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夕
大长老:“此事说来话长,风家小子,你去煮一壶茶来,我们一边喝茶一边等消息。”
风眠洲取出茶具,用了干净的雪水,煮了一壶茶,很快茶香弥漫开来,满室飘香。
大长老:“此事涉及到我大月国的机密,风郎君既然留下来了,还望替我们保守秘密。”
风眠洲点头:“自然。”
大长老这才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大月国亏欠了空灵谷,这么多年都不曾派人来祁连山,直到月牙儿成年,下山历练。
月牙儿,你不是从小就想知道你生父是谁吗?此次我下山,你阿娘交代,若是你亲自到了祁连山,找到了雪中山庄,便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
你生父不是晋国公府的秋言喻,而是隐居在祁连山雪山的医者长琴,也是空灵谷子弟。”
明歌指尖攥紧,长琴?书架上编写医书的长琴吗?他的字端正有力,注释用词都十分的温和,能想象出来是一个温柔的医者。
所以她今年真的十九岁,她的生父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
守山人哽咽道:“我们空灵谷与大月国一样,世代隐居,医毒双修,二公子更是我们这一代最优秀的医者,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心怀天下,见世人多艰难,便瞒着兄长偷偷出谷,下山游历九洲,悬壶济世,等到大雪封山之前再回来,将所有的疑难杂症撰写成医书。
如此过了五年,直到第六年,二公子私自出谷的事情被谷主知晓,兄弟二人大吵一架,谷主依着族规,将二公子和老奴逐出空灵谷,同时永久关闭空灵谷。
二公子和老奴便在这祁连山做了守山人,两年后,二公子再次下山去九洲行医,一去二十年,再无音讯。
九州之大,找一人如大海捞针。我在雪山中等了二十年,等着二公子的下落,结果却等来了老先生和女娘。”
守山人哽咽着,泣不成声:“我早该想到,二公子那样至纯至性的人,怎会多年不回家,他只是无法回家罢了。”
明歌纵然心中早就有了猜想,只是看到守山人悲痛欲绝的表情,心口依旧冰凉,她阿爹,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都没有见过他。
明歌呆呆地看向大长老,大长老低低一叹,轻轻点了点头:“你阿爹在你出生那年就亡故了,那是一个温柔至纯的郎君,医术好,人也好,像是从未被俗世污染过一样。
你出生的时候,他抱过你,给你取过名字,说你长大一定会长成明媚可爱的小女娘。
他是为了救你和你阿娘而死的。”
明歌眼眸刺痛,听到最后一句,攥紧了指尖。
四月的天,祁连山又开始飘雪,她眼睛好像也进了雪花。
原来江南的那个故事,她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南疆,也在祁连山。
“当年大国主在姑苏身受重伤,并非是因为剑伤,而是毒,是天底下最阴狠的毒——温柔杀,大国主在回到南疆途中毒发,偶遇了当时去南疆采药的医者长琴,得他悉心照料。
长琴对你阿娘一见钟情,一路护送她回到南疆。”
“以长琴的医术,那毒本也可以一直控制,只是会不生不死成为一个活死人罢了,但是大国主不愿如此,想为大月国留下一个继承人,想以命换命,以她的命来换一个孩子。
于是便有了你。只是你阿爹不愿意你一出生就没了阿娘,便动用了禁术,将你阿娘和你身上的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以他的命,来救你们母女俩的命。
你自小体弱也是这个缘故。”
大长老说着深深地叹息,眼眶不知不觉有些酸涩。所以他们从小就给月牙儿喂各种灵药,就怕这个小女娘长不大,没有想到她不仅长大成人,还如她父亲所期盼的那样,长成了明媚可爱的女娘,就是淘气顽劣了点。
可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月牙儿从小就鬼精鬼精的,这般顽劣,就是想逗他们开心,想将大月山搅的鸡飞狗跳,这样日子也会充满生机,而不是千年如一日的死寂。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月牙儿呢!
明歌眼圈发红,心底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所以,那毒是当年秋言喻下在阿娘身上的?早在阿娘撞破他杀妻杀子的时候,就用偷来的毒下在阿娘身上,想毒死她?”
她后悔没在盛京的时候就亲手杀了秋言喻!他害死了她阿爹!她都没有见过阿爹一面!
