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傲姐
浣衣女们已经变成这起案件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没人会再注意到她们。
叶静兰忍不住为慕容无双的计策喝彩,她松开缰绳鼓掌:“你利用我死了的爹出城查消息,又利用你将死的爹救浣衣女,你爹死后是不是还能再利用一次?”
“暂未思得良策。”慕容无双忍俊不禁。
两人并辔齐驱,穿过繁华热闹的西市街道进入捣衣巷中,枝头梨花随风落下,叶静兰伸手折下一朵梨花插在雷驹头上。
“利用你爹解救浣衣女是下下策,那何为上策?”
叶静兰刚把梨花稳住,雷驹晃晃头把梨花抖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 “哼哧”,仿佛对叶静兰在它头上插花的举动很不满意。
叶静兰连忙摸了摸雷驹的头,小声和它道歉。
慕容无双抬手抚过头顶的纯白梨花,并未折下花朵。
“男官兵搜查捣衣局本是例行公务,但他们为一己私欲想要伤害浣衣女们,浣衣女们奋起反抗一时失手杀了他们。按夏池国律法杀死本朝六品以下长官者按谋杀罪论处,不论主犯从犯,全部斩刑。这条律法对浣衣女们来说有失中允,她们有错,但罪不至死。”
“可惜我们两个人微言轻,连京兆府都进不去,又如何能为她们伸冤求情。只能借助我父亲的官威强行结案。大官压小官,小官压百姓,官威害了浣衣女们,而我们又用害了她们的东西去救她们。救得了她们一时,却救不了她们一世,所以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慕容无双提起上次两人一起来捣衣巷的事情:“那日我们送柳青云和高山虎回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你我提到‘女科’。”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让浣衣女们再也遇不到这种事情。哪怕发生了和今日一样的事情,她们也不会被严刑逼供,更不会被处以斩刑,而是由律法给出最平正的处决。”
“这便是最理想的上策。”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停在捣衣局门前,叶静兰觉得慕容无双的上策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不久前方敏行和她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叶静兰若有所悟:“如果是上策,你我都不会被拦在京兆府门前。”
如果是上策,就该和北延国一样,从上到下都由女子做主,让律法中的偏颇彻底消失。
“还好三娘机灵,要不然胡娘的手指就要被夹断了。”
“你们反应也很快,咱们人多力量大,叫嚷起来总能拖延些时间。”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官老爷长得像头山羊,我真想上去把他的胡子揪掉。那些拿棍子的男衙役长得还没我高,要不是他们拿了棍子,我才不怕他们。”
“哈哈哈哈哈,就会说大话。也不知道是谁一进衙门就吓得直发抖,从老虎变成了可怜小猫,抱着娘亲不撒手。”
捣衣局的一行人还未走进巷子里,她们谈笑的声音就已传到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耳边,两人回过头看见年迈的方太婆正指着高山虎嘲笑她。
方太婆抚掌大笑,柳青云生怕方太婆把自己仅剩的那几颗牙笑掉了。
“太婆,您见到官老爷怎麽不怕?”
