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江舟依旧将他们押送到菜市口,当着城中百姓的面,一个不留,尽数削了脑袋。
这般雷霆手段叫整个泰城噤若寒蝉,一如当初的苇甸。没有人再敢反抗幽州士兵,生怕自己也跟那群人似的命丧黄泉。
直到晚间,裴杼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立马追问沈璎如何,甚至还想下床去看看。江舟一把将人按了下去:“你就先消停一点吧,沈璎没什么大事儿,只不过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邈也在旁,跟着问了一句:“那要将沈姑娘送回去静养吗?”
裴杼陷入纠结,沈璎这情况已经不适合留在前线,可要是将她一个人送回去,裴杼又不愿意,有种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不安心的慌乱。
江舟摆了摆手,直接替裴杼做了决定:“您与沈璎在泰城休整,养好伤之后再做打算。”
“那你们呢?”
“我留三日,三日后河北道新招募的士兵就到了,我将四千铁骑留在此处,再拨一万士兵防守,剩下的都随我出征。此次出征,必要将那塔伦揪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江舟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今日看见裴杼沈璎遍体鳞伤的样子,江舟恨不得将那些胡人都生吞活剥了,仅有的理智让他没有牵连城中的百姓,只因他知道裴杼心软,不喜欢他们滥杀无辜。
裴杼对那塔伦也挺不喜欢的,他怎么死裴杼无所谓,至于所谓的碎尸万段应当也只是江舟的气话罢了,他并不喜欢虐杀,凡是个正常人应当都不喜欢。裴杼在意的是另一件:“留这么多兵力是不是有点浪费?反正泰城里面已经没有敢作乱的胡人,稍微留些人手便足够。”
“不行!”江舟拒绝得很是干脆,这一点没商量。
这次中了计,江舟也自责至极,谁也不知道他初听噩耗时的惶恐无措,这种事情再经历几次,他怕是连心跳都要骤停。
这回出征,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为了保全裴杼,江舟不得不留下足够的兵力,只有将裴杼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他才能走得安心。要知道这家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必须得看紧了才行。若不是手头的兵还不够,江舟甚至还想留下更多。
将裴杼带出来,那就是为了刷声誉的。如今声誉也刷够了,这些事足够王绰等人拿回去吹,剩下的便没必要再让裴杼一直参与。
裴杼只能被动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保护。
他愣是在床上待了一天一夜,才被允许下地,下床之后,裴杼第一时间就溜达到了沈璎的房中。
沈璎比他可要惨多了,到现在还面无血色,整日昏睡不醒。尽管军医再三保证沈璎底子好,不会出事,裴杼还是不相信,反反复复问了十几遍,直到军医吓唬他,再吵下去会影响沈璎休息,裴杼才终于闭了嘴。
已经抵达纳水边的塔伦见幽州的追兵迟迟不至,于是猜测裴杼肯定已经遇害了。
突利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认识一人尤其擅长养狼,且离泰城不远,只要他们先将幽州的主力引出来,对方便能放出狼将裴杼活活咬死。
塔伦也没将希望全都寄托在狼群身上,所以他单独留下了几千人藏在城中,若是那群狼失利,便让这些人冒死刺杀裴杼。
这么做的代价的确不小,不仅泰城白送给了对方,就连马场也丢了。幽州虽然没有拿到全部的马,但也赚得够多了,若不是裴杼出事影响了这群人,只怕他们还要将剩下的马全部追回,包括塔伦他们的坐骑,真是一群恶霸土匪!
但幸好裴杼还是倒下了,没准如今已经葬身在狼腹中,连尸骨都不剩。只要裴杼一死,幽州那群人便不足为惧。
突利也是这般安慰众人的:“等咱们去了黄龙府,与王廷派过来的援军汇合,定能再夺回泰城和苇甸。”
只是众人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同幽州打了:“咱们真能打得赢幽州吗?”
