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他和母后商量过,加封最高等的彻侯是不可能了,除非灭国的军功,否则还是不能违背先帝定下的祖制。就如利用推恩之法,慢慢弱化地方的诸侯王一样,若一下子削去王位,不仅先帝时期的老臣不能接受,还有违大汉推崇的孝道,过个几十年再改不迟。
但彻侯之下的关内侯,却是没有册封的门槛,君不见时代的眼泪戚坪,都差点被刘邦封侯了吗?
“……”皇帝陛下反省了一下自己,戚坪如何能与蒯通相提并论,反正,蒯师傅一个关内侯的爵位没跑了。
背了多大的锅,就要给予多大的赏,否则臣子凭什么献出忠心?虽说纵观当下,无条件忠君的人数不胜数,蒯师傅被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恐怕也在其列,但为了长治久安,还是得赏罚分明。
蒯通携平定朝鲜乱局之功归来,封濮阳君,有食邑,无封国。副使郅都与其余立功者,皆有不同程度的封赏,却是不足以封侯,他们的权益体现在俸禄与待遇上。
眼见宴席进行得差不多了,刘越悄悄转开脑袋,问吕雉:“母后累了吗?”
“尚可。”吕雉笑道,“越儿觉得这几道菜品的味道如何?”
母后往未央宫送了两名新厨子,炖肉炒肉都是一绝,刘越拿起帕子抹嘴,笑得又甜又灿烂:“好吃。”
想了想又说:“母后若有不舒服,赶紧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
小儿子天天紧张她的右手,看得跟瓷器一样,还是淳于意出来辟谣,说太后还可以左手拿勺吃饭,这才制止了刘越命十个八个宫女围着她转,实在不行把饭喂到她嘴边的危险想法。
这也是越儿极少见的一次犯傻了,吕雉知道他关心自己,笑归笑,很快心软得不行。
她坐在与皇帝并行的最高处,看着最让她疼爱的孩子,逐渐有了掌控天下的帝王相,内心的骄傲无法言喻。疗养的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关注越儿处事的方法,这孩子像极了她。
余光瞥见抱着女儿乐呵的刘盈,吕雉一滞,继而对窦漪房低声道:“宴席结束了,你带着洛邑来长信宫玩,就说祖母想她了。”
窦漪房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不是两天前才见过洛邑翁主吗?
她也低声回:“诺。”
吕雉这才满意,那厢,刘越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趁着大家都高兴的时候,宣读封赏,让热烈的气氛更上一层楼。
听下方的臣子吹牛谈天,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一件事,他听得津津有味,只不过这样的情境之下,闷头喝酒的蒯师傅好像更突出了。
方才赵安悄悄汇报,蒯正使与襄侯似乎闹掰了,心生怜爱的皇帝陛下,决定让蒯通也放肆地开心一回。
刘越转头吩咐几句,当即有宦者去取来封赏诏书。
那熟悉的卷轴一露,大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韩信与彭越对视一眼,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不等韩信露出笑容,他瞥见蒯通仍埋头喝酒,一点也没有世俗的欲望,心里不禁浮现六个点:“……”
韩信急了。
蒯兄,这时候可不兴饮酒啊!
许是心有灵犀,蒯通恰在此时抬起头,超小声地骂骂咧咧:“你他娘的韩信!”
下一秒,他从高亢的宣读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以正使之职,平朝鲜动乱,扬大汉之威……封关内侯,立濮阳,食邑五百户……”
啪嗒,蒯通手中的爵杯掉了下来。
他反应的速度有些慢,出列的速度却是十分迅疾,此时飘飘乎乎的,如同浮在云端。
郅都跟随他出列,还有念到名字的青年使臣们,无一不是充斥着喜色,最后,诏书还给予了使团的后勤人员奖赏,此番出使朝鲜,可以说是满载而归,荣誉加身!
众臣目睹了这一场封赏,吃惊,感慨,怔愣不一而足,仔细一想,蒯通的爵位也是他应得的。
别以为动嘴皮子很容易,前有苏秦张仪,今有陆贾蒯通,哪一个是简单角色?
