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犁
在团华苑用了汤,夫妻一同回了青斐院洗漱。
“还是告一天假吧?”
“不用。修书不累,今天也轮不到我进宫。下值后,我早点回来,你去睡吧。”云崇青抱了抱妻子,推她进去里间,拿了大氅,转身走向门口,掀起门帘,步入雪中。
到翰林院时,已经有些迟了,苗晖和常俊鑫把墨都研好了。藏书室里不可放炭盆,虽冷了点,但三人也没准备挪去外面。当初被排挤时,无人理会。现在,他们也不想虚与委蛇。
“你昨夜干什么了,两眼通红?”常俊鑫倒了杯茶送到他案上。
云崇青捂嘴打了个哈切,甩了甩头:“我义兄今晨添了个儿子。”
“恭喜恭喜。”苗晖心有遗憾,媳妇生产时,他在京里。等回乡,孩子都满月了。这份遗憾,就是再来一胎都难填补全。抱着孩子的时候,他就跟他媳妇撂话了,以后夫走妇随,他在哪请她也在哪。
常俊鑫一口茶下肚,拍了拍心口,凑过头小声道:“宫里事你们都听说了吗?”
云崇青意外,与苗晖对视一眼,两人侧过头盯着常俊鑫,肃起脸,同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常俊鑫没法解释了,两手搓起尬笑道:“那什么…东城挨南城那个盛景赌坊的掌柜是是是我老丈人他媳妇六表哥家的三嫂娘家弟妹的表舅母的二哥。”
盛景赌坊?苗晖佩服,这赌坊背后,可是有和盛钱行的背景。和盛钱行不是官身,但东家资助过太·祖打天下。至今,仍是皇帝的第三只钱袋子。
三只钱袋,户部、私库,和盛钱行。
“金俊兄,相识快一年了,还不知嫂夫人贵姓。”老丈夫他媳妇,不就是岳母?云崇青一手托腮,两眼含笑。这位藏得可真深,盛景赌坊的掌柜可非什么人都能当的。
常俊鑫松了口气:“不是姓金,也不姓盛。她姓殷。”
“殷实的殷吗?”苗晖阴阳怪气地问。
常俊鑫听这调调又蔫了:“对,她家是挺殷实的。就是祖上赚了点偏财,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到她这辈,我老丈人连娶带纳十二房,就原配生下她这一根独苗。”
老丈人可惨了。上回他衣锦还乡,家里办宴,老头一高兴喝多了,拉他吐苦水,说怀疑得罪的不是哪路神仙,而是他岳母。
他站在两步外,爱莫能助地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头,是真想吼一声,提醒老头拉错人了。可被拉着的媳妇,两眼瞪他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气都不敢大喘。
第二天,岳母就闹着要跟老丈人分家,还让他这个新科探花郎做见证。他原本是想帮一帮老丈人的,但岳母向他透露了一个事。说老丈人暗里嫌他种不好,总生女儿。
五月携家带口进京,他都拒绝跟老丈人乘一辆马车。
苗晖道:“现在不止一根了,你不是有两漂亮闺女?”
“对。但我老丈人还是不满足。”常俊鑫叹气:“自个生不出来,就把希望全寄托在我媳妇身。还好我媳妇仗着是独苗,不大听从我老丈人。”
夫妻敦伦是件情到浓时水来渠成的美事。他可不想抱着娘子快乐时,心里默念,来个男娃来个男娃…得,不快乐了。
云崇青弯唇:“亲生的,是男是女不都要好好教养?”
“对。”言归正传,常俊鑫瞄了一眼门口,压低声:“记恩家小子今晨到,算是给皇后面儿了。”
苗晖挺乐见皇后如此行为的,张家要都像了张进,唯利是从又假仁假义,那不知要有多少人丧于他们手。
翰林院平平静静。宫里皇后病了,皇帝去看了一眼,一盏茶的工夫便出来了,之后连着三天让八皇子到乾雍殿侍墨。
十月二十,天晴。云崇青巳时就被叫进了宫,午后八皇子来,两人照面。这还是他们头次见,不意外但少有惊喜。
“臣请八皇子安。”
封卓瑧回头看了眼父皇,一点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崇青舅舅,不必多礼。”
“谢八皇子。”云崇青直起身,目光与少年撞上,颔首一笑。这位长相与姐夫似了六分,脸模子像皇上,周身沉定的气韵随沐家。
听沐伯父说,贵妃在教八皇子内家功夫时,就给皇上透了意,十八岁之前不给八皇子婚配,满了二十才可成亲沾女色。
“早就慕名,今日可算见着人了。”虽晚了点,但封卓瑧觉不迟。崇青舅舅如两只虎夸得那般,长得好的,不定比他有才学。有才学的,几乎没他长得好。
皇帝欣赏小八这种坦荡,本来云家与沐宁侯府就是正经的亲家:“别杵着了,都过来给朕看看这残局怎么破?”