“这是什么话?裴杼一死,幽州军便是强弩之末。他们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即便咱们不打,他们也没有再进攻的心思。”塔伦连劝带骂,勉强给这群人重拾了自信。
众人姑且相信大王子的话,往黄龙府附近赶。
黄龙府的长官们得了消息,并不是很欢迎塔伦王子。
泰城的惨状他们已经听说了,塔伦王子走到哪里,哪里便得倒霉,且这位也心狠,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将泰城拱手让人,他们可不希望相似的事情在黄龙府上演。
可惜这位身份不俗,他硬要过来,黄龙府上下也不能将这倒霉鬼拦在门外。
三日后,河北道的援军果然抵达泰城,沈璎的情况也终于好转,虽然还得在床上养着,但至少已经有了精气神,裴杼每天都会花两个时辰陪她说话。
那几万援军大部分都被江舟带了出去,上回被胡人坑过之后,整个幽州军中都憋着一股劲,要将塔伦这群人弄死。
出征时,裴杼对着江舟欲言又止,他想劝江舟悠着点儿,毕竟江舟展现出来的报复心太强了。但是思来想去还是没说,这可是战场,没点血性还了得?江舟他们有本事,就该放开手脚,让他们闯荡去。
裴杼只叮嘱他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务必平安归来!”
江舟看向自己带出来的兵,郑重颔首。
大部队离开后,泰城的百姓还是不敢吱声,毕竟是留守下来的幽州军还是很多。
裴杼要集结粮草、伤药,做好后勤工作,于是便又干起了抄家的老本行。他在泰城境内查抄贪官污吏,甚至一度翻起了旧案,只要有以钱权压人的案子,通通拿出来重新审理。
抄出来的钱,一份用于后勤,一份送给京城,一份则用于重修泰城。在裴杼看来,泰城的基础设施实在太差了,要修的地方也太多了。
本来战战兢兢的泰城百姓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幽州那位大人竟然在为他们花钱!这……他们自己的父母官都没有这样体贴的,原来被敌国占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
裴杼遇袭但不久后脱险的消息传回幽州,幽州上下群情激奋,越发觉得胡人该死,竟然这么对他们裴大人。
王绰这段时间一直在散播裴杼在战场上亲力亲为,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的事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绰立马又多了灵感,联合华观复现编了一则故事,意在嘲讽东胡大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故事里,塔伦可是十足的丑角,多次设计陷害裴大人都被裴大人巧妙化解,最终无可奈何逃亡黄龙府。
虽然简短,但塔伦奸诈倒霉、裴大人足智多谋的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王绰对此十分满意。
第139章 开荒
一波三折的故事总能引人入胜, 倘若故事主角又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便更让百姓喜闻乐见了。
多亏了裴杼,塔伦在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了。从前北方百姓憎恶的都是整个胡人群体, 如今忽然就有了具体针对的对象。谁让塔伦恶毒至极,还又蠢笨不堪, 不骂他骂谁?
但骂着骂着,百姓们竟然也觉得所谓的东胡也不过如此了,压根没有那么可怕。
需知这位塔伦可是东胡的大王子, 不知道东胡是否有嫡长子继承制,但是长子肯定比其他孩子更得器重。一个最有望成为继任者的王子都能被他们裴大人戏弄于股掌之间, 可见东胡王廷都是些蠢蛋, 压根没有什么聪明人。
我军首领英明睿智,敌方首领愚不可及,可见胜利都是早晚都事。
百姓们甚至在王绰的版本上又衍生出各种小故事,尽情描绘他们裴大人是如何智斗东胡, 恨不得一天编出几百几千个版本来,乐此不疲地疯传着, 酒楼饭馆处处都有吹嘘裴杼用兵如神的说书先生。
王绰同华观复一直在观察民间的反应,见效果显著, 心中难免得意。到此时,他们其实已经不介意齐霆是否会对这故事有所不满。真若不满, 那也是齐霆自己小气。
裴杼跟幽州弱势的日子已经结束,自打齐霆下定决心要将东胡收入囊中,事情便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幽州多了这四万的兵力, 将不必再受齐霆制约,更有了单挑朝廷的一战之力。来日一旦江舟收服整个东北平原,裴杼甚至连自立为帝的资格都有了。
如今江舟跟裴杼在前线, 王绰等人要做的就是稳住后方,尽可能地发展商贸、兴建海船、囤积粮草,得为造反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些褒奖裴杼的小故事广为流传,最后一度传到了朝廷,甚至传入了齐霆耳中。
张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裴杼使绊子的机会,尽管裴杼进攻东胡他也是支持的,但那又如何?利益之外,他与裴杼仍是死敌:“陛下,裴杼这回的风头是不是出得太大了?他不过是个文官,哪里有本事跟东胡的大王子斗智斗勇?依臣看,这故事必定言过其实,无非是为了给裴杼扬名才编出来的。可他一介臣子,要贤名有何用?”
