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先前的议事中,王神爱也已数次用“右将军”的名号,将他高高捧起,更让他此刻骑虎难下。
除了答应,竟好像没有第二种结果。
他瞥了眼庾楷,将心一横:“臣愿往!但仍需一路助力。”
王神爱莞尔:“请右将军说来,是要何人与你一并出征?”
“不。”谢琰答道,“臣想请庾将军将历阳精兵借我一用!”
他解释:“历阳位处荆州与建康之间,若要抽调历阳水师前去讨伐王恭逆贼,往来传讯反而贻误战机,还不如借我守关,以防备荆州军攻来,还请庾将军割爱。”
庾楷原本就指望靠着此战洗脱自己身上的骂名,也扭转一下先前接连被王神爱呛声的窝囊形象,一听这“割爱”请托,当即就怒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近调兵的意思。”谢琰答道,“我又没说,借了你的兵,便要让你当个光杆将军留守建康城中。你若自诩有训练精兵的本事,统领先前调来的北府军又有何妨?你庾大将军坐镇中央,刘……”
谢琰忽然止住了话茬。
他原本要说,由刘牢之出任副将。却又忽然想到,刘牢之此人在天幕中提到过,在原本的事态发展里,会投靠向永安大帝,也没被天幕准确说明,到底是不是那位“刘大将军”。
若是让他出战,谁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
这也不是他可以信口决定的东西。
但也就是在他迟疑不言时,王神爱已接上了话:“以刘将军的本事,只戍卫皇城,还是大材小用了。不如便由庾将军挂帅,由刘将军出任副将,明日便点兵出征,速胜王恭,二位以为如何?”
庾楷虽然有些暗恼自己的精锐得暂借给谢琰,若能攻破王恭部从,能做的事情便少了些,可一想到,这个主将的身份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这点怨气又飞快被他抛在了脑后。
这份委任,或许也该说,是王神爱表示出的“和好”意图。
他抱拳道:“愿遵皇后殿下旨意。”
刘牢之更是没什么不可的。
他的地位因天幕宣告而有些尴尬,也便是皇后在此主持大局,才能让他仍有调兵遣将的权力。副将便副将,能出战就是天大的好事。
或许唯独对此安排有些不满的,也就只有王珣了。
他不理解,无论是挂帅奇袭,还是屯兵戒备,都是真正的实权大任,为何要被王神爱交到外人的手中。
“那麽族叔觉得,我王氏上下谁人可担此大任?”王神爱瞥了他一眼。
王珣还没开口,王神爱已又道:“您也不必自荐了,建康局势复杂,还需族叔在旁为我筹划。不如趁着此次出兵,您好生盘算一番族中的可用之人,也好在随后派上用场。”
她提醒:“可千万别再出左将军这样的人了。”
这“左将军”三字被王神爱咬得极重,王珣顿时面露羞赧。“……是。”
要是再出一个王凝之,他们琅琊王氏的脸,可就全部丢完了!
王神爱和缓了语气:“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刘牢之刘将军也算是我们提拔上来的,他若赢了,也是我们受益,并未把军权全盘交出去,不是吗?”
是,这话说得在理。
王珣抱着并未全然平复的疑惑,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告退。
却不知在他的背后,王神爱虽没再骂他一句“鼠目寸光的玩意”,也在顷刻间将客套从脸上撤了下去,让这张仍算稚气的脸上多出了几分阴沉的杀意。
不过这表情好像并不适合一个“不得不摄政”的皇后,很快便已消隐了下去。
她挂着轻快的笑容,转头朝着后方的刘裕问道:“先前朝堂上没法发问,现在问也不迟。德舆,你老实告诉我,你想领兵吗?”
刘裕一惊:“我的责任是护卫殿下的安全。”
干一件事就得做好一件事,也是他向来的准则,更是他这样的人生存的道理。
王神爱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若是抛开这件事不管,遵从你的本心,你想领兵上战场吗?”
这也不算是个太奇怪的问题。
假如没有她组建近卫的需求,刘裕此刻仍在孙无终帐下做司马,该当跟着刘牢之一并出战。
不错,近卫的训练只是小场面,但已足够让王神爱看出,刘裕不是等闲之才,只要给他作战的机会,越是乱世,他也越有出头的机会。
说他只会循规蹈矩,跟从部队行事,那更是个笑话。要真是个憨货,他连被孙无终举荐的机会都没有。
看出了王神爱眼中的认真,刘裕不敢犹豫,朗声答道:“当然想!”
不想当将领的士卒,绝不会是个好士卒,他也不会例外。
若是换一个权贵在他面前问出这个问题,他未必会给出同样的答复。
可皇后殿下不仅对他有提携器重之恩,更是在今日朝堂上提出了废除连坐的政令,令人……心悦诚服!
“好!”王神爱赞道,“那就带上几个人,去打断庾楷的腿!”
刘裕僵在了原地:“……啊?”