若能不废一兵一卒而将朝鲜纳为傀儡,对于大汉而言,比派兵灭国的效益来得更高,因为当前汉境之内正忙着改革,国库的钱每一天都在当柴烧。挤出海量的军费,于当前来说是亏本的买卖,何况消化朝鲜还需要时间——还是那句话,并不是实力不足,而是时机不当。
而十年后,十五年后,形势恐怕又不一样了!那时的大汉,定然有超然的实力与野心,消化朝鲜如同嚼一盘点心一样容易。作为一切的先行者,濮阳君蒯通定然会被记录在史书上,与他的大名一样永世流传——
永世流传四个字是襄侯韩信的想法。他是真为蒯通高兴,难得挂上了真挚的笑容,没想到诏书念完了还有第二封,有关纵横学派日后的发展。
太学决定给予纵横学派,与阴阳学派一样的待遇,允许多派两名讲师,多放几个学生名额。以后典客衙署招人,也优先考察外交能力与口才,胆大机变者优先,吃苦耐劳者优先!
这下,大殿的气氛被推至高潮,蒯通原本五彩斑斓的神情,转移到了本来很乐呵的儒家叔孙通,还有一众黄老、法家、墨家的大臣脸上。
猝不及防的诸子百家:“……”
刘越是有意给予重赏,抬高汉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的。随着国力上升,总有一日,象征大汉的刀剑将要向外挥去,使团在其中的作用,同样无法估量。
和母后商议,给予纵横学派新的名额,也有他的用意。自从黄老研究出了新的货币体系,其余学派眼红万分,却是毫无摘果子的办法,未免它们联手攻击显学,把改革的好兆头变为坏消息,这时候,便需要少许外力刺激。
与其抹黑他人,不如提升自我。如何调动诸子百家的积极性,皇帝陛下也是好好斟酌了的!
相比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刘越,蒯通嘴唇发颤,这回却不是生气,而是激动的颤抖。
心下又有些复杂,觉得受之有愧,犹如白捡了一个爵位,最后渐渐化作了坚定,他会带着吕禄几人无法言说的那一部分功劳,好好走下去。
他跪在地上接诏,端端正正地拜了几回,再站起来的时候,面上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
师门的凋零,是他多年的心病,自从太学准许纵横学派入驻,他的心病就好了八成,如今更是了无遗憾了。
“臣叩谢陛下,叩谢太后,”向来毒舌的人难得哽咽,谢恩的话语,酝酿几秒才完整说了出来,“臣定不负厚望,为大汉尽力尽忠。”
刘越点了点头。
犹记得多年以前,蒯通身上还贴有叛贼的标签,他根本不想入仕,也不想为大汉付出半点心力。
如今不一样了。
这也是皇帝陛下想要培养的归属感,蒯通完完全全达到了他的期望,想到这里,刘越不禁生出一点小自豪。
最重要的一点,接了他的奖赏,就不许脱下身上的黑锅了!
这叫等价交换,想必蒯师傅一定深谙这个道理。
·
今夜的光芒,注定聚集在新出炉的濮阳君身上。
等最最引人瞩目的天子和太后前后脚离开,蒯通很快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若不是韩信拉彭越一起帮忙挡着,光看他被灌的酒量,明早爬都爬不起来。
若说原先他是借酒消愁,如今再喝,却是满怀高兴。只是难受不会消失,但会转移,譬如叔孙通——
叔孙通想骂人了。
他先前还为蒯通感到高兴呢,一介文臣能以外交成就封爵,足以可见蒯通的厉害,没想到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纵横学凋零得比阴阳学还厉害,因为入门门槛也高,谁知道《远行记》一出,它的热度突然上窜了一节。
呵呵,现在倒好,陛下居然在诏书里给予奖赏!万一纵横学派变热门了,挤压的是谁的生源?
瞧瞧那些赴宴的青年使臣吧,他们明显有着心动,觉得兼一个学派也不是不行,尤其是蒯先生的智谋口才,他们也想要。
叔孙通虽不懂他们的心理,却也猜得出一二。堂堂九卿之首的奉常拳头硬了,顾及这是热闹的场合,还要强颜欢笑,等出宫的时候,叔孙通脸都笑僵了,揉搓了很久才好。
他上了马车,深深叹了一口气,第二天下衙,前去拜访同为儒生的陆贾。
陆贾擅长外交,说他是大汉第一外交官也不夸张,相比蒯通,他的经验更为娴熟,风格更为迂回,简而言之,是笑脸迎人,杀人不见血。
当年汉朝建立,陆贾只身远赴南越,说服南越王赵佗对大汉称臣,这样的功绩,放在当下怎么也要封一个关内侯。若是他出使朝鲜,还有蒯通什么事?