风眠洲默默地握紧她的手,想给她一丝力量!祁连山一行他猜到了明歌的身世,却没有猜到故事是如此的惨烈,她爹以自己的命,换妻了女的命!
晋国公府的那位真的该凌迟!
大长老叹息道:“那些不重要,明歌,你要知晓,大月国不能介入中洲的纷争,一旦介入,必会亡国,这是先祖留下的箴言。
这些年,你阿娘一直瞒着你,不愿意你知晓,就是不希望这恨摧毁你,如今你长大,中洲历练一番,已然能够接受,这才让我告诉你真相。
杀人容易,可一旦开了杀戒,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明歌冷冷说道:“这不对,我修的道心不是如此,杀人偿命,何况是杀父之仇,若是我不知晓此事,便作罢,可我知晓了,那秋言喻的命就该是我的!
大月国若是真的因此而亡国,那也是既定的命数,如此忍辱负重的避世隐居,也定然不是先祖的意愿!”
屋内众人一默。
守山人悲喜交加,悲的是公子长琴十九年前就亡故,空灵谷还未得知这个消息,只以为他背叛空灵谷,下山去了红尘,喜的是公子舍命换来的小女娘是非黑白分的这般清楚,一心要为父亲报仇!
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娘,不愧是公子的血脉!
“若是你们大月国怕沾惹是非因果,这事便由我空灵谷去办!”一道浑厚低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天色还未亮,空灵谷的人却日夜兼程地赶来。
来人四十开外,身材高大,面容清癯,满身风霜,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郎君,父子俩都是一身的雪白狐裘大氅,像是从雪山中走出来的一般。
守山人瞳孔一缩,飞快迎上去,“噗通”一声跪在门口,哭道:“谷主,老奴没用,二公子他,他……”
空灵谷现任谷主长芦满身风雪地进屋,站在屋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视线落在明歌身上,恍惚间从她身上看出了长琴年少时的影子,一时之间悲从心来。
二十多年了,从他发现长琴私自下山行医,兄弟二人大吵一架之后,至今二十余年,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他们兄弟的最后一面。难怪这些年他一直找不到长琴的下落,原来他早已不在人世。
“那个傻子,早就告诉过他,世人性本恶,医者不过是皇权富贵的工具,他若是听我的,何苦年纪轻轻就丢掉了一条性命。”空灵谷谷主悲道,刚才他在屋外听了个大概,得知他亡故的消息,再也忍不住。
长琴,长琴,爹娘就不该给他取这样的名字,终是为情而死,也死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医术之下!
长芦双眼刺痛,冷冷开口:“月先生,长琴既然多年前就亡故,为何大月国一直没有给我们空灵谷报信?没有送他的遗体回来?”
大长老起身说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的错,不过长琴医者在南疆时便已经入赘了大月国,成为了国主的夫君,所以遗体已经葬在了大月国,至于多年来不曾派人来告知,是他的遗愿。
长琴说他和兄长感情极深,若是兄长得知他亡故的消息定然会十分的伤心,不如就当他失踪了,日后等到月牙儿长大,再由她亲自走这一趟。如此就算得知他的死讯,但是看到他留下的女娘,兄长也定然会没有那么伤心。”
大长老牵起明歌的手,说道:“月牙儿,来,这便是你大伯父。”
明歌朝着这清癯高大的伯父福了福身子,行礼道:“明歌见过伯父。”
长芦看着面前冰雪雕刻一般的女娘,想到长琴那一身风骨,背过身去,泪如雨下,许久沙哑说道:“你与你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
明歌:“我长得更像阿娘一些。”
长芦:“那你阿娘定然是风华绝代的女娘,不然长琴那样一心扑在医术上的傻小子,怎么会懂男女情爱。他的仇,空灵谷会报。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的的规矩,既可以下山救人,亦可以杀人。”
话到最后,已然透出森冷的杀意。
明歌见他们久居山中,就连守山人都不曾下山,根本不知山下今夕是何年,也不知道盛京晋国公府是何等存在。
“医者的手不该是用来杀人的,伯父,此仇我能兵不血刃。”
“也好。”长芦见她心性坚定,不是一般的女娘,悲痛中又带着几分的欣慰,“此次你们来祁连山,可有带来长琴的遗物?”
