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田老秀才气得把手中的戒尺摔在桌子上,吓得所有人一激灵,怒道:“贞洁是女子的事,才良是男子的事。俗话说女主内男主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岂能颠倒胡来!”
“可你明明说贞洁是好东西,能做到守贞的人很厉害,男人不喜欢好东西吗?男人不愿意变厉害吗?男人不想拥有如此可贵的品行吗?”高山虎不服。
“滚出去!”田老秀才不知道第多少次把高山虎从学堂中赶了出去,要她站在门外听。
高山虎滚出去后,丝毫不觉得被赶出去很丢脸,笔直地站在门口继续听课。
柳青云不禁好奇高山虎是在哪个村里长大的,怕不是山里的老虎成精后跑出来念书了?所以才叫高山虎?
西市此起彼伏的商贩叫卖声将柳青云从回忆中拉出来,她仰天长叹,希望今日高山虎能在私塾里安静些,别惹田老秀才生气。
“方敏行的最后一拳真威猛,她要是开武馆,我一定要去拜师学白鹤拳!”高山虎走在柳青云身边,模仿着方敏行打拳的姿势。
田老秀才的私塾是未时开始授课,因此两人早晨打算来西市买些笔墨纸砚,路上听闻正大武馆有人踢馆,两人就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她们年少灵活,很轻易地挤进武馆里近距离围观比试,比试过程中高山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敏行如何出拳,柳青云则从周围人的对话中知道了方敏行和正大武馆的渊源。
看见方敏行打败男教习,方正仁自食恶果,两人激动不已。高山虎还想着冲上去当场拜师,被柳青云强行带走。
柳青云真不明白世上怎麽会有如此莽撞粗笨的人。时隔十年,方敏行终于夺回母亲留给她的武馆,此时的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而不是立马开武馆收徒。
“拜师学武的事情先不急,午后去田老秀才的私塾读书,你别再顶撞他了。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可就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私塾了。”
柳青云的母亲去得早,她十岁就进入捣衣局里以浣衣为生,是同住在捣衣局里的婶姨们心疼她,大家合力出钱供她读书习字。
捣衣巷附近的私塾只有田老秀才收的束修最少,尽管田老秀才不是真秀才,但总比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人懂得多,柳青云想尽可能地在田老秀才的私塾里学到更多的知识道理。
提到田老秀才,高山虎的拳头更加有劲,她一拳打在空中:“老东西讲的书都是些屁话,读书人要都学了且信了这些东西,迟早把脑子学坏。”
柳青云承认高山虎反驳田老秀才的话都很有道理,也认同书中有关女人的描述都极为偏颇,但这种事情自己心底明白就好。
当众反驳田老秀才,在有七成男学子的学堂上说那些话,只会得到嘲笑和羞辱,然后被田老秀才赶出学堂。
如此一来,束修钱白花,还挨了一顿骂,简直是得不偿失。
柳青云苦口婆心地和高山虎分析其中利弊,高山虎充耳不闻,问道:“你读书是为了做什麽呢?”
“会认字写字就能去做账房,去抄书,代人写信。总之挣钱的路子会变多,也没有浣衣那麽累。”
柳青云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高山虎,高山虎嘁了一声说道:“你说谎,你才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想读书入仕,想当大官,田老秀才每次讲起那些男状元金殿传胪、策马游街的时候,你的两眼珠子直放光,就像狼看到猎物时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充满欲望。”
高山虎点出柳青云的野心,柳青云恼羞成怒,要她闭嘴:“你胡说,你小声点。”
柳青云越是羞恼,捂着高山虎的嘴不让她叫喊,高山虎就越要大声喊出来:“柳青云是捣衣巷最聪明的人,会读书背书,还会作诗写词!”
“柳青云要考科举,要当状元!”
“高山虎,你闭嘴!”柳青云比高山虎大一岁,却没有高山虎壮硕,她拦不住高山虎。
高山虎面朝她,倒退着往后走,喊道:“柳青云会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夏池国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女状元都是出现在话本里的虚假故事。柳青云自知此生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只能偶尔在睡前做一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幻梦。
她的野心欲望就这麽被高山虎当街喊出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她们应该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吧?
别说本朝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就算让女子参加,她又怎麽可能比得过男子?
柳青云浑身冰冷,站在人群中不敢抬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山虎看见柳青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怎麽办怎麽办?她好像要哭了?
为什麽夸她,她会哭呢?
“好名字好志向,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柳青云有青云之志,今后定能蟾宫折桂,做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一道比高山虎还要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高山虎和柳青云同时往前看去。
说话的是位身穿玄色骑装、身长八尺的高大少年,她行步如风,周围人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
高山虎一眼认出她是方才站在正大武馆屋顶上的高手,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似乎是坐在矮墙上的三人之一。
“书中有木兰从军,戏里有谁料皇榜中状元的女子,她们都是编撰出来的人物。”
叶静兰走到柳青云面前问她:“我知道有一群女人,她们比故事里的人物还要厉害。有人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有人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有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你想听吗?”
