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刘恢见此,心安定了下来。燕国相是整个燕国的定海神针,也是他的主心骨,对练兵有着第一无二的见解。这么些年,没有丞相,他独自一人决不能掌握大权,除此以外,他自忖他的卫队绝不会输给代国的云中郡、雁门郡。若是从前的梁王卫队与他对战,指不定谁输谁赢……
只是战报一出,他知道他错了。刘恢看着栾布,语气十分敬重:“丞相,今后我们该怎么做?”
他的丞相与长安,不是一条心,谈起皇太后吕氏的时候,丞相更有过怨言。早在就藩的时候,刘恢就欣喜于这点,丞相多年来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扶持他,且没有一点私心,若是到了这个份上他还需要猜忌,他也就不配做刘家子孙、先帝皇子了。
栾布看着目露信任的大王:“臣好好想想。”
淮阳王刘友在殿中走来走去,抿着嘴:“竟然赢了,竟然赢了……”
只是,这等赢面,还不是依靠韩信和彭越二人?躺来的胜利罢了,从前父皇都要靠他们打天下,要不是太后故意把他们送到梁王手上,梁王卫队,怎会有这般的声名。
刘友撇开眼,不懂梁王卫队有什么好夸耀的,随即不再议论这件事。
当下,他的要紧任务是收服整个淮阳国——与得到长安支持的代王刘恒不同,他势单力薄,生母也不过是先帝的小小姬妾,外家不盛,更没有强大的军队予他支撑。
他原先想着与燕王打好关系,可一回到封国,他当即后悔起来。燕国与淮阳一个南一个北,相差得简直十万八千里远,便是燕王有意帮扶他,也是有心无力。
刘友不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他焦虑地睁着眼睛,吩咐下人道:“传内史前来见孤。”
-
五日后。
长安,法家大贤张恢的宅邸。
宅邸聚集了许多人,都是鼎鼎有名,当下各个派系的法家大贤。法家自春秋以来,分为法、术、势三派,都有各自的经典与祖师爷,可是今日,他们摒弃了派系之见,齐齐奔赴长安,拥挤在这一座小小的宅中。
天将变,他们相信就是当今的显学——黄老学派,也肯定有这么一场集会,事关未来与发展,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张恢坐在最里处,拿着弟子晁错的书信,一封一封地整理出来。
拆开其中一封,他语气郑重:“诸位,待雎阳学宫建成,可愿前往讲学?”
法家大贤对视一眼,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道:“吾愿。”
“吾也愿。”
应答的大贤并不少,竟还有隐世许久的师叔,张恢松了口气,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学成以来,广收弟子,立志叫法家兴盛,再现秦皇时的辉煌,吸引彻侯将军们的喜爱还不够,如今终于得见曙光。他的关门弟子晁错,如今跟在梁王殿下身边,等梁王回归长安,便摇身一变成为天子,晁错的前程,又能差到哪里去?
从小陪伴天子长大,这份殊荣,不是谁都能有。
他庆幸自己送人送得快,每每想起,都能仰天大笑三声。法家诸人已经同意,将暂时摒弃门户之见,提供资源,助他的小弟子一臂之力;依晁错的天资,未来九卿有望,三公……不是不能畅想!
张恢眯起眼,悄悄与大贤们说起:“那日,叔孙通还没回府,就被儒门叫了过去。”
“哦?”有人显然对卧底传来的消息非常感兴趣,面色肃穆,“儒家也有动作了?”
张恢点点头:“他们紧急传信给南阳郡守,催贾谊回长安。”
当即有大贤嗤笑:“不入流的手段……”
“不过尔尔……”
将儒家痛快地批了一顿,白发苍苍的老人似想起什么,叮嘱张恢:“恢啊,待晁错那孩子回来,你可要好好同他讲,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第151章
远在云中的晁错打了个喷嚏, 此时,离长安派遣军队迎接梁王的举动已过去数日。
陈买从牛场回来,发现陈平含着笑, 在案前提笔挥洒, 似要抒发心底的高兴。陈买面上显出深深的困惑, 不懂父亲在高兴什么, 欲言又止间, 陈平看他一眼:“回来了?”
