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他季心,也有堂堂正正站在这里的一天!
张辟疆小心地挣了一下,没挣脱。
做出沙盘的自豪感快维持不下去了,他不得已向刘越求救:“大王。”
刘越欣慰地看着他们:“季司长是要和阿疆做结拜兄弟吗?”
张辟疆:“?”
他僵硬地抬头,看看季心凶神恶煞的脸。
然后坚定拒绝:“不了!”
……
惠帝四年春,化名东胡的楼烦、白羊两部骑兵来犯,汉军用计全歼,称武川大捷。
韩信彭越的现身,叫整个云中郡震动,火药头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与马镫、大黄弩、机关术一道,成就四大神器的威名。伴随着全郡欢呼,战报飞速送往长安。
不知远方战况的长安细雨蒙蒙,笼罩在一层烟雾中。
雨下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三天,长安城终于放晴。并不明亮的日光洒在长信宫外,吕雉乘车而来,问审食其:“都准备好了?”
审食其低低道:“都准备好了。”
吕雉不再说话。她闭上双眼,像在等待着什么。
审食其的脸色自前日起,就一直是白的,见此也不敢再言语。
不知何时,从宗庙的方向传来钟声,突然而又渺远。
审食其猛地看去,双目愕然。
太庙,高庙!
那是太上皇与先帝的灵魂聚积之处,是最最不能出事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够从法理上,情理上,全方位压制皇太后威严的地方。
太后太后,先帝的皇后才是太后!
万万没想到,竟是宗庙出了动静,审食其的脸色转为苍白,便听吕雉叹了口气:“来了。”
便是她身为皇太后,大权在握,在宗庙的事情上,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目露惆怅,很快,丞相联袂太尉与御史大夫,三公在前,九卿在后,大汉顶梁柱们步履匆匆地前来。
吕雉已然换上冕服,肃穆地问:“宗庙出什么事了?”
三公九卿跪了一地,最终,统管皇亲的宗正高声道:“臣惶恐,供奉太庙、高庙的酌金失窃,由德侯刘广率先察觉。德侯长跪庙前,掩面哀哭,还请太后决断!”
一石激起千层浪,尚不知内情的重臣们愣了。
酌金失窃,那是什么概念?
供奉给祖宗的祭品被动,于子孙来讲,那是把强盗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罪;而太庙、高庙不仅是刘氏的祖庙,更是天下人的宗庙,帝王灵魂的栖身之所,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德侯哀哭,同样是对先帝,对太上皇的冒犯!
说句不好听的,这等惊扰宗庙的大事,在注重祖先的秦汉时代,足以将现如今的三公九卿全撤了,从而换上新的人选。
一行清泪落下,吕雉道:“哀家久居深宫,竟不知贼子作恶,惊扰先帝与太上皇的安宁……”
丞相曹参也流了泪:“臣,万死!”
“臣万死——”
“好了,万死不万死的,都不重要了。”吕雉擦了擦泪,“都随哀家前去看看。来人!”
执戟武士们迅速地进入内殿。
“查明偷盗酌金的贼子,再派一队人把德侯绑了,送到哀家跟前。”吕雉冷冷道,“胆敢在庙前哀哭,惊扰先祖安宁,我等等再和他算账!”
执戟武士迅速地退下,很快,大汉最尊贵的一行人来到宗庙前。
高庙挨着太庙修建,肃穆庄严,吕雉一步一步,跪地行了大礼,方才流着泪进去。
香火前供奉的酌金,确有一块不翼而飞,等吕雉检查完毕,重新走出来时,站都站不稳了。
“太后。”
“太后!”
此时重臣齐聚,有人心高高提起,有人心跌落到了谷底。建成侯吕释之面沉如水,不管酌金为何而丢,挫伤的都是太后的声威,只因太后身为宗妇,却让先祖宗庙受了惊。
再往严重了说,是太后失察,不配执掌一国朝政!
吕雉环视四周,动了动唇,忽然扬手,甩了静默不语的德侯一巴掌。
德侯刘广被五花大绑,跪在她的身前。吕雉厉声道:“你是哀家的侄子,吴王的亲弟。身为刘氏子孙,守护宗庙不利,还敢哀哭惊扰先祖安宁!”
德侯的脸偏到一边,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抱着吕雉的裙摆痛哭:“太后,是臣的错,臣万死不足以赎。先帝……先帝在时,对侄儿那么好,供奉高庙的酌金少了那么多,侄儿实在愧疚,侄儿一时糊涂啊!”
德侯口不择言:“宗庙失窃,是从前都没有的事。侄儿守了这么久,哪里见到过什么贼?肯定、肯定是先祖发了怒,在述说他们的不满……”
奉常叔孙通瞳孔一缩,哪还嗅不出风雨欲来的气息。
怪不得,怪不得近来有人常常拜访师叔,他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吕雉缓缓收回了手。
她知道,如今跪在廊下的重臣们,有人等着她认错,等了很久很久了。
她眼含泪光,不动声色地喃喃:“不满……先祖有什么不满?”
德侯呜咽一声,垂头不语。
宗正忽而出列,道:“宗庙面前,臣得罪了。”
非刘氏子孙不得为执掌宗室事务,故而宗正也是刘氏。他深吸一口气:“先帝有灵,定然不满太后处置营陵侯,手段过于酷烈。殊不知营陵侯乃我刘氏旁支,如何能与庶民相列?”
