧瞧,把你的孩子带过来。”盛才捷暂时不能放李氏离开,等她把乳母的事情查清楚才能放人。
李氏喜极而泣,说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李二姐。我就住在石桥村西边第三户人家,多谢王妃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您。”
盛才捷拦住她,目光投向桌上的长命锁,李二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长命锁,低声道:“王妃殿下,郡主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翊王爷根本不在意发疯死了的“李氏”,翌日一早就离开了翊王府,吩咐盛才捷多请几位和尚来做法事,祛除秽气。
两日后,前往石桥村查找李二姐孩子的仆役回来了,做法事的和尚们也都在院子里摆起了法坛,出去打探消息的仆役们也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盛才捷。
“相传久服母乳可延年益寿,补脾益肾。王爷过了五十大寿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四处寻求延年益寿的偏方,便有人把这条偏方送给了他。”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不止是王爷,朝中有不少到了迟暮之年的男臣都有乳母,他们每日都要吃母乳以求长生,可哪有那麽多合适的乳母?”
盛才捷至今记得那年上元节寒冷彻骨,她初次窥见那些男人楚楚衣冠下的禽兽面容。
“所以王爷原本是要抓我们当乳母。”连烁不可置信地放下斧头,“你先一步把我们抓进府中当姨娘,竟是为了保护我们?”
“李二姐的孩子饿死了,李二姐真的疯了。”盛才捷没有回答连烁,她自顾自地说道。
亲眼目睹李 二姐当场疯掉的盛才捷心里难受极了,李二姐的孩子是被活活饿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老男人抢走了刚出生婴孩的母乳。
然而翊王爷还不止抢走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他府外的宅子里还有好几个乳母,等到这几人没了母乳,又会有新的乳母送进来。
“我不相信喝母乳可以延年益寿,但想让王爷改变主意,只能给他一个更加可信的偏方。正巧在府里做法事的老和尚年近百岁,我便花钱买通老和尚,让老和尚不经意在王爷耳边提起佛教的长生之法,只要吃斋念佛就能延年益寿。”
“但这麽说王爷是不会信的,还需要一些证据,我翻遍佛经,终于找到一句‘男身具七宝,女身有五漏’,便让老和尚告诉王爷,五漏之身的母乳并非良药,反而会让王爷患上五障。王爷对此半信半疑,询问老和尚为何能如此长寿,真的可以仅靠吃斋念佛就延年益寿吗?”
“老和尚不敢私自拿主意,返回来问我该如何作答。我知道王爷在想什麽,长生的秘方岂会如此简单,肯定要付出什麽代价才行,然而对于王爷而言,这个代价还必须是别人来付。”
连烁接着盛才捷的话说道:“所以你让老和尚告诉王爷,喝下七宝之身的男童鲜血就能长生。”
盛才捷沉默良久,冷笑道:“反正都要吃人,让他吃男人岂不更好?”
[王妃殿下,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生下的是个男孩,他们怎麽舍得把男孩饿死?我不该走的,我明明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说过要把孩子溺死的话。为什麽,为什麽我无法喂养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生下来的女儿,我的女儿死了。王妃殿下,你有几个女儿?你女儿能喂养她的女儿吗?你们的孩子会不会饿死?]
[王妃殿下,你命真好,如果你是我的女儿,你就要饿死了。要是我是我的女儿,那我也要饿死了。]
李二姐疯了之后拉着盛才捷说了好多话,盛才捷都记得,她一个字都没忘。
第154章 这是分道扬镳?
*
溪水澄澈如镜,石头上的青苔随着水流摇曳,有几尾小鱼穿梭其中,灵活地躲过水中的鱼鈎。
成鸾坐在溪边,手持一支自制的鱼竿,身边的竹篓空空如也,她皱着眉盯着小溪里迟迟不愿上鈎的小鱼,它们绕着鱼鈎打转就是不咬鈎,简直欺人太甚。
围在成鸾身边等待着投喂的小猫急得喵喵叫,因为成鸾半天钓不上一只鱼来,小猫们转移了目标,跑到一旁的燕淼脚边。
毛绒绒的猫咪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燕淼低下头和猫群对视,不多久,她败下阵来。
数道银光闪过,一群肚皮翻白的小鱼浮上水面,趁着小鱼还没被溪水冲走,燕淼飞身掠过水面捞起小鱼,将鱼身上的飞镖取下来。
数条小鱼从天而降,落在猫群当中,竟不多不少刚刚好,一只猫一条鱼。
围在成鸾身边的小猫一哄而散,她放下鱼竿幽幽道:“燕少侠,你这样就同时失去了钓鱼和逗猫的乐趣。”
“它们叫得可怜。”燕淼不喜欢钓鱼,也不喜欢逗猫,她只知道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你也是因为可怜才把盛才捷她们送到我这来的?那你刚刚为何又想杀了盛才捷?”