张戚一边进言,还一边观察着齐霆的脸色,他始终不相信这对君臣真能做到推心置腹:“陛下,您待裴杼有知遇之恩,可他待您,却未必忠心耿耿。”
齐霆是有过片刻动摇,毕竟张戚就差没有明着说裴杼狼子野心了。但裴杼在齐霆这儿信誉一向过得去,他也不过只是怀疑片刻便打消了疑虑。尤其在他听张戚提议,要另派一批人前往东胡,“协助”裴杼稳住东胡的地盘,齐霆眼神立马就清明了。
说来说去,不过还是眼馋东胡的金银珠宝罢了。齐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便让张戚下去了,显然不愿多提。
张戚虽然没能顺利给裴杼上眼药,但也不气馁,这次不行就下次,只要他锲而不舍,裴杼早晚能跌个大跟头。当初王绰等人不也是被这么弄垮的吗?只要能在齐霆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便足够了。
可裴杼的东西刚好又来得这么巧,张戚正准备离开,他给齐霆搜罗的财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正好送到宫中。
成箱的宝贝鱼贯而入,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饶是家财万贯的张戚此刻都有些羡慕齐霆了,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实在省心。都不用如何吩咐,裴杼自己就能想方设法将钱送过来,多贴心啊。怪不得齐霆舍不得怀疑对方,谁会忍心怀疑自己的钱袋子?齐霆宁愿相信自己野心勃勃,也不会相信钱袋子图谋不轨。
这也确实是齐霆内心的真实写照,在收到裴杼呈上来的孝敬后,齐霆便已原谅了裴杼的鲁莽,并不管这则故事究竟是裴杼编的亦或是底下人夸大其词。哪怕就是裴杼有心宣扬,大概也是因为少年意气。
谁年少时不想出人头地,不想美名远扬呢?可以理解的,齐霆一边抚摸着汗血宝马,一边毫无原则地忘却了方才张戚的话。
他父皇曾经也有一匹汗血宝马,一度奉若珍宝,像他这样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即便对此良驹心驰神往,却也只能远观,连触碰一下都不允许。
可这样的珍宝,他如今也有了。
离宫后,张戚立马招来心腹,让他们尽快寻一批懂得胡人言语的汉人,还得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才行。
他得提前预备着,来日好派往东胡。东胡那些奴隶主的富裕程度远超张戚预料,这样一块肥肉,绝不能让齐霆跟裴杼这对君臣独占!
远在泰城的裴杼还在心疼送给齐霆的那六汗血宝马,纯种的汗血宝马异常珍贵,虽然东胡良马多,但汗血宝马也实在不常见。这两匹是泰城马场最优质、最漂亮的两匹马,裴杼爱不释手,但最还是忍痛都送给了齐霆。
便宜那昏君了,总有一日他要亲自抢回来。
不过眼下还有比那汗血宝马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裴杼。
东北平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因冬日里气候寒冷、路途遥远,导致中原王朝在此地开拓农耕的难度极大,是以这附近农业发展也相对落后,百姓一直以游牧、渔猎为生。胡人东迁后,带动了不少奴隶主经商风气,许多富人将东西两边的商路打开,赚得盆满钵满,倒是寻常百姓依旧过得清贫,对农耕更是所知甚少。
裴杼如今接管了泰城跟苇甸,自然要彻底改变这两处地方,好来日为他所用。
首先要妥善解决的便是城中的奴隶问题。游牧民族并不一定跟奴隶制绑定,但是在东胡的确有许多奴隶存在,富贵人家蓄奴成风,奴隶群体中有一部分是汉人奴隶,也有不少是胡人里贫苦人家出来的。他们没有牲畜,没有积蓄,不受法律保护,完全是主人家的所有物,生死都是奴隶主一句话的事。
裴杼直接下达两则召令,五日内,城中奴隶主需释放所有奴隶,官府会恢复其平民身份。今后富贵人家若要招人,一律签订契书、给予报酬,官府同时也会制定相应的法律进行约束。
此举当然受到了许多胡人的反抗。许多人家中世代蓄奴,奴隶主世世为主,奴隶代代为奴,如今幽州让他们说放弃就放弃,凭什么?
