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动手。”
时机已到,应无双一声令下,冯争已经摘下人皮面具,她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化作离弦之箭冲向桑进。
桑进急忙拔刀出鞘,两刀相接,“锵” 的一声巨响直穿耳膜,这一声斩灭了校场里的其余声响。
台下众人见桑进被人偷袭,武瑾武瑜拔出长刀便要上台相助。只见应无双丢掉手里的绳索,从容不迫地走下点将台。
她手无寸铁,身无甲胄,以应玉树女儿的身份走到破衣卫面前,她明知眼前这些人的怒气会将她撕成碎片。
“平北将军应玉树之子应无双,见过诸位前辈。”应无双不惧眼前数千人愤怒的目光,恭敬地向众人鞠躬行礼。
身后双刀相撞,伴随着桑进的咒骂声。
“愣着做什麽,把她们抓起来!”桑进大喝一声。
武瑾武瑜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过身,对着众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见状退回原处,右手按在刀鞘上,警惕地望着应无双。
武瑜走到应无双面前,手中寒光一闪,长刀横在应无双颈边,她冷声道:“你搞这一出是想做什麽?”
应无双眼也不眨一下,回道:“我要诉冤、认错、报仇。”
“少听她说屁话。”桑进见识过应无双的嘴皮子有多厉害,她挡住冯争一击,想要跳下台捂住应无双的嘴。
冯争提剑朝着桑进的脑袋劈下,桑进转过身接下这一刀,她的手心被这一击震得发麻。
之前在东饶关并未与冯争交手,竟不知这少年的武功如此厉害。
桑进的身子被压得越来越低,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冯争忽然收手,桑进趁机撤刀后退。
眨眼间,冯争又至身前,脖子前一凉,那把有豁口的刀已将她的脖子割出一道血痕。
“诸位,我挟桑进为质,还请你们听无双一言。”
第169章 写了千千万万遍
诉冤、认错、报仇。
校场上数千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应无双身上,她们不知道应无双此言何意。
她有何冤要诉,要认什麽错,又有什麽仇要来这里报?
武瑜眉头紧锁,长刀依旧横在应无双颈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被冯争制住的桑进。
当初是桑进冒着生命危险带她们闯入叶家,才有如今衣食不愁的生活。桑进于她们有恩,而眼前的应无双是将军的女儿,言辞里又透着诸多隐情。
武瑾和武瑜是双生子,姐妹俩心有灵犀,武瑾明白武瑜心中的纠结。她伸手搭在武瑜的手腕上,轻轻挪开长刀。
“你要为谁喊冤?”武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无双回过头朝叶未央的方向伸出手,叶未央身后的两个侍卫连忙走过来,将神凤枪交到应无双手里。
六十斤左右的铁枪落在手心,应无双双手握枪,这一次她没有被沉重的铁枪压弯手腕。
她将神凤枪立在身侧,望着眼前一千多名破衣卫旧部,方才明白铁枪的重量没有消失,只是从双手转移到了心上。
“我母亲应玉树是镇守北疆的平北将军,诸位前辈也是我母亲亲手带出来的精兵。母亲曾说过见枪如见人的话,如今母亲不在,便由这杆神凤枪暂且代她。”
应无双侧目仰望枪尖,掷地有声:“我要为我母亲应玉树诉冤。”
“将军……她有何冤屈?”易彩禾上前一步,忍不住出声问道。
“第一冤,母亲并未背叛、抛弃诸位前辈。”
“我呸!她有什麽冤的,她将我们丢在北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们哪里冤枉她了?”桑进啐了一口,打断应无双说话。
冯争抬手便要点桑进的哑xue,以免她乱说话破坏无双的计划。
应无双制止了冯争,语气平淡:“桑前辈,可否等我说完?到时候你再辩驳也不迟。”