高山虎气红了脸,想要顶嘴,却想起方太婆在京兆府里一直面不改色地跪在那里,有时候跪不住了,还悄悄坐下,比强装冷静的柳青云淡定得多。
方太婆吹嘘道:“我活了九十多年,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年轻的时候不小心杀了几个人,被关在牢里十七年。十七年一过,我出 来后照样安稳生活,现在那些人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还没死,还能再活好几年。”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巷子,叶静兰和慕容无双同时翻身下马,柳青云一看到两人,就飞快地朝着两人跑过来。
她跑到两人面前双腿一弯便要下跪,还没跪下,叶静兰拽住她的手臂硬把她提了起来。
“两位姐姐的救命之恩,青云无以为报。”叶静兰不许柳青云下跪,她只好朝两人鞠躬道谢。
“是你救了大家,不是我们。事发后你及时让大家毁尸灭迹,官府找不到你们杀人的证据,本就无法定你们的罪。我们不过是利用权势提前了结此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慕容无双很欣赏柳青云,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不仅将尸体处理干净,还晓得栽赃给萧牧舟。
思及此处,慕容无双愧疚不已,若不是她为了让父亲打消对自己的怀疑,告诉父亲可以提前派人去阳崇涧抓捕萧牧舟,用萧牧舟的事情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柳青云的计划也不会失败。
没有她,浣衣女们也不会经此一劫。
因此她不敢认下这份救命之恩,她只是在赎罪罢了。
慕容无双让柳青云放心,此案终了,她们今后可以继续在捣衣局里安稳度日。
柳青云感极涕零,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说道:“快走,她们都要过来了。”
捣衣局剩下的人与她们越来越近,若是都和柳青云一样要跪下谢恩,她只有一双手,可拉不过来这麽多人。
慕容无双擦去柳青云的泪水,转身上马跟着叶静兰迅速离开了小巷。
“那两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世家千金吧,她们救了我们,我们还没向她们道谢,人怎麽就这麽走了?你也不拦住她们。”胡娘连忙跑过来,可惜两条腿的她追不上用四条腿跑的骏马。
柳青云破涕而笑:“可能是怕我们都下跪谢恩,她们扶不过来吧。”
胡娘搂住柳青云的肩膀,拉着她进屋,喟然道:“我们一穷二白,除了下跪磕头,也没有别的值钱物件能拿来谢她们。”
柳青云闻言不语,在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偿还她们的这份恩情。
骑马离开巷子的两人在西市街头分开,叶静兰问她:“今日客满楼开业,我请你吃饭如何?就当还你上个月在东来顺请我吃的那顿饭。”
“我什麽时候请你吃过饭……”慕容无双话说一半顿住,望向叶静兰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无奈,“这件事你要记到什麽时候,心眼真小。”
叶静兰耸耸肩:“说笑而已,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吃饭,无双小姐赏个脸呗。”
慕容无双调转马头,拒绝了她:“家里有事,改日再聚。”
魏珂还在将军府等她回去,等她给出答案。
将军府中,慕容老爷被魏珂押回来后又被银竹和吴婆婆绑住,再次关进了偏房里。两人站在门前紧张兮兮地守着慕容老爷,祈祷慕容无双尽快回来。
魏珂则激动地在院中踱步,她把玩着手里的瓷瓶,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无双的母亲竟是被她父亲所害,好在无双明辨是非,果断给父亲下螙为母亲报仇。
巧的是浣衣女们在今日被抓进京兆府,无双为救浣衣女们,准备利用慕容老爷去京兆府救人,魏珂听了她的计划后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
魏珂还向无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今日的来意,希望无双也能答应她的要求,为北延国效力,成为太子殿下京城里的眼线。
无双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魏珂可以给她时间考虑,左右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一同谋害慕容老爷,都握有彼此的把柄。
慕容无双一到府中就着急地赶回如意阁,魏珂听到脚步声立即抬头看向她问道:“无双考虑得如何?”