叔孙通觉得可惜,但又不能在陆贾面前表现出来。这人并非正统的儒生,平日里也和北平侯张苍一样,从不掺和儒门内部的事务,何况他还引蒯通为知己,嗯,还是不说蒯通的坏话好了。
陆贾接待奉常,还是礼数很周到的,即便对叔孙通的来意好奇,也是一脸微笑地恭候对方开口。
只听叔孙通道:“贤弟担任太中大夫数年,之后升作典客卿,难道就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那便是九卿之中的典客,典客衙署的一把手了。
三公九卿,非彻侯不得担任,是朝堂公认的规则,陆贾有些讶然,随即笑道:“若真有幸走出那一步,也不知要何年何月,老弟我恐怕早就作古了。”
事实上,他已经是典客衙署实际上的掌权人,顶头上司不过挂了个名,谁叫他的业务最是厉害。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若说不想当一把手,那定然是假的,只不过陆贾早就不抱希望——他一个精于嘴皮子的人,如何带兵打仗,凭军功封侯?
叔孙通却道:“非军功不得封彻侯,高皇帝立下的约定如此,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天下终有一日会止兵戈,陛下威仪四照,大汉也将屹立万国之巅,适时,贤弟觉得造福万千农人的董公会不会封侯?”
陆贾神色郑重了起来。
他明白叔孙通的意思了,譬如董公董安国,若是有朝一日能将亩产提高到十石以上……别说十石了,就是七石,即使当下限于高皇帝的约定不能封侯,终有一日,陛下也会给予他相应的荣耀。
陛下锐意进取,意在改革,其余彻侯能有意见?敢有意见?得罪了天子不说,还要被百姓的唾沫淹死。
换做他也一样,若是立下无可比拟的功劳,多少也算个封侯预备役,万一运气好,九卿之位也不是妄想。
陆贾若有所思,看向叔孙通,想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哪知叔孙通讲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近来南越国可有动静?”
“离开春有一段时日,南越国的国书,已经在递交的路上了。”
陆贾语罢,又打趣了一句:“南越与朝鲜不一样,虽说赵佗不满太后执政,前些年对我大汉不甚恭敬,但陛下登基数年,他一改原先态度,又重新归于臣服,且是表里如一,而非阳奉阴违。”
叔孙通从鼻孔喷出一股气,南越,朝鲜,作为汉土一南一北的小国,君主哪个不是汉人?哦,赵佗是秦人,始皇帝死了,他也就不回去了,在他看来,这两国本质没什么区别。
聊到这里,他也图穷匕见,不藏着掖着了。
叔孙通斩钉截铁道:“通愿倾儒门之力,助贤弟出使南越,立泼天大功,以图封侯!”
第203章
陆贾没料到叔孙通会说如此惊天之言。
别看得了好处的都是他, 事实上,这是谋求共赢,毫无疑问。
他沏茶的手腕一抖, 转而问道:“奉常公倾力相助, 莫非是要我效仿蒯弟, 一人篡一国?”
“此举需天时地利人和, 方才可行, 在通看来, 八百年难遇。”叔孙通摇头, 言外之意,是蒯通撞了大运气, 而这运气绝无可能复制第二回!
何况南越的国情, 和朝鲜大有不同, 陆贾想必比他更为了解,气候湿热难以忍受是其一, 其二,赵佗那家伙的命长着呢。
叔孙通低声道:“立功的方式何止一种?你我同为儒生不如拾起祖师爷的老本行。”
陆贾从他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奋斗的光芒, 带着岁月沉淀的智慧与狡黠——秦末危难之际, 在儒生被高皇帝嘲笑得抬不起头的时候, 也是他找到了夹缝中的出路。
而今, 南越会是儒家新的机遇吗?
陆贾沉思许久:“奉常公, 愿闻其详。”
……
儒家魁首积极寻找机会的时候,吕禄正磨磨蹭蹭待在宣室殿。他也不随时随地雕东西了,而是腆着脸, 当起了青铜雁翎的陪玩。
也是沾了伴读的光了,别人想当陪玩都没这个资格,说出去, 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另一个伴读周亚夫,还在韩信手下接受操练呢,据说新年的时候都没回家,可把他爹周勃气坏了。
两只大狼对主人的表哥没什么兴趣,只是主人在忙碌地阅览奏疏,不能抽出空来看它们游泳,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吕禄的讨好。
刘越把筛选出的最后一封奏疏放在一旁,慢慢伸了个懒腰。
这其中还有郅都的新任命——郅司长明天就要到御史台上任去了,这是他之前许过的一个承诺,他看好的优秀人才,得先做御史积攒经验,再去地方锻炼几年。
出使朝鲜就是很好的一个履历,刘越想到这里,不禁欣慰自己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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