慕容无双站在叶静兰身后,心道除了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一国之主,还有哪个国家的女人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和战无不胜的将军了吗?
“想听想听!大侠,你快讲讲,我想听将军的故事!”高山虎跑到叶静兰身边,激动不已。
叶静兰警告性地瞪了高山虎一眼,高山虎乖乖闭嘴,她看向柳青云。
“嗯。”柳青云呜咽着点头,刚才碎了一地的尊严已经被叶静兰一声好志向的夸赞捡了起来。
叶静兰拉着柳青云来到西市的一家茶水铺前,这家铺子是姨母开的,铺子里的掌柜瞧见她立马请人进来坐。
她扫了眼茶水铺,把柳青云高山虎和慕容无双带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她则要了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站到高处,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姊妹亲朋,今日有缘相聚于此,我见京城人杰地灵、富贵繁华,然朝堂之上不见女子,圣贤书中亦无女杰,怪哉怪哉!有人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诸位且听我讲述一群女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实故事。”
叶静兰没有醒木,便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铺里的客人全朝她看过来,就连路过铺子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想听听叶静兰能讲出一个什麽样的故事。
慕容无双敬佩地望着叶静兰,她贵为侯府长子,却敢在闹市之中扮起下九流的说书人,不惧世人打量的目光,不怕百姓的闲言碎语,她怎得是个如此无畏无惧的人?
第26章 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
“我有位朋友是北延国的居民,她曾给我讲过她们国家许多大女人的事迹。其中有白手起家的第一富商,从罪仆之身翻身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带领娘子军守卫家国的常胜将军,还有一位开设了‘女科’的状元。今日我们就来讲讲这位状元的故事,她姓习,我们暂称她为习状元。”
说到开“女科”的状元,柳青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开设女科,居然还能有这种可能吗?
“习状元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过人,喜读经史。”叶静兰从习状元的少年时期讲起。
她一开腔,原先只有两三桌客人的茶水铺,慢慢地坐满了客人,就连桌子间的空隙都站满了路人。
众人或坐或站,都聚精会神地望着高处手摇蒲扇、妙语连珠的叶静兰。
“后来习状元家道中落,也不忘苦读诗书。她白日里在外帮人抄书写信,挣点银钱勉强维持生计,夜里借着月光温书……”
讲到习状元家道中落的那段故事时,叶静兰的语速缓慢而沉重,勾得周围人都为习状元忧心不已,同情她的悲惨遭遇。
不住地感叹习状元在如此境地下该如何翻身,以女子的身份去考取状元呢?
“当时的北延国刚刚结束战乱,完颜帝初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习状元听闻完颜帝仁民爱物、求贤若渴,于是孤身一人上京自荐。”
叶静兰其实并不会说书,也不知该在何时调动听众的情绪,她仅凭自己的感觉讲述这个故事。只见她语速变快,说到习状元进京向完颜帝自荐。
“一介草民立于高大的皇城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揭掉了完颜帝命人张贴在城门前的皇榜。要知道,皇榜上写着的可是完颜帝亲自出的一道试题,揭下皇榜的人会被立刻请到金銮殿中面见完颜帝,当场作答。”
“在习状元之前,也有不少艺高胆大的读书人揭了榜进宫。有的人怎麽进去的就怎麽出来,还有的人答得不好,当场被完颜帝下令杖毙!”
此话一出瞬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高山虎急地站起来:“然后呢,习状元答得好不好?”
