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徐生在心里直骂娘。
如果他还不清楚状况,那他就是蠢蛋了。匈奴蛮子是想要他给眼前的人治病!
对比如今得到的讯息,龙城最奢华的帐篷,中年,病重……这不是贼首冒顿还能是谁?
带他过来的,想必就是他儿子左贤王了。
徐生一颗心拔凉拔凉的,恨自己胡乱点头,第一次尝到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他的技能点在炼丹方面,对医术那是一窍不通!
只是如今身不由己——想必匈奴蛮子已经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觉得他清纯又不做作,和别的装神弄鬼之人都不一样,医治大单于定也手到擒来。
如果冒顿永远不醒,他岂不是“神格”破碎,小命不保?
……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牺牲自己,与冒顿同归于尽,为陛下解决掉心腹大患!
徐生目露凶光,很快蔫了下去。
他不觉得自己的小身板能干掉匈奴单于,定会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更何况……他惜命,还得爬回长安见陛下呢。徐生吸了吸鼻子,觉得活下来的希望越发渺茫,云淡风轻的气度都快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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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料想得没错,左贤王尽管对他再尊敬,却也不会让他与大单于单独待在一起,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谨慎。
稽粥决定自己守。
他握着手中红珠,目光紧迫,只见萨满神缓缓走到父亲的身旁,手掌按住父亲的胸腔,闭上眼念念有词。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徐生用方言念够了,便又睁开眼,指了指冒顿脸颊、颈间红红黑黑的泥土,又做了个流动的手势。
稽粥顿时明白了,萨满神需要一盆水,用来擦掉父亲脸上的神药。
他思虑一瞬,眸色明明灭灭,最后果断地转身,高声吩咐外头的人。
徐生接过水盆,用沾湿的布帛狠狠地擦,这辣眼睛又难闻的玩意,多放一天,就是对眼睛和鼻子的双重暴击。
很快,神药被擦了个干净,露出大单于红得发紫的一张脸,还有如腊肠般肿起的脖子。
稽粥欲言又止,终是忍了下来。
萨满神是否擦得太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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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生搓完冒顿的一层皮,云淡风轻地将布帛一扔,示意再来一盆。
方才他想通了,命运皆有定数,有时候不是他想活,就能活下来的。而今自作自受,吃了语言不通的大罪,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坦然地迎接结局。
如匈奴这般残忍暴虐的敌人,一旦察觉真相,恐怕他会死得很惨。罢了,若祖师爷保佑,就保佑他能魂归故里,陛下召见其余化学家的时候,能偶尔想起他的名字,想起曾经有一个忠心的臣子,不得已客死他乡……
早知道如厕的时候叫十个八个向导围着就好了。
徐生浑身的气质愈发缥缈,手上动作逐渐摆烂。第一天,徐生手指结印,念念有词;第二天,徐生或坐或站,闭目做法;第三天,徐生开始跳大神舞,顺便把宝贝布袋里剩下的唯一一颗糖丸搓成粉,敷衍地塞进冒顿的鼻子。
一边塞一边叹气,多好的饴糖,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回过头,他用方言郑重开口:“此乃回魂丹。”
第四天,徐生无聊透顶,见冒顿依旧高热不退,偷偷给了他一拳,随即若无其事,开始偷学匈奴的语言。
左贤王稽粥因着一开始的尊敬,没有对他的治病方法发表任何意见。当晚,徐生眼尖地瞥见他被一个说汉话的男子叫了出去,他唰一下竖起了耳朵——
左贤王称那男子为老师。
再回来的时候,左贤王看向他的视线带了一丝打量,恐怕认为他能治好大单于的信心,也不那么坚定了。
徐生啧啧,原来这里还有聪明人。
又过了几天,一个披头散发,神神叨叨的老人闯了进来,见到他极其愤怒,手舞足蹈地指责着什么。徐生大开眼界,听了好半天,才辨认出什么“神药”“不敬”。
他恍然大悟,这是遇到同行了。
这行骗水平连他都比不上!
徐生内心鄙夷,表面淡淡一笑,并不争辩,顿时高下立现。
老人气坏了,在那无能狂怒,不一会儿就被请了出去。
左贤王稽粥缓缓进来,凝视着徐生,右手放在了腰间弯刀上,徐生装作若无无事,日复一日地开始做法。
爱咋咋地,他已经预料到离露馅不远了。
第十五天,徐生照常端坐于冒顿榻前,思索今天该怎么折腾好。
听说右贤王剑指单于之位,领着骑兵终于赶到了龙城。眼见着叔侄之争即将开始,帐外的气氛越发紧张,如此喜事,不唱歌实在可惜!
他清清嗓子,正要唱出第一句,却见冒顿紧闭的双眼动了动,紧接着,吃力地睁开一条缝。
徐生:“?”
冒顿削瘦许多,且隐隐作痛的脸颊动了动,扭过头,朝徐生看来。
他缓缓开口:“萨满神……保佑……”
*
等到使团回归长安,依旧没有徐生的消息,理智的人心知,徐名士恐怕不会回来了。
化学家们集体蒙上了一层阴影,徐生的师父嚎啕大哭,这出门散心,怎么还把命给散没了呢?
阴雨蒙蒙的天气,刘越乘辇来到梁园。他命人做好的衣冠冢,就埋在不远处的青山上,在众人难抑的目光里,皇帝陛下亲自烧了张侍中所作的祭文,当做祭拜。
便是永远与化学家不对付的墨者,远远站在一旁,眼眶也湿润了。
得天子如此相待,此生不枉来上一遭!
