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何不试试招安。”刘盈抬起头,以前所未有地勇气开口,“淮南王起兵,不正是因为父皇的缘故吗?前有淮阴侯,后有故梁王,淮南王由此畏惧于您,正是不得已为之!”
“招安?不得已为之?”
刘邦怒极而笑:“好好好,倒是你爹我逼的他反。就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们拥戴的太子是怎么同情英布的,简直不知所谓,太过荒唐!朕决议亲征,明日就出兵去——”
他还欲说些什么,今日当值的宦者已经在外头转悠很久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实在焦急。眼见再不通报就来不及了,他终是拼着冒死的风险,在外高声喊道:“陛下,梁王殿下和赵王殿下的伴读打起来了!”
里头骂声诡异地停了停。
没记错的话,如意今年十岁,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越儿和周亚夫好像打不过啊。
刘邦嘶了一声:“是梁王自个和赵王伴读打起来,还是梁王伴读和赵王伴读打起来?”
“先是两位大王的伴读起了口角,梁王殿下看不过眼,就拔剑……拔剑……”
刘邦稳不住了。
都拔剑了,谁输谁赢还需要质疑吗?凭天禄阁都是皇后安排的人,不会出人命了吧,要是死了两个,他要怎么给那俩伴读的家族交代,这可不比踹戚坪哪。
臭小子千万给朕留手!
他哪里还管的上太子,火急火燎地奔向天禄阁,跑到一半才恍然地叫人驾车,看得宫道上洒扫的宫人呆呆丢了扫帚,这,这是陛下??
刘邦堪堪赶到的时候,发髻都散乱了许多。
谁知天禄阁静悄悄的,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众皇子安静如鸡,刘如意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
赵王伴读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被迷你斩白蛇剑指着,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都是小子的错,小子不该在背后议论皇后!”
周亚夫替大王握着剑,剑尖一会儿扫扫这个,一会儿扫扫那个,包子脸一片肃杀。
刘越坐在高高的案桌上,灰黑色眼睛满是冷意,刚准备伸出胖腿,瞥一眼自家伴读,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们该庆幸有亚夫在,否则不仅会歪了嘴巴,还会没了命!”
第33章
周亚夫握着的剑尖扫过谁, 谁就浑身一抖。闻言,两个伴读只觉嘴巴一痛,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抽抽噎噎地哭道:“小子不敢了, 小子再也不敢了!”
下学的时候, 他们只是在暗地里议论皇后远不如戚夫人年轻, 也远不如戚夫人受宠, 梁王伴读就对他们怒目而视, 要他们自省言语, 不得对皇后不敬。
可这不是事实吗??
他们不屑地争辩,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梁王, 明明年纪那么小, 瞧着那么软, 却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直接拔剑要绑了他!
他们都是蜜罐子泡大的, 什么时候遇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当场哭了出来。向赵王求助, 赵王却指使不动天禄阁的宫人;忍着气同幼弟商量, 幼弟也不理他。
眼见梁王神色冷酷, 绑绳就要缚上他们的手脚, 两个伴读是真的怕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发誓再也不对皇后不敬!
刘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见他们幡然悔悟的模样, 神色还算真诚,这才冷着圆脸下桌,接过周亚夫手中的剑, 唰一下放进了剑鞘。
动作既干净又利落。
火急火燎赶来的刘邦:“…………”
刘恒已经看得呆了。别提排行与刘越相近,今年四岁的皇七子刘长与皇八子刘建,害怕的同时冒出了星星眼,渴望地瞅着胖娃娃手中的剑,幼小的心灵悄悄种下了几颗种子。
一个是赵王没用,斗不过梁王。
一个是他们什么时候能成为梁王这样的人就好了。
等众人如梦初醒,这才发现门外的皇帝,忙惊得拜了下去:“陛下!”“父皇!”
刘邦觉得自己要好好缓一缓。
没有出人命真是万幸,臭小子每天都能带给他惊喜。
他没有错过方才刘越望了望周亚夫,继而收腿的那一幕,所以这是照顾伴读的意愿,才忍住没有踹上去吗?
还挺体贴。
了解完前因后果,刘邦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不远处,刘如意低声叫了一句父皇,他叹了口气,因为太子暴怒的心陡然缓了缓,上前拍拍爱子的肩。
“你幼弟年纪小,最是维护母后,何况伴读也有过错,就别和越儿计较了。”
分明是关怀的语气,刘如意却并没有感到高兴,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父皇瞧着仍是偏向自己,可这句“别和他计较”一出,刘越不还是平安过了关吗?
前日踹他舅舅,今天欺他伴读,不过一句议论之言就拔剑绑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在外人眼中,就是他赵王没用,护不住伴读,还斗不过年仅三岁的弟弟!
刘如意只觉一团火席卷心头,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委屈,烧得他摇摇欲坠。
勉强张了张嘴,他欲同父皇说些什么,刘越已经整理好书袋,和看呆了的欠债四哥告别,捎上伴读,迈着胖腿走远了。
走……远了……
还特意绕开了皇帝和赵王,转眼不见了人影!
