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肖守谦注意到完颜习眼神的转变,她拉住完颜习的手返回城里:“想来你在夏池国的数月里,并未认真观察过那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都是流落在外的孤狼,应玉树是这样,曾经的北延亦是如此。”
“在草原上,狼群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可狼群的强大从不属于某匹孤狼,而是整个族群的力量铸就。如今的北延是由你母亲带领的狼群,可我们还不够强大,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对外,夏池国和西定国随时会出兵攻打我们,对内,也有屪贼企图分裂我们,将我们组建起来的狼群打散,让大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肖守谦将缰绳递给完颜习,“今冬的雪来得早是好事,趁此时机好好整肃朝堂,将狼群的内在威胁通通铲除!走,进宫找咱们的狼王共商大计,是时候将武安府连根拔起了。”
“好!”完颜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不再纠结应玉树母子间难辨对错的问题。
两人策马奔向皇宫,寒风席卷雪花飘至北疆边境便停了下来。在冰雪翻不过去的重重山脉尽头,亦有两人在山间骑马赶路。
“你是说应玉树给你传了口信,她要来北疆见你!”冯争震惊地勒住缰绳,胯|下雷驹高高扬起前蹄,慢慢放缓前进速度。
应无双也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吴婆婆回来后告诉我的。”
冯争回忆道:“吴婆婆九月初就回来了,应玉树若是从见到吴婆婆那天开始准备辞官收拾行李,算上赶路的时间,岂不就是这两日便能到北疆了!”
应无双淡定点头:“没错。”
“你完全可以等到和应玉树见面后,再来双台县与我会合,不差这一两天。”冯争心中很是纳闷儿。
无双一直想找到母亲应玉树的下落,现在有了对方的消息,她却又连这两天都不愿意等。
“为何要等她,我们的事情更重要。”应无双故作冷漠地说道。
冯争轻轻扯了下缰绳,无需过多的指令,雷驹便通人性地靠近应无双。
距离拉近,冯争大手一挥拽住应无双身下马匹的缰绳,两匹马同时停下。
她凑到应无双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在说谎,肯定另有原因。”
“我没有。”应无双反驳。
冯争不语,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对峙后,应无双败下阵来,承认道:“对,我说谎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曾说过自己和应玉树见面后也许会顺利相认,也许会因为话不投机而分道扬镳,然而结局无论好坏,也都要见过面才能知道答案。你怎麽还临场跑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应无双看向冯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冯争侧过身下马,仰起头朝应无双伸出手:“但你知道怎麽面对我,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应无双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将缰绳塞到冯争手里,重新挺直脊背,吩咐道:“你为我牵马。”
“嗯?”冯争望着手里的缰绳,一段久远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半年前,她与应无双去京城外的丘陵塬探查应玉树的墓xue。当时的冯争以为应无双不会骑马,好心将马让给她,还为她牵马。
应无双得知母亲很可能还活着,却陷入了“十六年间,母亲不曾联系过她”的疑问中,还是冯争劝她先回家查明当年的真相后,再考虑其她。
半年后,路边满山的常青柏变成了幽州光秃秃的枯树。应无双分明会骑马,还要冯争为她牵马。
“行啊,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冯争牵着马往前走,一旁的雷驹无需牵引,乖乖地跟在冯争身后。
“我要谢你的可多了去了。”
应无双和冯争相视一笑,两人今日的对话和半年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漫山枯树,落叶铺满路面,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山间官道上冷冷清清,冯争牵着马与应无双在山道上缓慢前行。
良久,应无双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黛娘子和令容母子俩吗?”
“有点印象。”冯争回道。
“在见到黛娘子之前,我想象中的母亲是和你姨母那般,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一人撑起整个侯府将两个女儿教养长大。或是像金蝎前辈那般温柔慈爱,会将调皮的孙儿搂在怀中,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江湖上的那些武林前辈一样,对自己的徒儿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总之,我觉得我的母亲应该是位好母亲。”
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应玉树还活着之后,应无双便忍不住地猜想她会是什麽模样。她下意识地将某些糟糕的可能排除在外,认为她的母亲一定会像自己见过的那些好母亲一样,只是因为当年的意外,不得已将她抛下。
不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她是否服下了忘忧蛊,是否早早恢复了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玉树是个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女儿的好母亲即可。
可随着应玉树的消息不断传到她的手中,她美好的幻想被一点点打破。她失去了母亲,母亲却在北延有了个贵为一国储君的义子,还亲手教导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国子监学子。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忍不住忮忌拥有一切的完颜习,开始怨恨她的母亲应玉树。
“是我将母亲幻想得太过美好。这世上的好母亲并不多,更多的是像黛娘子这样的母亲。黛娘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何府忽视女儿,宠爱男儿。在山寨里,又企图用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安全。她一直活在恐惧中,为了生存,她将女儿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无用时便无情丢弃。”
和令容见面的那日傍晚,应无双并未离开云昆城,而是偷偷跟踪令容回到了迎春巷,看到了令容和黛娘子争吵的全过程。
黛娘子的句句控诉不全是在推卸责任,她在痛斥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堵死了许多女人成为好母亲的道路。
或许十六年前,应玉树就站在岔路口上,她无情且自私地抛下了女儿,抛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黛娘子那样的人,这和我预想中的母亲完全不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
“冯争,我不想要这样的母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应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寒风掠过苍凉的山道,冯争握紧手中两匹马的缰绳,沉默了。
事实上,她和应无双一样,下意识认为应玉树会是个好母亲,哪怕不得已抛下了无双,也会在相认后补偿无双。
但如果应玉树不是个好母亲呢?