“父皇都摆上残棋了,是泊林那来了好消息?”封卓瑧走到龙案那看棋盘,云崇青随后。
皇帝没瞒:“是好消息。”但他不甚高兴。海山岛的事,有无京中插手,还待查。
“能尽快驱逐倭寇,还泊林以安宁,是最好不过。”封卓瑧取了一颗白子落到上角。
“这片全舍了?”皇帝嘴上如是问,但深刻了些微的眼角笑纹却泄露了心中所想。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难救又留了个口子,不是引君入瓮绞杀之,便是拖主力。与其耗着,还不如围堵后方,把难题交给您。”封卓瑧弯唇:“父皇,您是要继续杀这块,还是来守营地?”
皇帝举棋不落定:“崇青,你来说朕该如何抉择?”
“那就要看皇上在意哪方?”云崇青小小臣子,可不敢为皇上做抉择。
黑子落细口,皇帝围杀白子。当初既将陈炽昌调离泊林,他就不会再把泊林交到陈炽昌手上。诚黔伯府,在海山岛之事上最好是干净的。不然姚成死了,陈炽昌父子…也回不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不知是空调吹多了,还是怎么的?最近心律不齐,写得有些慢,我尽量多更。
第55章
云崇青旁观皇家父子对弈,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不想没多会小太监入殿报,九皇子来了。他早有听闻,九皇子与八皇子走得近。
“让他进来吧。”皇帝神色淡淡,专注在棋局上。封卓瑧亦是一般,并未表露喜或不喜。
“父皇万岁金安。”仅比八皇子小一岁的九皇子,五官肖父,都是横眉利目,就是脸过小了,下巴还随了母,尖尖的,消减了大半五官给予的硬气。
皇帝头都没回:“起吧。”
云崇青早拱手在旁了。九皇子起身,好奇地打量,不叫起。封卓瑧转过脸看去:“小九,你是来找我的?”
“是,刚去祥寜宫寻,祥寜宫的宫人说你在父皇这。”九皇子伸手向云崇青,虚扶一把:“传言果然不假,云修撰当真是品貌双全。”
“小臣当不得九皇子美赞。”云崇青直起身,稍颔首,浅笑着。宫里的孩子确是没一个简单的。
九皇子来找八皇子,却凑到了皇帝身边:“父皇,您怎么每回都只叫八哥呀?八哥在您这一待便是一天,小九遇着事,想找八哥商量都还要跑您这来。”
“你能有什么事儿?”皇帝落子,莹然的抬举,到底是喂大了丽妃和小九的心了。他这乾雍殿是谁都能来的吗?不过丽妃的胆子,本来也不小。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庶女,刚进宫就敢踩着一品贵妃平安诞下子嗣,敢图大也实属正常。
“儿子的事可多了,学士留的课业有不甚理解的,要同八哥一起探讨,武艺上切磋…”
探讨、切磋,就没有请教。云崇青一旁看着,若非九皇子个头不小了,他定钻到皇上怀里待着。
封卓瑧收了一小片黑子,不讨巧不卖乖。皇帝从侧突围:“你最近读兵书了?”
“父皇怎么知道,儿子才读到武章。”九皇子兴奋:“虽然很难,但十分有趣。听母妃说,父皇这上很精,以后儿子有读到不懂的,能来找父皇解惑吗?”