“桑进,你好歹让无双把话说完。究竟有没有冤屈,我们这些旧部心中自有一杆秤来衡量。”武瑾不满道。
“就是。”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桑进攥紧拳头,碍于脖子前的利刃,她轻嗤一声:“行呗,我倒要听听她怎麽颠倒黑白。”
冯争踹出一脚,力道控制得刚刚好,疼得桑进闭上了嘴。
“十七年前,北疆战事平定,我母亲带着数万男兵班师回京,将破衣卫留在北疆。此事是我母亲所为,可授意者乃是高坐龙椅之上的男帝。男帝的旨意如此,我母亲不能抗旨。”
应无双说完这句话后特意停顿了片刻,桑进的声音立马插进来:“对,都怪男帝的旨意,你娘是被迫的,是无辜的。”
桑进真是一个极好的捧哏,应无双等她说完后继续道:“母亲回京后并未如桑前辈所说的那般过河拆桥,将北疆的诸位前辈忘在脑后。母亲受封平北将军后便一直在为破衣卫的事情四处奔走,她向朝廷请命,上奏恳请男帝册封破衣卫为正式官兵,可惜母亲多次上奏皆被男帝视而不见。”
“那道请封的奏折母亲写了数百遍,我已记下那字字血泪,望诸位前辈一听。臣平北将军应玉树诚惶诚恐,稽首跪奏,上言于陛下……”
【臣平北将军应玉树诚惶诚恐,稽首跪奏,上言于陛下:
今臣率部驻守北疆,幸赖陛下洪福,边境暂安。然回顾过往艰辛,诸多感慨,更有一事不容缄口,须向陛下陈明并恳请恩准。
自臣奉命戍守北疆以来,此地屡遭外敌侵扰,百姓深受其苦,却心怀大义,踊跃相助。其间三千巾帼,飒爽从戎以卫国,其志毅然也。
于边境之役,北骑蜂拥,掩袭我北疆防线。彼众我寡,我军力战而弗克,渐露颓势。此三千巾帼勇士,奋然请战,执兵戈而进。虽甲胄未全、兵械粗陋,却毫无惧色,直赴敌阵。以血肉之躯,筑起壁垒,御敌于外。
此战中,有北疆云昆城人士吕怜阳,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率部屡挫敌锋。身被重创,血透征衣,却斗志弥坚,毫无退意。其凭借顽强之意志,强撑伤躯,浴血拼杀。直至敌军力竭败退,方力尽而亡,至死犹紧握兵刃,其忠勇之态,令人动容。
又襄江一役,北骑谲诈,欲断我粮道。此三千巾帼侦知其谋,设伏于山林之间。彼等忍饥耐渴,潜伏数日,待敌至,突起奋击。其势如雷霆,前后合围,敌众大乱,阵脚尽失。经此一役,北骑胆寒,元气大伤,久不敢犯。
此战中,有北疆四方镇人士阎友,子台县人士房兰,云昆城人士王六姐等,以无畏之勇,直面敌锋,死战不休,直至气力耗尽,壮烈捐躯。其忠勇之节,惊天地、泣鬼神,以生命捍卫北疆,功绩卓著,堪为后世敬仰。】
“东饶关一役,敌军设计断我军辎重……”
奏折里写下了破衣卫参与的每一场战役,应无双复述着奏折里的内容。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仿佛又在应玉树的奏折里,和应无双的口中活了过来。
校场里忽然传出抽泣声,随着应无双口中念出的名字越来越多,呜咽声也逐渐大了起来。可哭声太大,就听不到后来死去的战友名字了,于是她们压抑着哭声,静静地听应无双说话。
应无双并未看过应玉树写上去的奏折,是霍刀看过。
霍刀看过千千万万遍,因为应玉树写了千千万万遍。
十七年前,霍刀一直陪在应玉树身边,看着应玉树送上去的一道道奏折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应玉树在奏折里丝毫不提自己的功绩,她一遍遍地将死去战友的名字写上去,反复称赞她们的功绩。
驻守北疆的那些年里,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场战役都写在其中,死去的每一个人应玉树都记得。她写的奏折那麽厚,那麽长,也不知除了她和霍刀,还会有人一字一句地将这道奏折看完吗?
“恩人阿姊,你写了那麽多奏折送上去,男帝真的没看到吗?”
“每日有那麽多男官给男帝送奏折,不是每一道奏折都能被男帝看到的。有些负责查阅奏折的男臣觉得我的奏折不重要,就在他手中扣下了,根本不会送到男帝面前。”
“那岂不是白写了?”