刘如意:“……”
刘邦大怒:“梁王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怒完呵呵一笑,叫近侍扶两个伴读出宫,又吩咐了近侍几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两个孩子自然明白,若明日有半点不利于梁王的流言传出,他们就再也别想进宫了。
近侍忠实地将这话传给了赵王的伴读。
他们腿一软,眼泪又飚了出来,大人,儿子再也不想当伴读,再也不想陪赵王读书了……
.
刘越跨出阁楼,一眼见到皇后派来的大长秋。
他疑惑每天前来的兄长为什么没有出现,跨进椒房殿,发现哥哥跽坐于母后面前,转身见到他,颇有些狼狈地挺直脊背。
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越儿回来了。”
刘盈面上依稀有着泪痕。吕雉原本闭着眼,见到刘越温和了神色,吩咐大长秋牵梁王去用膳,她还有些许话要和太子说。
天禄阁的事儿,宫人都告诉了她,越儿这是帮她出气呢,只等过一会安慰胖娃娃。
赵王……便是刘邦也不能让越儿受委屈。吕雉凌厉的凤目冷热交织,转眼看向刘盈,覆上复杂之色。
刘越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小幅度地点点头。
两个小圆髻耷拉下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软软地询问大长秋,大长秋禁不过他的攻势,轻叹一声:“陛下方才怒斥家上,终是决议亲征淮南王,皇后听闻此事,亲自去往永寿殿接了家上。”
陛下如何能突兀地提起让太子出征?
说到底,都是戚夫人吹枕边风,想让太子前去战场送死!
更多的,大长秋没有和刘越提起,她和皇后一样,不希望梁王殿下为此烦忧。尽管太子被训斥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拥立赵王的势力即将死灰复燃。
短短几句话,刘越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淮南王英布反了,一跃而成年度重大新闻,长乐宫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件事,难不成便宜爹脑袋一热,要让太子哥哥上战场吗?
想起哥哥脸上的泪痕,刘越抿起嘴巴,忽然庆幸起来,今天他也拔了剑。
否则怎么转移刘邦的注意力,让他分身乏术呢?
便宜爹很快就要亲征了!
嗷呜一口吃完最后的饭,刘越回到寝宫,韩师傅和彭师傅正埋头低语着什么。
“你我不在,也只有陛下坐镇能够打服英布。陛下善用人,只是年纪大了,受得了路途颠簸吗?”
说这话的是彭越,韩信:“……”
“你我不在”这四个字,听着好生自信。
“代地叛乱,不就是陛下平定的么。”他凉凉道,“要让陛下听见,你脑袋怕是不保。”
彭越长长叹了口气:“都成肉酱了,还怕这些威胁做什么。又有小道消息,说陛下想让太子上战场,太子不愿,陛下只好决定亲征,如今舞阳侯都在整兵了。”
韩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想让太子上战场??
这不是脑子有泡吗。
他琢磨半晌,觉得刘邦应当不会拿天下开玩笑,便是有小人撺掇,皇帝听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思及往日与太子见面的一幕幕,韩信低声说:“应是家上惹怒了陛下,或是提出招安。”
彭越沉默下来,忽而有些理解了。
对他们这些功高之人来说,一个仁慈的君主,远比心狠的君主让人放松,可在陛下看来,太子不像他,连对待叛乱的看法都是错的。
他悲愤道:“陛下杀你我的心这么坚决,哪里会听家上的话,你说,英布会是什么死法?!”
他们两个武师傅之间,应该不会插足第三个淮南王了。彭越收起悲愤,兴致勃勃地猜测起来。
刘越:“…………”
察觉彭师傅的幸灾乐祸,梁王殿下陷入了沉思。
彭师傅呆椒房殿那么久,好似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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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国至今,除却关中,各个封国的征战就没有停歇过。特别是北边的燕代之地,如今换做淮南,士卒将军蓄势待发,欲为陛下扫清叛逆。
整顿军备的效率很快,大汉十一年六月,刘邦亲率五十万大军征讨英布,离京前下达一道诏令,安置戚夫人与赵王于雒阳行宫,而不是皇后的管束之下。
吕雉闻言,望向雒阳的方向,冷冷一笑。
陛下,您是知晓平叛不容易,因而怕了妾吗?
“召丞相与御史大夫。”说罢,她吩咐左右:“让太子阅览每一封战报,了解将军们用兵的意图,再看看关中百姓是如何支持我们的军队,期盼陛下大胜而归。父皇为了他的天下征战,他如何能不关注,不感激?”
盈儿也要学着如何治理国家,治理天下了。
大长秋低声应是。
平叛的初期看似顺利,淮南王英布节节败退,可天气骤冷之后,入秋的一场寒潮席卷,让双方陷入僵持。
寒冬不宜激战,等到适合的时机来临,叛军士气大大增加。增加的士气虽未扭转战局,不多时,却有一道噩耗传入长安——陛下受了穿胸的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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