皇帝转眼向右侧。封卓瑧回道:“是在读,同小九说的一般,很有趣,儿子受益良多。”
知道自作多情了,九皇子也不觉尴尬,目光落到棋盘上,胳膊肘抵龙案,手托着下巴,全一副天真无邪少不更事样儿。
“有不懂的吗?”皇帝不管他。
封卓瑧弯唇,玩笑道:“父皇这话该去问母妃。”沐贵妃可是出身沐宁侯府,兵书不比谁读得精。
“也是。”皇帝也乐:“但你母妃到底只是纸上谈兵,若真有不解的,最好还是去请教你外祖。”
闻言,九皇子眼睫明显一颤。
封卓瑧看着他父落子:“儿子会的。”
有了这出,之后九皇子就显得很安静。对弈最终以皇上棋高一筹结束,云崇青见无事,便告退了。
“父皇,儿子送送云修撰。”
皇帝点首:“去吧。”
“我就不跟着打扰八哥和云修撰说话了。”九皇子笑盈盈地看向皇上:“儿子留下陪您。”
皇帝没拒绝,但面上却淡了两分:“小八,送完云修撰,去知会你母妃一声,今晚朕去熙和宫用膳。”丽妃母子该敲打敲打了,他这乾雍殿真不是耍玩的地儿。
“好。”封卓瑧看着小九没了笑,心中无起伏。
“臣告退。”
与八皇子一道退出乾雍殿,静默走了半刻。云崇青抬首看远方高墙:“您和两只虎描述的一样,”是几个皇子里长得最好的。
封卓瑧生笑:“外祖他们还好吗?我多有不便,已许久没去沐宁侯府了。恩大舅娘是不是快临盆了?”
“都很好。”云崇青偏走,三两步就靠到了八皇子胳膊,声音小了几分:“记恩家十七早上添了个小子。”因着宫里皇后那说,都没给左邻右舍发喜蛋,想着等个几天再看。
一听是十七添的,封卓瑧便了悟了,摘下挂在玉带上的玉蟾:“麻烦您代我给小表弟挂上。”七个皇子,就属他母妃出身最高。因他,沐宁侯府早成靶子了。而他也因沐家,被那六个死死盯着。
这两年更盛。恩大舅的客满楼,已经下到江南。小舅母的严五酒坊,营收更是惊人。还有崇青舅舅三元及第,又与督察院左都御史冯威的侄子交好。诸此种种,在那六位眼里,都是威胁。
他也承认自己很幸运,亦绝不辜负这份幸运。
云崇青没拒绝,双手接过:“我先代记恩和小圆包谢谢您。”
“恩大舅得贵子,我也很替他欢喜。”封卓瑧笑道:“小舅家小表妹乳名叫糖包,现又来了个小圆包。二舅家那位将来不知要叫什么好?”
“婳姐儿已经给取好了,叫小甜包。”云崇青喜欢这些有爱的乳名。
封卓瑧默念糖包、甜包,不禁笑开:“二舅快回来了。”
“是。”只一想到泊林,云崇青心思就沉了:“应该会难受自责一阵子。”
封卓瑧双目微眯,望天际飘散的云:“与他无关。”姚成那样性子的一个人,到了泊林就松弛了,这不是一蹴即至的事,得循循诱之。身后有家族门楣,都敢放肆,足见诱惑不小,只是苦了海山岛的百姓了。
“听父皇说,您年后要外放?”
“是。”云崇青也不瞒:“就是暂时还不定去哪。”
外放挺好的。封卓瑧在想,他也要争取早日入朝听政:“到时舅母会跟着一道吗?”
“跟着。”
送到武源门,封卓瑧驻足:“代我向外祖、外祖母问好,让他们别担心我与母妃。”今日也是不巧,叫崇青舅舅撞见了封卓瑞的吃相。封卓瑞…人最要不得便是自视甚高。
“好。”云崇青拱礼:“多谢八皇子相送,您先请回。”待人走远才转身,时候尚早,回去翰林院。在门口,遇上于树青。
天寒了,也不知道周计满在皇庄过得怎么样?反正于树青在翰林院只要不去计较世故,可以活得很好。
“云修撰。”
“这是要回去了?”
于树青轻咳两声:“受凉了,有些烧热,未免将病气过给旁人,在下向侍读学士告了两天假。”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云崇青入内。
静站几息,因烧热眼眶泛红的于树青,还是没忍住回头看那人。背影挺直颀长,步伐轻盈却稳,不见分毫骄躁。明明小他不少,但云崇青的心境却远胜他。
回首自己当初那得意劲儿,于树青无地容矣,真的是浅薄又可笑。
穿过院子,入堂室。云崇青应了几人招呼,走进藏书室。想到上午离开时编到的字,拐进四列书架,取了《汉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