等一下,打断什么???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一点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会听到这样的一句命令。
可此刻众朝臣已然散去,司马德宗也被宫人领走玩泥巴去了,偌大的太极殿前,几乎不见多少人影,这才让刘裕喊出那句“当然想!”显得格外中气十足,但也……
也让王神爱的这句话,只传入了他的耳中。
她的声音并不轻,也没有任何一个字存有歧义。
所以他听的话,和王神爱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区别。
“谢琰高傲轻率,庾楷愚钝自封,谁都不是主将人选。前面那个被我打发了,后面那个……难道你想看他胡乱指挥北府军,让奇袭失败吗?”
刘裕摇头。当然不是!
北府军中都是他的同袍,也 大多是流寓州百姓中的可怜人,凭什么为这些士族的愚蠢而送命。
“那不就得了?”王神爱理直气壮,“我又没让你做什么凶残杀人的行径,只是让你打断他的腿,让他没法随军出征而已。”
反正庾楷挂帅,必定还有人心存不满,想要取而代之,只是地位不如对方,在朝堂上说不出来而已。
先有褚秀之被杀,庾楷挨打都只能算小事了。
刘裕有点恍惚地应道:“……是。”
“等等。”他刚举步要走,又被王神爱给叫住了,“记得小心一点,藏好自己的身份,别被他发现是你干的。”
正好,庾楷没有直接归家,而是先去城外北府军大营之中走了一圈,与刘牢之商量些出兵的事宜,自城外归来时已至日暮。
这是多好的动手时机啊!
……
所以事情是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呢?
王珣很是迷茫。
……
庾楷在从城外军营折返归家的路上遭到了袭击。
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随从都已被人用闷棍打晕了,只剩下庾楷被套在麻袋之中痛呼,惊动了城中的更夫。
从麻袋中放出来的庾楷已是浑身是血,被人匆匆送去了医馆。
通身上下检查了一番才知道,说重伤倒也不至于,大多数地方都是简单的皮外伤,唯独有两处伤势格外严重。
一处在脸上,被人狠狠地往鼻子上打了一拳,几乎破相。治倒是能治得好,但恐怕短时间内是无法见人了。
另一处就更吓人了,竟是直接折了庾楷的腿骨!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能不能在接骨后恢复原状尚不好说,至少是无法挂帅出征了……
皇后亲自到访庾府,关怀了一番庾楷的伤势,与庾楷一并痛骂了一番幕后动手之人,也答应帮忙一并找出真凶。
但这件事先撇开一边,当务之急还是选出替代庾楷出征的人。
次日的朝堂之上,先前都已默不作声的各方,又恢复了活跃,将一个个名字报了出来。
可这些人彼此针锋相对,仿佛对方就是那个为了上位不惜对庾楷动手的人,竟到了各自揭短的地步。
甚至不必这麽互曝短处,也让人不难看出,这些人啊,若要在军中当个混子或许还好说,真要当主帅那是一个都不行。
最后还是皇后殿下拍了板。
再耽误下去,所谓的奇袭都要变成笑话,反而让王恭有了准备的机会。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由刘牢之出任主将,调兵作战。
当然,考虑到刘牢之的名字出现在天幕中,若让其独领一军,难保不会出现问题,多加了两个安排。
由庾楷的儿子庾鸿出任军中长史,另带一路偏师随行。
由皇后亲卫统领刘裕出任监军,配合刘牢之统兵作战。
于次日入夜前后避人耳目即刻出发。
按说,这件事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
唯一遭到损失的也就是被殴打断腿的庾楷而已。但庾鸿还在军中,也不算吃亏到底。
再非要说的话,皇后也有那麽一点损失。她不仅大公无私地拒绝了王珣举荐王家人出任主帅的建议,还得重新选个亲卫统领。
可为什么!
为什么就在大军出征的一个时辰前,王珣走在建康城的路上,还遭到了袭击。
若不是有个卖柴火的小哥听到了异动,立刻冲了过来,让偷袭的人为免暴露身份匆匆逃离,恐怕他就会变成继庾楷之后,第二个暂时告别朝堂的人!
王珣怒火高涨,“动手的一定是庾家的人!”
他这一扯嗓子,便牵连到了脸上的伤势,又龇牙咧嘴了一阵,才将痛楚强忍了下来。
庾家也太不像话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麽就能平白怀疑到他的头上。
他此刻脱离了危险,也有了即刻与人算账的想法,没等人将他接回府中,就已让人前去急报皇后殿下。
可惜,就算王珣乃是皇后格外倚重的族叔,也是朝堂要员,听闻他受伤的消息,皇后也并未亲自赶来,只让人送来了口信。
“皇后殿下说,大军出征在即,她与监军还有几句话要嘱托,暂时无暇分神,稍后自会让太医来府上问诊。”
王珣碰了碰侧脸,再度轻抽了一口气,“还有呢?”
“她说,有一有二,不可再有三,若是还有人私下动武,想要借此解决矛盾,迟早会让朝堂全空了。无论外敌如何,建康城中的秩序必须尽快重建,法令从严。刘裕虽已随军出征,但先前的二百精兵仍在她麾下,以二百御两千人不在话下,这支队伍,一定严格把控在王家人的手里。”
“两千人从何来?”王珣的脸色比先前好看了不少。
“殿下说,自建康周遭募兵就是。简静寺的财货交出了一部分入库,正可用来养兵。”
“募兵啊……”王珣喃喃,深觉此事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