第229章 你是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不想要就不要。”
冯争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应无双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确定应玉树到底是何模样,但她抛弃了你是事实,她就不曾幻想过万一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儿,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抛弃你,选择自己。你也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再决定如何对她。”
说话间,冯争逐渐回忆起过去应无双早就和她说过的话,那时的无双非常洒脱。她并不在乎自己和应玉树相遇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找到母亲只是她当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以无双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她所忧虑的绝不仅仅是“应玉树是否是个好母亲”。除了那份早就被单方面断绝的母子关系,无双还在担心什麽?
冯争与应无双虽只相识半年之短,可她们无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那场梦里,她们是屡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在脱离梦境影响的现实中,她们是同甘共苦的挚友。
她们见过彼此最恶劣的一面,也感受过对方的真心。
一直生活在别人掌控之中的应无双没有安全感,她在规则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以人心为棋子,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如履薄冰。
如同一头时刻弓着背的野兽,生怕别人将她拥有的东西夺走。
过去十六年里,没有人能为应无双兜底,没人是应无双的靠山。
她既渴望应玉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做她的靠山,又怕应玉树是个坏母亲,非但不会帮助自己,反而要利用母亲之名夺走她现有的权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应无双习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于是她将破衣卫的老将下调为北疆府兵,可她仍无法安心。
平北将军应玉树威名赫赫,她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若是有心,甚至不需要母亲之名,神武军早就为她造好了势。被朝廷谋害而死的平北将军死而复生,就足以让她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在外人看来,母子之间不分你我,神武军的应将军都是一个应,但应无双绝不甘心把自己的一切就这麽献给母亲。
为母复仇而杀父是美名,为权势相争而导致母子反目便是恶名,会被天下人用一个“孝”字戳脊梁骨的。
冯争知道应无双在为什麽而忧虑了。
良久的沉默后,应无双率先开口:“母亲生来就高于女儿吗?”
“生养之恩,生和养是不能分开的。只生不养哪来的恩?便更没有谁高于谁这一说了。”
猜中应无双的心思后,冯争便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应无双离开北疆绝非落荒而逃,而是精心布局后的主动出击,故意映射玉树避而不见。
北疆各县的官员都是神武 军的人,只认神武军令和三位主将,军营里的数千将士也都是招募来的年轻新兵,和应玉树并不相熟。
应玉树入了北疆,想要找到应无双,无非是将军府和军营这两个地方。只要应无双没有出面亲自承认应玉树的身份,应玉树能联系的只有和她见过面的吴婆婆,以及在将军府养伤的霍刀。
而应无双临走前必定早有吩咐,应玉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并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因此,应无双不是被动逃走,而是以退为进,让应玉树先一步踏入她的地盘,借机观察她的为人秉性,好做准备。
提防、算计自己的母亲,若应玉树企图损害她的利益,以应无双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不落人口舌。
她在意的,是朋友的看法。
冯争拍了拍应无双垂下来的手,朗声道:“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不止我,神武军的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毕竟,我们认识的可不是应玉树的女儿,而是小医仙应无双、神武将军应无双。”
应无双刚感动地露出笑容,正要说声谢谢。冯争故意拽着缰绳带动马匹猛冲一下,想要吓唬应无双。应无双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坐在马上。
“黔驴技穷。”应无双得意地冲冯争笑了笑。
“啧,你让我牵马却时刻提防着我,懂不懂什麽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冯争倒打一耙。
应无双从容应对:“公私分明罢了,是你没安好心。”
冯争争辩道:“你这兜一大圈让别人猜你心思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费那麽大劲就是试探我的态度。我只是小施惩戒,以后和我有话直说。”
“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恶人吗?”应无双直视冯争的眼睛。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假如应玉树不怀好意,你提防她是应该的,若是她没有坏心,你也会随机应变。这很有原则啊,你是个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冯争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应无双这哪算得上恶,毫无缘由地害人才是恶。
“谢谢。”应无双撇过头眨了下眼,一滴泪水迅速地随风而散。
“又谢我,这次别用嘴谢了,换你给我牵马。”
冯争松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将雷驹的缰绳递给应无双。
应无双并未接过缰绳,只是抬手遮在额前,遥望远方:“哎呀,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赶路,没空散步了。”
“不行!不差这一时半会,你给我下来!”
冯争伸手抓了个空,应无双挥动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奔向前方。冯争笑骂一声 “驾”,雷驹长嘶,扬蹄追了上去。
山间官道上,两人并驾齐驱,风声呼啸。
冯争大声道:“你还记得陈玄是怎麽打开百宝阁机关大门的吗?”
“记得,怎麽了?”应无双声音嘹亮。
“我答应桑进,要给她寻一把宝刀,咱俩顺路去一趟藏剑山庄呗。你开门,我取刀!”
应无双听清冯争的话后,摇了摇头:“不必去了,在我们闯过百宝阁后,完颜习就命人将里面的东西搬空了。”
先前应无双和完颜习算账的时候,她便想将藏剑山庄里的武器据为己有。只可惜,完颜习发现自己的宝库遭了贼,以免再有损失,连夜将宝库搬得一干二净。
如今若想要那些兵器,只能自己派人前往北延高价购买,应无双觉得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只好作罢。
“什麽!那我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骗子?”冯争倍感意外,心道完颜习怎麽如此小气。
之前那麽多年都不着急运走,她们才拿走了几把兵器,就如此着急地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