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下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现在,朕要你们的答案!”
她俯首下望,看到了那一张张脸上的迷茫,彷徨,以及对未来的无助,仿佛拓跋圭的死去,忽然之前就拔去了他们某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却还没有一个映射的东西扎根在他们心中。
但在此地的边角,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喊出了一句话来。
“陛下万岁!大应陛下万岁!”
桓玄猛地被这熟悉的声音惊醒,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竟见慕容熙已不知道何时跑到了这群魏军的俘虏当中……
仿佛生怕他之前带兵差点翻车的情况,会被人在战后计较,便干脆拉下了脸皮,来当了个捧哏。
但又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声音起到的效果不少。
因为就是在他这一声的启迪之下,一时之间,“大应陛下万岁”的呼喊,从一个又一个俘虏的口中发出,竟掀起了狂浪奔腾,变成了军营之中的山呼万岁。
河北的土地上,因频频战乱,加上北人不擅耕作,夏日本该长成的麦浪不见踪影,但又好像,此刻攒动的人头摇晃在声声呼喊里,也变成了另外的一片青苗。
它从火烧的遗迹、鲜血的浇灌中长出,也将被大应的规则重新栽培。
当王神爱抬头向远处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好像听见,在刮过耳边的风中,响起了一声依稀可闻的喟叹。
这道无拘束的清风又自此地,越过太行山的分界,向着平城而去。
……
不似曲梁的战事已彻底落下了帷幕,平城仍在一片乱战之中。
拓跋圭兵败河谷,狼狈逃走的消息,早在之前就已向北传到了晋阳,随后传向了平城,一时之间,平城周遭风声鹤唳。
但他们获得的消息,还是拓跋圭领兵退走,正在逃亡之中。
只要他的死讯一朝没有传回,多年间的积威便还让朝中留守的臣子不敢擅动。
可现在……现在不同了!
当应军攻破晋阳的时候,不仅是永安的刘大将军抵达了此地,带来了从洛阳北上的精兵强将,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消息,随着他的发兵,送到了众人的面前。
昔日的贺夫人,没如天幕所说,养出一个弑杀父亲的儿子,而是亲自举起弓箭,杀死了拓跋圭。
她带着拓跋圭的头颅,加入到了刘裕的队伍当中,也即将从晋阳北上平城,将这颗头颅送回到故土,宣告着这位枭雄的落幕。
魏国的都城顿时大乱。
“……”
“我之前就说,天幕既然已经钦定了永安是盛世之主,也说了她会对胡汉一视同仁,我们到底为什么还要跟她作对!”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等一下!魏王死了,但还有太子和王后呢?”
“王后?我以为铸成金人真是大吉,但连魏王都死了,她还能如何?永安御驾亲征,围杀魏王,河北战事必然会尽快落幕。至于太子——”
“太子他才几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甚至完全不能理解,到底什么叫做国破家亡,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和各方的注视吓哭了。
他抱着崔宏的脖子哭得更加大声,抽噎着问道:“……你,你要带我去何处?”
他想他的阿娘的,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有崔宏。
甚至,崔宏还是从北方匆匆赶回的。
魏国境内出现了这样大的事情,若还将多余的心力分给北方的柔然,简直就是顾此失彼了。
他此刻来不及去想,同样前往河北的儿子崔浩现在是生是死,只能抱着年幼的太子,像是抱着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带着他一步步地登临高台。
魏国的希望还没有彻底断绝……若是王后能够撤回,以并州的地利,他们其实还有继续和永安对峙的机会。
“有机会的。”崔宏站在高台之上,用颤抖的声音告诉自己。
只是现在,还需要想出一份誓师之词罢了!