“我可以为北延国效力,但我要借用你们在京城的探子。”慕容无双答道。
魏珂收起瓷瓶,一口答应:“没问题。”
她继续说道:“无双,你可知江湖中有一个专门探听消息的天机部?天机部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们也许有你母亲的消息。天机部的主人与我朝皇室颇有渊源,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天机部,天机不可泄露,天机部可泄露。
慕容无双茅塞顿开,原来那日叶静兰说的天机不可泄露是这个意思。
一想到有机会得到母亲的消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激动地上前握住魏珂的手,哽咽道:“谢谢。”
魏珂将她揽入怀中,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第45章 平沙落雁
*
与慕容无双分别后,叶静兰骑着雷驹在京城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京城和以往看起来没什麽不同。
坊间百姓依然在忙碌地生活,诸多世家大族门前都挂上白幡,诵经声不绝于耳,悲恸的哭声摇山振岳。
不知不觉走到采菊苑附近,她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心中唏嘘不已。这里曾经有多麽热闹,现在就有多麽破败。
曾经华丽高大的房屋在大火肆虐后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东倒西歪,一阵风拂过,地上的碎片尘埃就随风飞起。
一夥男人扛着木头从叶静兰身边走过,他们走进废墟里,将垃圾全部清理出来,预备重新修建采菊苑。
两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拿着图纸站在路边,指挥大家动作快点。工部派抓了不少男人来重建采菊苑,没一会儿就在废墟中建起了新的地基。
“唉,萧牧舟烧哪里不好,非得把采菊苑烧了。”
“要赶在多雨的夏季来临之前,把青楼都重新建起来。否则上面催起来,我们可不好办。”
“是要抓紧些,不然那些找不到妻子的旷夫心有怨气却无处发泄,定会扰乱城中治安。”
“这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银子。采菊苑和周边的青楼倒了三天,国库就少三天的银子,时间一长,你算算要损失多少银两!”
两个男人在路边高谈阔论,赞叹青楼里的伎子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无能的旷夫,保证了京城的安稳。
称赞青楼的存在为夏池国缓解了财政压力。前些年因为打仗造成的国库亏空,朝廷借着青楼这门生意,不仅在短短五年内就把这些钱挣了回来,还翻了两番。
叶静兰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在她走后,刚建起来的地基轰然倒塌,才走到地基附近准备进行检查的两个男人被倒下来的木头砸倒在地。
身后乱作一团,叶静兰若无其事地拽紧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腹,雷驹快速奔跑起来,她找了一条人少的大道返回永宁侯府。
一到侯府门前她就将雷驹丢给守门的侍卫,此时空中惊雷乍响,绵绵春雨落下,她跨过门槛走回自己的院落。
凉丝丝的春雨落在脸上,打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凉意入骨,她的内心却燥热无比,似有什麽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拳头确实能打死人,但想要保护自己,只有拳头是不够的。要读书认字,要能执笔将本朝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尽数抹去。”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这才是上策。”
“你这种人什麽都不懂,所以才会问出这麽做值不值得的废话。”
方敏行和慕容无双说过的话再度回响在耳边,叶静兰回房拿起平沙枪直接在院子里舞起枪来。
她练得认真,连姨母来了都不曾发现。
流筝刚安排好叶二下葬的事情,她们一家三口准备回云昆城的消息也已放了出去,只等两日后叶二入土,她们就可脱身侯府,不再受制于人。
她放不下京城的多家产业,听晚也放不下刚开业的客满楼,她们两人自然要留在京城打理生意。
而静兰的心早在二月就飞出去了,飞往快意恩仇的江湖。江湖凶险,武林中更是鱼龙混杂,静兰羽翼未丰不经世故,去江湖中历练一番也好。
流筝拿着一杆枪闯入雨中,一击制住叶静兰,将她的枪挑开,银色枪尖直指她喉咙。
“专则成,乱则废。你的心太乱,何必练枪。”
叶静兰终于回神,她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哐啷一声,平沙枪掉在地上,少年垂头丧气地走到屋檐下坐着。
“姨母,我想不通。”
流筝从未见过静兰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往静兰有烦心事,找别人打一架就好了。看来今日静兰遇到了靠打架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会如此烦心。
流筝放下枪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说出来姨母帮你想想。”
叶静兰靠在流筝肩上,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诉说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了自己烦闷的原因。
她讨厌方敏行高高在上地嘲笑她什麽都不懂,不满京兆府的男侍卫竟敢把她拦在门外,埋怨自己无法解救浣衣女们。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身武力,却无法解决这三件事情。
“京兆府和浣衣女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官府是男人的地盘,哪怕是本朝最尊贵的皇后来了,她也进不去官府。”流筝拿着帕子将叶静兰脸上的雨水擦干。
“静兰,你怎会觉得方敏行高高在上呢?你以前从来不会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是蝼蚁,何必在意蝼蚁对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