他最是不满太后不经过宗正衙门之手,就处置了营陵侯,简单得如同处置一个庶民。
郎中令随即出列:“先帝有言,非刘氏不得为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太后册舞阳侯夫人吕氏为临光侯,恐先帝为之不满。”
尽管吕媭只是关内侯,而不是最高一等的列侯,恐怕先帝顾不上管——先帝在时,还计划着要把戚夫人的废物兄弟封关内侯——但这触动了许多功臣的利益。
吕氏的力量,已经不能再过增长了!
宗庙之前,鸦雀无声。中尉灌婴膝行一步,道:“太后执政,百姓欢欣,然边塞亦我大汉子民。代地贫瘠,饱受匈奴灾祸,休养生息,才是我大汉国策。太后直言与‘东胡’放开了打,实乃不利民之举,只能徒增无畏伤亡。”
曲周侯郦商伏地道:“梁王代王,都是太后骨肉,先帝骨肉。云中战况危急,一旦遭遇不测,先帝有灵不会干休。太后明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宗庙又将有什么样的震动?”
吕雉勃然大怒,指着他道:“放肆!”
瞬间,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重臣们匍匐在地,有人颤抖起来。御史大夫周昌闭上眼,内心长长地叹息,他最为担忧、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发生了。
而今远远谈不上逼宫,却胜似逼宫。
他们要想太后放下一部分权力,从而转到幕后;想要天子亲政,功臣一脉远远压过吕氏,若是废后,那就更好。
太尉周勃皱起眉,局势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了。趁天子不在,发难宗庙,发难太后……目光望向跪在最前的丞相,随即转到一旁,他的次子亚夫已经和梁王殿下绑在了一起,换言之,他是半个太后的人,他并不能够置身事外。
陈平若在此处,与他的处境也是一样的!
周勃当即不准备让郦商讲下去,谁知太后开口了。
吕雉淡淡道:“德侯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电光火石间,丞相曹参蓦地抬首,连灌婴都顿了顿。
宗正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郎中令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看来,这是太后服软的表现。
他们不需要太后下诏罪己,只需承认失察的错误,放权给陛下。太后依旧会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她不再扶持外戚,而是专心享受尊荣与子孙孝顺,岂不是皆大欢喜?
至于朝政,他们会是天子最忠心的能臣。
“德侯所言先帝不满,哀家不知道占了几条。”吕雉轻声开口,如惊雷一般响彻众臣耳畔,“只是夫人灌氏,还有外家颍阴侯府,联手朝臣忤逆先祖,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才是招致先帝不满,宗庙失窃的罪因。”
“……”
众人大愕,跪也跪不稳了。
什么叫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灌婴一惊,几乎失色,吕雉转过身:“哀家不屑同你们说谎,也不屑做冤枉小辈的事。不论夫人灌氏生男生女,对外宣布的一定是小皇子。”她的音色很凉,“因为先帝给哀家托了梦。”
“你们一个个的围着我,何尝不是惊扰先祖安宁。”吕雉抬起脚步,慢慢往里走,“先帝都看着呢!”
只听一声爆破,戚里传来冲天的巨响,听懵了的众臣如惊弓之鸟般,迅速扭头。只见颍阴侯府的方向,升起冲天的白烟,久久不散,犹如神罚。
爆破接二连三,宗□□,郎中令府,曲周侯府——方才指责太后,意图压太后之威的重臣府邸,无一不发出巨响,升起浓重的烟雾,象征着天神之怒,先祖之罚!
整个长安城震动了。
从前经受过神罚的倒霉蛋,好像叫吴王刘濞,而今又来了几个么?!
经过化学家细心钻研,黑家伙的威力已经不能同往日而语。众臣目露震惊,清晰地看见白烟之中,有什么缓缓倒塌——即便倒的不是正屋,而是无人居住的小院,宗正还是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啊呀叫了一声,昏厥过去。
沐浴在一片空白的神色下,吕雉继续往高庙走。
又是一阵细微的动静,高庙徐徐燃起烟雾,纯白如仙境,而不似巨响发生地那般不详、暴戾,下一秒,一道声音响彻众人耳畔:“荒唐!”
动静很快消失不见,所有人蒙了。
那熟悉的声音,正是逝去多年的先帝。
当即有人嚎啕大哭,再也忍耐不住,趴伏在地。在神罚降世,惩治出言不逊的重臣府邸的当下,先帝的声音,叫他们觉得羞愧,那句“荒唐”,更叫他们觉得惶恐。
先帝骂的谁,岂不是显而易见?
太后站在袅袅白烟中,再一次流下了眼泪:“高皇帝有灵……让我察觉混淆皇室,混淆盈儿血脉的阴谋。你们若是不信,尽管随哀家前去质问夫人灌氏,拷问服侍灌氏的婢女,否则,你们还以为哀家屈打成招。”
吕雉转过身,平静道:“便是皇后推她落水,也是夫人灌氏陷害的。哀家胆敢在高庙前立誓,尔等敢吗?”
丞相曹参深吸一口气:“臣等……万死!”
郎中令紧接着晕了过去,至于真晕假晕,无人知晓。灌婴神色空白,嘴张了张,与曲周侯郦商一样,腿脚一软,化为了深深的颓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内侍匆匆前来,在宗庙前跪着膝行,往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吕雉微愣:“盈儿回来了?”
内侍惶恐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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