大家明知这是习状元的故事,习状元是主角,肯定答得非常好,但她们还是忍不住为刚入京的习状元捏了把冷汗。
叶静兰抬手示意高山虎坐下,她一会儿扮作刁难习状元的完颜帝,一会儿扮作在完颜帝面前不卑不亢答题的习状元。两三句话配上一些动作,就将金銮殿中习状元一开始面见完颜帝的紧张,到后来回答完颜帝试题时的镇定自若表演得活灵活现。
“完颜帝的试题是论古往圣贤书,其中枚举了数条前朝男圣人说的至理名言,问习状元如何看待这些名句?在习状元之前有许多揭了皇榜的人,这些人参照以往科举中的试题答得中规中矩,并非完颜帝想要的答案。”
“直到习状元的出现,她大胆地打破以往陈旧的观念,指出圣贤书亦有错处,将男圣人说的话批判得一无是处,把朝堂上不少男官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完颜帝盛赞她的才识,向她提起自己想要开女科的想法,却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正式推行下去。自古以来朝堂和战场上都是男人说了算,想让女人也参与其中,说着容易,做起来是何等艰难。完颜帝初登基,身边极缺贤臣,习状元正是她渴求的能人。”
“习状元听了完颜帝的一番话后,当场跪地请命,请完颜帝恩准她参与下一届的科举。她向完颜帝保证自己会在下一届科举中取得状元,为天下女子正名,帮助完颜帝顺利推行女科。”
叶静兰讲得口干舌燥,低头找茶喝,可大家都听入迷了,就连茶水铺的掌柜都忘了给桌上的空茶杯添茶。
慕容无双把手边的茶杯推到叶静兰面前,低声道:“喝完继续讲。”
叶静兰一口灌下整杯茶,继续讲:“完颜帝应允了她的请求,没多久此事传入民间,一群男学子们听说了此事就在国子监里闹事,甚至写词作赋暗讽完颜帝昏庸,在诗文中宣泄自己的不满,认为女子出现在科举的考院里,是在玷污他们读书的圣贤地。”
“谁料习状元敢以性命与这群男学子打赌,她说若自己此番考不上状元,便以死了结此事。若她能中状元,便要所有人心服口服,助完颜帝开“女科”,要天下女子读书习字,走到朝堂上来。习状元押上性命,才平息了国子监男学子的怒火。”
“这一届科举与往年略有不同,完颜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平正,也为了让众人输的心服口服,每一场考试结束后所有人的试卷都会被专员抄录下来以号代名,张贴在国子监外的布告牌上,每位考官的评分都写在试卷旁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叶静兰所说的每一字都直往听众的心里钻,像是将她们带到了当年北延国的科举考场上,看着习状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进入殿试,亲自面见完颜帝。
殿试的试题再简单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民”,完颜帝出题:“何为民?”
在场的三人都拿起笔开始作答,完颜帝看了三人的答卷并未当场钦点状元。这一次的试题既然是谈“民”,就让民来代她钦点一次新科状元。
完颜帝命人将三人的答卷抄录数百份,派多位钦差前往北延国各地。上至繁华京都,下至山村小户,认字的可以自己看答卷,不认字的就让钦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大家听,完颜帝要让北延国所有民众看到这三份答卷。
这三分答卷并未署名,三位考生也都被完颜帝留在宫中,这世上除了三位考生和完颜帝,再无人知晓这三份答卷分别是谁写的的。
因此百姓选出来的便是最平正,最合民心知民意的。
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些钦差才回到京都,将万民的选择告知完颜帝。
“三份答卷,两份都写的是民贵君轻,政在养民这样的老话,大家都听腻了。还有一份却是头一次有人提到‘民’中的‘女’,以往的男君王们常谈爱民如子,但这个民里却没有女。”
“故习状元在答卷中写道:牢狱中女子喊冤无人听,农田里女子种粮却无契,天地间女子来去无自由!君要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此句中民字里应有女。”
“北延国有半数百姓都是女子,她们多年来所受的苦终于被人看见,便四处传唱着这篇为她们而写的文章。何为民的答卷是谁写得最好,众人已然知晓。习状元是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朝堂上下莫不服焉。”
故事讲完,整个茶铺子寂静无声,仿佛仍沉浸在那个荡气回肠的故事里,片刻后慕容无双带头鼓掌,茶铺子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茶水铺外,完颜习和大湖站在人群中,两人神情复杂。
完颜习一直派大湖暗中观察叶静兰,大湖听到叶静兰讲到北延国的故事,立马派人告知完颜习,完颜习是在叶静兰讲到习状元进金銮殿时才到的。
完颜习听完整个故事后也随着人群鼓掌,但看向叶静兰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心道夏池国的侯府长子怎麽会如此清楚她北延国大臣的往事?
叶静兰口中的习状元名唤习善,习善被百姓钦点为状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赏识习善的完颜帝是完颜习的皇祖母,老人家在二十年前就已仙去。
习善如今年近六十,同时担任北延国的丞相和太子太傅两职,完颜习从记事起就跟着习善学习,尊称习太傅一声老师。
她很好奇,叶静兰是如何知晓习太傅的过去的?又怎麽会如此清楚皇祖母和习太傅在金銮殿的对话?
皇祖母和习太傅的故事虽然在北延国流传甚广,就连街边小儿都能讲个大概出来,但能像叶静兰这样讲出个中细节的,整个北延国约摸只有当时的亲历者知晓,可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加起来也没有百来人。
她作为皇祖母的孙子和习太傅的学生,才从两人的口中拼凑起当初的细节。叶静兰并非北延国人,到底是从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她提到的北延国的朋友是谁?难不成是夏池国安插在北延国的细作?
她招了招手,大湖附耳过来听她说话。
“属下这就去办。”大湖离开茶水铺,当即返回偏巷找到其余三人,去办少主刚刚吩咐下来的任务。
故事已经结束,听故事的人仍意犹未尽,有人问叶静兰:“北延国开了女科,真的准许女人当官吗?”
叶静兰正要肯定,人群里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老年人声音:“北延国的朝堂上已有八成都是女子,战场上带兵打仗的也尽是女兵女将。我曾去北延国行商,亲眼见到衙门里的清官为有冤屈的女子翻案,亲耳听到学堂里传来女孩们的朗朗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