大长老点头:“明歌,马车暗格里,有你父亲的遗物,你去取来。”
明歌站起身来,出门去取。
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温泉水氤氲地冒着雾气,明歌走在雪地里,被绊到脚,险些摔倒,胳膊被人稳稳地扶住。
她有些恍惚地回头,看到了跟着她出来的风眠洲,风雪中,他剑眉星目,眉骨优越,像是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
“我没有见过我阿爹,连画像都没有见过,我想象不出来他的模样。”明歌眼眸氤氲,低低说道,“风眠洲,你说,奇不奇怪,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期待过他,父女之间并无感情,可是我知道他的死讯还是有些难过。”
她很难过!
风眠洲低低地叹息,伸手拂开她肩头的雪花,低沉说道:“因为你知晓你阿爹是深爱你和你娘的,他很爱你,所以才会难过。
明歌,你想哭就哭吧,我把肩膀借给你。”
他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肩头,隐隐心疼,她才十九岁,却要负担起那样沉重的往事和爱,他想替她一起分担。
“说起来,你我还真是一对小可怜瓜。”
明歌又哭又笑:“哪里有人像你这样安慰人的,你才可怜呢,我一点都不可怜。”
她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没有声音,眼泪砸在雪地里,氤氲了厚厚的积雪。原来这世间最难承受的是情。
原来她一直都拥有父爱,阿爹给了她最深沉的爱,让她和阿娘都活了下来。
风眠洲看着她站在雪地里落泪,默默地撑起伞,陪她站在雪地里,悼念亡父。
大雪之后,便是晴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歌默默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然后抹了抹眼角,去马车上找父亲的遗物。大长老的这辆马车内置不少机关术,她摸来摸去,在马车内翻出了座椅下的暗格。
暗格内有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
第517章 何不渡海而去?
明歌打开檀木盒子,里面是一卷医书手札,一封家书,一卷画轴。
明歌取出自己贴身带着的那封信,那信上面涂了秘药,她没有偷看过,此刻到了祁连山,阿爹给兄长的家书在檀木匣子里,那这一封是给谁的?
风眠洲进了马车,取出火折子递给她,低沉说道:“这信很可能是你阿爹写给你的。”
大部分密信都是涂了一层特殊的药汁,这种药汁遇到火则显现出来。
明歌捏紧手中的信,用火烤了烤,陈年泛黄的羊皮小卷上瞬间显现出字迹来:“明歌,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爹应该已经离开了很久。
很抱歉,这些年都没有办法陪伴你成长,没有办法教你读书识字,带你去看九洲的繁华,不过阿爹很开心,能有你。
阿爹在血月潭的老树下面埋了十八坛酒,是你的出嫁酒,不过依大月国的族规,你日后应该会纳夫,希望我的小明歌长大后,是个喝烈酒,骑烈马,肆意畅快的小女娘,还有,照顾好你阿娘。”
字迹到最后有些虚浮无力,氤氲模糊,像是被泪水浸泡湿,那样寻常的家书,通篇没有任何煽情的字眼,但是明歌眼眸刺痛了起来。
风眠洲伸手轻轻揽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说道:“没事了,明歌。”
明歌鼻子发酸,原来她的阿爹,欣喜过她的出生,为她埋下过出嫁的酒,幻想过陪她成长,教她读书写字,等她稍大点的时候,就带她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阿娘总是郁郁寡欢,从来不提她阿爹的事情,因为她阿爹那样温柔善良,温柔的人一经岁月沉淀便会慢慢成为一柄锋利的剑,一经想起便刺得人鲜血淋漓。
明歌小心翼翼地收起信,打开木盒子里的画轴,画轴上的是一家三口,杏花吹落满地,阿娘抱着刚出生的她,雪衣墨发的郎君一脸温柔地看着阿娘,眉目如画,像是从冰雪中走出来的人。
明歌垂眸,似有什么滴落下来,她微微一笑,原来,他就是医者长琴啊!
取完暗盒里的长木盒子,明歌回到冰屋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房间的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空灵谷谷主长芦压抑的声音,隐隐破碎。
“是我害死了长琴,若是那时我没有与他大吵,没有让他下山,他便不会死,他性格外柔内刚,被我赶出谷,便死都不肯回来求救……”
大长老泪目:“说起来,是我们大月国亏欠了你们,当时,国主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是长琴一遍遍将国主身上的毒渡到了自己身上,他中毒太深,就算有解毒的方子和药材,也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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