成鸾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白色的猫毛如蒲公英一般随风飞去。
燕淼道:“她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盛才捷存心不良,留她恐会生事。”
架在地面上的鱼竿轻轻晃动,成鸾俯身捡起鱼竿猛地一拽,晶莹的水滴在空中连成一线,小鱼在她手中扑腾个不停。
散去的小猫再次回到成鸾身边,成鸾假意丢出小鱼引得小猫去追,实际上小鱼还在她的手中。
“燕少侠这话便看轻了我黑山堡,我大姐既然答应留下她们,就不怕她们惹事。”成鸾拿着小鱼逗弄小猫,小猫眼馋她手中的鱼,却也不敢直接跳起来抢。
“黑山堡从只有十来人的小匪帮,到如今五百余人的大匪寨,后进寨的土匪们不全是自愿的,有一部分是我们抓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别人送来的,穆飞等人就是一月前被咸沭强行赶上贼船的。”
“乱世将至,山寨需要更多的人,我们有办法让她们留下来为山寨效力。像盛才捷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你放心,她在寨中掀不起什麽风浪。”
燕淼闻言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她只道:“那就好。”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来的声音,吓跑了成鸾身边的猫,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子里有一棵树缓缓倒下,伴随着沉闷的“轰”的一声,这棵树彻底倒塌。
盛才捷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慊弃地躲到远处。
连烁收起斧头,对着盛才捷说道:“你我两清,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砍吧。”
盛才捷提前将连烁等人抓进王府,并及时让翊王爷改吃七宝男身的鲜血,正是这一举措,及时挽救了连烁她们,避免她们沦为翊王爷口中延年益寿的偏方。
连烁承认,这算她欠盛才捷的恩情。然而,这些年来,盛才捷在她们面前总是端着王妃的架子,时间一长,再厚重的救命之恩也被消磨了许多。
说到底,害她们失去十多年自由,沦落到土匪寨里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王妃也好,姨娘也罢,她们现在都是土匪窝里的阶下囚,以往的恩怨何必再算,都自求多福吧。
“帮人帮到底,你不能就这麽走了。”盛才捷望着倒下的树心中犯难,她该从哪开始砍?
连烁假装听不见,自顾自地往回走,她自己的柴火都没准备好,才没多余时间去管闲事。
她砍下树枝将它们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在王府的十多年里她也很少做苦力活,现在劈柴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连烁和燕焱都不搭理盛才捷,盛才捷无可奈何,笨拙地挥动斧头砍断树枝,有几次险些被树枝划伤。
燕焱把砍下来的树枝捆起来丢在一旁,望向笨手笨脚的盛才捷,她繁重的发髻里掺杂着几根白发,华丽的衣衫碍手碍脚,还影响视线。
盛才捷小心翼翼地砍断树枝,她的脑袋骤然一轻,吓得她丢下斧头,忙抬起头去看。
燕焱已经将她头上的所有发饰摘了下来,藏在头发里的假发髻也被她拆下来丢到地上。
“你做什麽?”盛才捷面露惊惶之色。
“说你力气大,结果半天砍不断一根树枝,说你力气小,又能顶着这麽大一坨东西走来走去,你的脖子倒是挺硬。”
燕焱把盛才捷的首饰全部插在假发髻上,一时间金玉璀璨,这些首饰看着就价值不菲。
盛才捷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首饰拿回来,燕焱抱起假发髻,一副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盛才捷想起之前听闻三当家称呼燕焱为燕少侠,心中明白她并非山寨里的土匪。既然不是土匪,她为何跟土匪一样想要抢夺别人的财物?
“不劳烦少侠,我自己拿。”盛才捷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燕焱退后一步,理直气壮道:“盛大娘,我们杀了翊王爷,原本是要铲草除根,灭翊王府满门的,因为好心才将你们送到寨子里留你们一命。这麽说来,你也欠我救命之恩,这些首饰就当做你对我的报答。”
“救命之恩?分明是你们害我沦落至此,我贵为王妃,何须在此受苦?你们留我一命难道真的是因为好心,而不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些什麽?”
盛才捷只觉燕焱所言荒谬至极,这群掳走她的土匪怎会是她的恩人?
“可是你尊贵的王妃身份是翊王爷给的,不是你自己的,翊王爷已死,你算哪门子的贵王妃?你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有哪一样东西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不会被翊王爷收回的?”
燕焱把假发髻放到高高的树杈上,继续说:“我们能利用你做什麽,你的身份很重要吗?你觉得朝廷真的在乎你吗?你没有权力,没有本领,没有功绩,仅仅剩下一个翊王妃的空名,究竟谁会在乎你?”
“胡说!” 盛才捷在心中暗自驳斥。
她盛才捷出身簪缨世族,贵为皇亲国戚,她的女儿是景阳郡主,郡马更是西域井招郡手握兵权的男校尉。
这群土匪留她一命,既能拿她做人质以保山寨安全,又可借此威胁朝廷。
盛才捷欲言又止,她怀疑眼前年纪轻轻的燕少侠根本不了解她的底细,更不清楚她女儿以及郡马在西域的权势。
也许不止燕少侠不明就里,就连久居信州的黑山堡土匪们也对此一无所知。倘若真是如此,她们或许真如燕少侠所言,是出于好心才留她性命,这样一来,她们便不会用她的性命去威胁远在西域的女儿。
“你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如今也唯有这条命是自己的了。” 盛才捷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女儿景阳,十五年前,景阳生产时历经磨难,虽说最终母子平安,但却落下了病根。
景阳身体孱弱,若是知晓她被掳走,定然会忧思过度,以致病情加重。
前两日王爷莫名其妙遣散府中下人,把她身边的老嬷嬷都送回了乡下老家,她当时还纳闷王爷难不成真的参悟佛经了?
事到如今她也想明白了,这些土匪杀了王爷,假借王爷的名义散去府中仆役,想必是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以免被府中仆役戳穿身份才这麽做的。
她的王妃身份确实是个无用的空架子,但王爷的身份却是能搅弄风云的。她们要利用翊王身份做事,就不会让翊王府在短时间内出现大的变故从而引起旁人注意。只怕在外人眼里,翊王爷和翊王妃都还好好地在府里吃斋念佛呢。
思及此处,盛才捷悬着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西域距离信州甚远,很长时间内女儿都不会被她这边的事情影响,她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想办法获取寨中三当家的信任,韬光养晦、待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