陈买想问的话憋进了嗓子里:“嗯。”
陈平道:“看你身上都是土, 快去清理一遭。我与你张良叔有事相商, 晚膳便不用了,早些休息吧。”
“……”陈买惊悚了。
他虽然迟钝, 却也知晓父亲一直将留侯视作竞争对手, 什么时候叫过“你张良叔”?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 看着陈平风一样地离去。
深夜,两大传奇智囊聚在一块嘀咕许久, 总算商议出几个办法,该如何布局草原、以待未来。他们的学生即将成为天子, 草原诸事, 也该早早地着手。
对于张良所言的联络北逃遗民, 可当奇兵之用, 陈平也是认同。他轻声道:“遗民苦匈奴久矣, 只是,这事怕是有些难度。你当先帝没有派人联络过他们么?”
当年逃去草原的,有六国遗民, 更多的是不愿归汉的老秦人。在他们心中,永远只有一个陛下,那便是秦皇;永远只有一个身份, 那便是大秦的子民。南归新生的刘氏王朝,是背叛,他们宁愿守着秦皇开创的无上荣光,沦为异族奴隶,衣不蔽体,朝不保夕。
为此,当冒顿围先帝于平城的时候,遗民们拒绝指路。陈平对此事一清二楚。
张良点点头,又摇摇头:“可那年,他们愿意协助卢绾的妻儿出逃龙城。”
生在这个疆域的人,不想披发左衽,不想无颜面对先祖,这是随着时间流逝,潜藏在血脉的执念。张良道:“再等等。等大破‘东胡’的战报传遍草原……”
他理解北逃的遗民,就是他,又何尝不是遗民呢。
尚未研究养生术前,每每夜间惊醒,他总要望向韩国故土的方向。
那不是秦汉之别。
张良叹道:“那是思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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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的草原,牧草茁壮生长,溪水潺潺流动。
汉军大败南下劫掠的东胡人的战报,也随着春日渐深传遍了草原,毫不夸张地说,匈奴单于庭震动了。
别人不知其中猫腻,单于庭还不知晓?
白羊王与楼烦王丢了三千骑兵,却丝毫没有资源收获。特别是楼烦王,元气大伤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部落,那些精锐射雕者,整整损失了上百人!
养出一个射雕者不容易,何况上百个,楼烦王生生被气病了。白羊王狂怒之下,便是惊慌失措,他实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向来被他们当做肥肉的汉朝忽然强硬了起来,不知用什么巫术,让他们自吞苦果。
对,一定是巫术。否则怎么会全军覆没,一个都没回来……
尽管他们苦,但大单于召见,楼烦王依旧要拖着病体,前往单于庭。
迎接他们的是大单于凶狠的惩罚。冒顿扬起马鞭,抽了五十下才放过他们,青翠的草地鲜血四溅,弥漫着浓浓的腥味。
两王起都不能起,躺在地上痛得一声不吭,最后,冒顿扔了鞭子:“滚!”