反抗的结果便是被幽州士兵无情镇压。几个刺头被当场解决,裴杼甚至放言:“要不放人,要么伏诛。”
他不是在跟这些人商量。
剩下的奴隶主们终于学乖了,也想起来他们已经被幽州占领了,人家管他们天经地义,若再反抗,不仅家底保不住,连脑袋都要保不住。
许多人还是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急哄哄地将家中的奴隶全都放了出来。不过他们也不看好裴杼这大张旗鼓的改革,奴隶之所以沦为奴隶,无非还是因为养活不了自己。把人轰走时,还附带两声嘲讽:“出了主人家门,看你们还能靠什么谋生?幽州不会养你们一辈子,等到幽州这位大人一走,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回来?”
甚至还有更恶毒的话,说幽州人哄他们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参军,跟从前的汉人一样做冲锋队,做死在最前面的那批人。
这群已经恢复了平民身份的奴隶们被吓得满心满心不安,生怕自己离了狼窝,又进虎穴。
但这位幽州来的大人似乎并没有要针对他们的意思,而是将所有人都带到了城外的荒地中,让士兵带他们一道开荒,教他们说中原话,教他们用木头制作农具,教他们沤肥,并学着中原人种田谋生。
裴杼要告诉他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自力更生。
向来习惯于游牧渔猎一群人都有些傻眼,默默提醒这位裴大人,他们这儿每到冬季气候寒冷异常,应当是种不了什么粮食的。在众人看来,粮食都是娇贵的东西,只有温暖的南方才能种。
可那位裴大人却告诉他们,他们脚下的这边土地是块沃土,种出来的粮食可能比幽州还要好吃。如今开荒,明年春天便可以播种春小麦,三月种,七月收,农闲时再撒点大豆、高粱,一年的收成就都有了。重要的是,第一年的粮种可以跟官府赊,不收利。收成之后,他们只需要向官府上交一部分的粮税,剩下来的便是他们自己的粮食,农田也会是他们的田产。
自己的田产,就冲着这一点,即便裴大人是骗他们的,即便前方是火坑,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作为奴隶,他们根本没有过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如今终于有了。
而裴大人对他们的好远不至于此,担心他们在冬天会被活活冻死,甚至还用抄家得来的钱帮助他们修建房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座小屋,但这可是房子啊!更不用说裴大人还给他们的房子都盘里火炕,那东西神奇得很,只要塞点树叶干草跟木屑,一整晚,榻上都能温暖如春,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冬天被冻死了。
裴大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胡人们对此越发坚信。
裴杼只是打了个样,便将安顿这些贫民的事情都交给军中的人了,这回历练,军中不少人也跟着冒了个头。等谢邈、贺辽还有江舟他们都离开后,裴杼又发掘了一批得力干将,一个是先前被哄过来的唐放,此人做事粗中有细,裴杼用着很是趁手;还有一个是沧州出来的卢玉东,跟唐放一样都是因为家中拮据才入的伍,能力身手都不俗。
杂事分出去后,裴杼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带着人重新梳理了一遍衙门职官,结合幽州情况与两地旧例,将职官调整了一番,又重新建立了户籍制度,将城中所有百姓信息重新登记造册。
让泰城和苇甸直接从游牧社会过渡到农耕社会不太现实,但是可以将制度跟班底先建立起来,运行一段时间,等到明年开垦的荒地种出了粮食,他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选择农耕。
裴杼忙得脚不沾地,泰城和苇甸的衙门中人也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每日等到入夜后,裴杼才能抽空去陪一陪沈璎。
过了这些日子,沈璎其实早就好转了,但是裴杼不放心让她这么快下床,愣是押着她又养了好几日。沈璎也是个闲不住的,她见裴杼在外风风火火没个消停,自己也想了不少点子,尤其是税收这一块,配合户籍改革还得再调整一番。沈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过些日子也去外面大显身手。
泰城这两处地方可以施展的余地太多了,他们在幽州还要忌惮朝廷,畏手畏脚,但是来了这儿根本不用考虑朝廷,毕竟朝廷压根管不到这里。许多不能做的,不能试的,如今都可以尝试。
可还不等裴杼将两地彻底捋清,前面已传来消息,江舟率人又攻下了黄龙府,还捉住了塔轮身边的谋士突利,问裴杼是否要派些人过去管理黄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