与此同时,匈奴龙城,徐生的眼眶同样湿润了。
他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到这样的地步了。
徐生望望满面震惊,从此以后失去大萨满之位的老头,又望望捧着大萨满信物的自己,最后看向装点得分外隆重,分外肃穆的祭坛高台。
在他脚边,跪着心悦诚服、手捧红珠的左贤王稽粥,瘸了一只腿的二王子稽庾,还有得知冒顿醒来以后,气焰迅速消失的右贤王,以及成百上千的匈奴大贵族。
当然,左贤王的老师也在其中。
冒顿的身体还很虚弱,特别是脸和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其上的阵痛一直持续,没有消失。但他坚持来到现场,见证了新任龙城大萨满的诞生,等祭祀结束,他弯下腰,双手高抬,为徐生献上一把嵌满宝石的匕首。
他的语气极其恭敬:“请萨满神为我赐福。”
徐生沉默了一会儿,迅速适应了新身份。
他接过匕首,闭上眼感应了一番天时,悠悠用匈奴话道:“从这里往西走,有数不尽的新物种,天下未曾听闻,譬如蒜,譬如胡椒。如果得到它们,大单于的身体将会迅速地好起来,这是独属于神灵的宠爱!”
他清楚听见,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变得粗重。
徐生悠悠开口,点了赵壅的名字:“神灵告诉我,你熟识汉学,善于交际,由你带队,定能为大单于带来痊愈的希望。”
聪明人不适合呆在这里,不如为他的陛下发光发热,徐生虔诚闭眼:“此乃上天的指示。”
第171章
万里之外的匈奴正进行着看不见的变动, 长安,同样迎来了一件大事,叫少府轰隆隆地运作起来, 满朝随之震动。
起因是雁门郡接到了草原逃民来投。
草原逃民在如今并不稀奇。早在秦末乱世之际, 中原无暇北顾, 于是河南地落入了匈奴囊中, 一块天然的屏障与养马地就此消失, 百姓四处奔逃, 幸运者安居南地, 不幸者落入敌手。
等到大汉亩产四石的消息飞入四方,从前陆陆续续三两个的逃民, 霎时变为一大团一大团。边境数郡同时接到长安的指示, 在保存实力不起冲突的前提之下, 能接应便接应,他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啊。
而今稀奇在来投的人, 身份极为特殊。
秦朝遗民、贵族,秦少府令之子——与身不由己的庶民不同, 他是自愿北上, 不肯接受汉代秦器的事实, 从而举家避世, 远遁草原。
名为“卺”的老人, 手牵幼子,步伐蹒跚地走在灞桥之上,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才三十多的年纪。紧随其后的家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身躯瑟缩,不时有河岸上的百姓好奇望来,一眼望见护送他们的军士, 眼带敬畏,视线却不曾转移开。
也赖话剧在长安的巡演,维持秩序的兵卒仿佛褪去了那层叫人恐惧的光环。有天子严令,中尉监督,他们秋毫不犯,百姓很快胆大了起来,敬畏之中夹杂了些许亲近,听说未央宫的帝王已经叫人排演第二出了!
如今他们对待长安以外的郡民,那叫一个有优越感。
听说关中数县的乡老,已经联名上书给内史,请他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有朝一日让话剧“下乡”——总之一句话,长安可以,关中为什么不可以?
关中上了书,关中以外的各郡又不满意了,据说邯郸郡连同梁国雎阳的陈奏已在路上,都是从前梁王治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如此劲爆的消息还是演出结束之后,桃侯亲自讲出来的,听得长安百姓浑身舒爽,满足敢爆棚。
卺苍老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这些百姓或许不健壮,不富裕,但各异的面孔洋溢着的是希望,是昂扬。他顿时恍惚起来,当年秦失其鹿,九州大地啼泣遍布,那副惨绝人寰的景象他不愿看,却深深记在了心里。
便是始皇陛下在世,他治下的庶民,有过得这么好……么?
不一样的,卺告诉自己,可灞河流动的波涛,还有周围传来清脆的笑声,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旦天下安定,庶民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十数年前,大汉创立者不敌匈奴,数年前,大汉皇太后更是蒙受屈辱。尽管史书记下了今日的狼狈,尽管卺为此嘲笑、不屑,但他看见灞桥两岸的一幕幕,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家人眼底,充斥的全是渴望。
……
卺的手里握有许多秦少府失传的技术,自身更是一位锻造大师,稍稍懂行的雁门郡官吏一看,呼吸都粗重起来。
消息上报代王,代王明显也十分重视,快马加鞭派遣军士,护送卺一家人前往长安。
可以说,卺归附的意义远超以往,秦人,还是秦贵族,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太后执政的成绩,也是年幼天子的政绩,连顽固不化的暴秦贵族都被折服了,不就证明当今两宫实乃英主么!
臣子们打了鸡血一般,史官同样大书特书,其中,九卿之一的少府令最为亢奋。要知道秦少府是最先进也是最庞大的国家机器,可惜当年的战乱与大火,让汉少府与之断了层,而今机遇重现,透出一点都能让他如获至宝了。
未央宫中,阳少府伸长脖子,犹如等待丈夫归家的妻。
刘越:“……”
小陛下点评:“阳卿若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御史大夫快忍不住了。”忍不住将他弹劾。
吕雉坐在一旁,见状失笑,越儿对周昌好似有一点点小怨气。
卺想都没有想过,他会被大汉君主亲自接见,还是一种正式的、彰显礼仪的接见。见他踯躅原地,迟迟没有跪拜,满朝文武仿佛没看见似的,阳少府很快出列,笑成一朵花似的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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