赵壅在旁看着,浑身发寒。
冒顿转过身,面颊潮红,眼神渐渐化为平静:“本单于知道,你对旧国心怀怨恨。挂上东胡大旗的主意,也是你给他们出的……”
赵壅冷汗渐起,扑通一声匍匐了下去。
“以后好好教导左贤王,别再做愚蠢的事。”冒顿抹开面上血迹,扔掉马鞭,大步往王帐走。
赵壅哑声道:“韩信、彭越没死……”
冒顿停下脚步,放在身侧的手抽搐了下,咧咧嘴:“不愧是淮阴侯啊,从没和大匈奴交过手,却能打出这样漂亮的仗。”
听到这里,赵壅再过不甘,也只能告退。
很快,冒顿召见左贤王稽粥。
左贤王就是从前的大王子。稽粥二十出头的年纪,人高马大,长发蜷曲在肩头,冒顿带他来到远离王帐的地方,指着南方对他道:“这个亏,因为白羊王楼烦王的愚蠢,我们接受了。我指的地方,是你以后最大的敌人!立国不久的汉朝,已经睁开眼睛了。”
冒顿咳嗽几声,面颊潮红更甚:“稽庾在长安遭受的意外,绝不是意外。汉人发明了对付我们的东西,我将加大力度探查,而你,将继承大单于的事业,为天神的荣光而战。”
稽粥狼一样的目光烁烁,他担忧地看了冒顿一眼,恭敬地俯身:“父,我知道了。”
冒顿拍拍他的脑袋,回望南方。
可惜啊,汉人皇帝年轻,太后也不老,他们与国家一样,都有无限的可能。
想到这里,冒顿又咧嘴笑了,韩信没死又怎么样?汉帝绝不是能驾驭他的人,等到他儿继位,大匈奴也将有无限的可能……
……
单于庭百里之外,有一处洼地。这里人烟稀少,杂草仿佛都比别处枯黄几分,帐篷搭得整齐,却散发沉沉的暮气。
自从汉军全歼东胡的消息传来,待在帐篷里的人们,仿佛都变成了不正常的模样。
他们都扎着秦时的发型,一个头发花白,四肢干瘦的老人喃喃:“全歼,全歼……”
他们处在匈奴管辖地,怎会不知道东胡的名号,就是匈奴的一层遮羞布?早在十多年前,东胡就被冒顿打得只剩老弱病残,缩进西域苟延残喘,能南下才有鬼。
换言之,那匈奴骑兵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汉军居然胜了。
另一位老人呆愣许久,忽然站起身来,不屑地道:“想当年,陛下灭六国,威四海,蒙恬将军北击匈奴,何等气势!换做汉帝,却被围困在白登山上,实乃耻辱。不过灭敌三千,又有什么好庆贺?”
没人反驳,却也没人附和。
所有人心知肚明,不一样的。老秦人效忠的陛下只有一人,可他们不会不知道,经历了秦末动乱的国家有多么孱弱,那时人人相食,饿殍遍野,九州沉沦。
埋头牧羊的妻子道:“听说汉人亩产到了四石……”
不屑的老人面色一变,不吭声了。
谁能想到他只有三十七岁,却到了风烛残年。阵阵沉默之后,老人低声问:“要南下吗?”
他出身关中咸阳,隶属于秦时少府,父亲更是秦皇时候的九卿之一。秦末少府分崩离析,有许多图纸失传,包括高速修建直道的心得,最重要的镍提炼术与晒盐术……世上永不会生锈的刀剑,只有秦人能够炼成。
没人知道老人的帐篷里,有着让天下疯狂的传承。
在他身旁,瘦瘦小小的孩童披着一身破麻布,浑身黝黑,眼神纯真:“我想吃饱肚子。”
妻子鼻子一酸,老人把孩童抱了起来。
“陛下……”他看着刺眼的日光,泪水将脸颊脏污冲刷。然后抱着孩子,端端正正地行三跪九叩之礼,肃穆的模样,像极了当年他的父亲。
“我们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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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弓弩等物作为战争武器,并不是生产出来,就可以长长久久的使用的。
它们要定期保养,以防破损、生锈,而保养又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消耗更大的是战争,每逢战后,总有一大批刀剑使用过度,化作废铁。
故而军队难养,粮草是一方面,武器又是一方面。云中郡的武库里,刘越拉着刘恒,随郡守他们检查报废的刀剑,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心疼。
刘恒第一次随刘越接触伤兵,此时也是第一次检查武器。询问了要多少军费才能将武器恢复如初后,刘恒听得心底直抽抽。
几千人的对战,几乎都把云中郡和幼弟的梁园掏空了,据说陛下也不剩什么私房。
那几万人呢?几十万人呢?
刘越望一眼刘恒的面色,警觉起来。
这可是为了养牛,连王宫宫墙都不愿意修的人,他不希望四哥变成抠门大王,以后娶不到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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