“不会的,一道奏折不重要,一百道一千道奏折总该让他们注意到了。”
“那我帮恩人阿姊一起写。”
“小刀,我要亲自写。”
点将台旁,坐在轮椅上的霍刀眸中泛着泪光。
恩人阿姊,你写的奏折终究没被那群男人重视。
你我之外,第三个逐字记下奏折内容的,是你的女儿无双。第四个倾听奏折内容的是你亲手带出来的近两千破衣卫精兵。
“北疆子台县人士桑进,性坚毅果敢,胆略超群。每临战阵,皆奋勇当先,屡破敌阵,实乃军中翘楚。”
应无双口中出现了大家熟悉的名字,提起桑进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点将台上被人挟持的大将军。
桑进此时的脸色很古怪,她张了张口,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云昆城人士武瑾,与其妹武瑜,聪慧机敏,行军作战,多有良策,俩姐妹相得益彰,为我军屡立奇功。山阴县人士易彩禾,善骑射,通兵法,在数次激战之中,以精妙之战术助力我军克敌制胜,其功绩卓著,不可磨灭。”
应无双还没停下,她的嗓音逐渐变得沙哑,可她的话语还是那麽清晰有力。
并非她的声音变大了,而是大家都屏住呼吸,尽可能地安静下来,渴望着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今战事已靖,然此辈巾帼伤亡惨重,生者亦多伤病缠身……”
【今战事已靖,然此辈巾帼伤亡惨重,生者亦多伤病缠身。彼等为国家之干城,社稷之捍卫,功在千秋。
臣伏乞陛下,将幸存之巾帼纳入军籍,授以官职。彼等久经战阵,忠勇可嘉,于北疆山川形势、风土人情皆甚谙熟,且卫国之志坚如磐石,实乃我朝之劲旅良材。
至于战殁之巾帼,恳请陛下追赠荣衔,以彰其忠烈。彼等捐躯赴难,为国立勋,当享身后之荣,以慰英灵。更望陛下矜恤其家小,赐以廪饩,优加抚恤,使生者有所养,死者无憾。
此乃陛下仁恩浩荡,泽被忠良之举,亦足以激励天下忠义之士,咸怀报国之心。若蒙陛下允准,一则可旌表此辈巾帼之殊勋,使天下咸知陛下赏罚之明;二则可充实边军,强固北疆之防,保我朝疆土之安。
臣深知陛下圣德广被,明烛万里,必能鉴察臣之愚诚,俯允所请。臣愿率此辈将士,竭忠尽智,为陛下守土拓疆,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伏惟陛下察之,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数千字的奏折,仍没能写尽应玉树眼中破衣卫的功绩。应无双从第一句默背到最后一句,当年组建的三千破衣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所有人的名字和功绩都出现在了奏折里。
情见乎辞,这字字泣血可见应玉树从未忘记与她并肩作战的三千战士。
“诸位前辈,可还觉得母亲抛弃、背叛了你们?”应无双险些说不出话,她清了清嗓子,勉强说出话来。
回应她的是无数双通红的眼睛,应无双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
“写几个字儿有什麽难的,写字没用,她不会当着男帝的面直说吗?”桑进对着应无双喊道,“你转过来,看着我。”
应无双露出一抹苦笑,转过身:“桑前辈,朝堂上没有女子。我母亲只有回京述职那天可以破例出现在朝堂上,过了那日,她没有资格再上朝。想要面圣,也要男帝同意召见她才行。”
桑进愣了一下,磕巴道:“她,她不是将,将军吗?将军也没资格吗?”
没有。
没有人回答桑进,可答案不言而喻。
第170章 容我替母亲向诸位前辈认错
烈日高悬,大地如炙。
众人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早已被自己的泪水淹灭,压抑的啜泣声在校场里回荡。方才有多愤怒,现在便有多麽自责与悔恨。
应无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贴在掌心那块的神凤枪变得滚烫,她将手抬起换了个位置握住枪身。
掌心处传来丝丝寒意,应无双垂下眼,望向长枪尾部刻有玉树二字的地方。
母亲,不论你在哪里活着,我都要利用你的死亡,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为我自己开辟一条道路。
武瑾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应无双,说道:“你方才说第一冤,可是还有第二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