可还没等他真正开口,他便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力从他的背后袭来。
拓跋嗣“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凄惨,只因在这一刻,他已随同崔宏被人从高台上推了下去。
但这哭声也只是持续了一瞬,就已随着“咚”的一声着地戛然而止。
无人因这两团血肉模糊停下脚步,因为此刻对他们来说,其实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向永安投降。
一个,就是遁逃回到原本属于鲜卑的草原上去,起码还能暂时不必听从永安的命令。
但前者又急需一份用来表示忠诚的战功,于是,平城的这片土地上,很快爆发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交战。
等到刘裕与贺娀领兵赶来的时候,此地已笼罩在一层浓烈的血腥当中,余下的幸存者在城外迎接王师,让刘裕都有种一个拳头打空了的感觉。
“……没想到,拓跋圭的继承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听起来也太过荒诞了。幸好,陛下不会在意这个。”
贺娀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踩过了残留的血色,忽然笑道:“我想,不仅是陛下不会在意这个,天下人也不会在意的。”
无论是天下人还是陛下,更在乎的都只有这些事情。
在魏国覆灭之后,天下的局势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要以何种方式来解决最后剩下的姚兴。
今年已经过半,南方的稻米虽然比往年高产,但依然无法填饱这些添加人口的肚子,又该当如何让这些人被安顿下来。
还有……
还有许久不曾亮起的天幕,还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消息。
……
姚兴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前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还是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彻底让自己的呼吸平复过来。
他方才做了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在梦境的最开始,他梦到自己醉心佛教,滥用药物,还放任自己的幼子夺权,接连数次发起宫变,直到自己的身体彻底撑不住了,才终于意识到,他必须亲手处死这个儿子,以便将皇位交接给自己的长子。
他以为自己在梦中撒手人寰就是解脱,却又忽然变成了身在军营之中,正要带着自己的一众佛教徒进攻洛阳。他本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好像要比上一个梦境里的年轻许多,却一个回头,看到军中赫然伫立着一尊雕刻着永安面容的雕像。
他抓狂地问遍了军营中人,才知道,是他不知何故,忽然宣告自己要用永安的雕像打开洛阳的大门。
不!他怎麽会做这样的事情!
姚兴极力想要从梦境中醒来,却看到自己好像被永安包围了。
在军营之外,是永安的大军,由她御驾亲征而来,有着一双冷酷的眼睛遥遥向他看来。在军营之中,则是树立永安的雕塑,在他抬起头看去的时候,那雕像像是活了过来,浮起了一抹怪异的笑容。
“呼——”姚兴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去,又艰难地爬了起来,像是想要摆脱梦魇,便拼命地向着庭院中奔去。
直到赤脚踩在夜色里泛起凉意的青砖,从脚底开始迅速降温,他才终于慢慢地又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向着远处看去。
在他的视线里,是一轮明月,照在了远处的佛塔之上。
在这一幕景象面前,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好像噩梦,突然就离他远去了。
因为那是与任何一个噩梦中都不同的景象。
“……不是梦境里的那个法师。”
“不是。”
姚兴刚准备迈开脚步,去佛塔中诵经求个心安,却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甚至不等他对外给出放行的批复,便有一道身影冲入了庭院中。
“大王——”
“崇弟,你……”
姚崇来不及去想,为何 姚兴此刻会醒着,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站在庭院之中,便已匆匆上前,将一封标示着十万火急的军报,送到了姚兴的面前。“大王,北方出事了!”
出大事了!!
第118章 何不效景元旧事
深夜之中,秦国的朝臣都还在睡梦里,便被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所惊醒。
门外传唤的卫队几乎是不打算给人以反应的时间,就将他们捉出了门去,“护送”到了王宫之中。
“你们这是干什么!”
“陛下急召,还请诸位不要让我们难办。”
“……”
朝臣在门前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困惑,但又好像,各自难掩目光里的惊恐。
灯火通明的秦宫,在夜色里叫人感到的,不是君王在此的向心力,不是所谓黑暗中的明光,而是一种宫灯也难盖住的颓败。
当他们行至朝堂上时,这种感觉变得更为明显了。
陛下坐在龙椅之上,眉眼沉沉。姚兴此前的病症,让他虽因关中之地的口碑扭转,已好转了大半,但仍有些失去血色的苍白,在夜间的光影里,无端透着几分死气。
下首的王太弟,也即大司马姚崇,则正在向着殿外张望,不似真正上朝应有的神态端正。这个简单的举动里,透出了十分的焦躁。
这两人的表现,无疑是一个不详的信号。
“……怎麽说?”
“先听听看吧。”
后方的朝臣压低了声音,交换了个态度,便各自持笏,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姚兴坐在最高处,其实早将这些人的表现看在了眼中,但也知道,此刻说他们举止失度,根本没什么用处。
见人都已经被“请”来了,便向着姚崇丢过去了一个示意:“将战报念给他们听。”
若不是不想让朝臣觉得他的身体愈发糟糕,姚兴真想在此时撑着脑袋,揉捏额角,以遏制住自己钝钝的偏头痛。
谁让这战报第二次听在人耳中,依然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殿上,姚崇用在场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魏王兴兵折返,与应军交战于汾河河谷,战败而逃,在牧野遇上了应军。永安亲自领兵伏击,将魏王——杀死。”
“嘶——”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可忽然之间,人群里又蹦出了一句质问:“等等,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我们的斥候似乎没有到牧野这麽远的!”
这话顿时炸出了更多的疑问,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可怕的消息打成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