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等到追问起江铁牛的相貌时,村民又异口同声地表示江铁牛其貌不扬,又矮又壮,亏得军营不是个只看相貌的地方,否则凭他的长相,即便有一身蛮力也进不去。
一连问过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暗探也不会这样就被糊弄了过去,他们还找上了隔壁安平县县衙的人。
张县令觉得这件事诡异得很,这些人分明是京城口音,却来他们这儿打听江铁牛的事。江铁牛那可是他们裴大人的臂膀,他若是出了事,肯定不是小事,甚至还会连累到裴大人。
若要明哲保身,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得好,但做人要讲良心,他们安平县能有这番造化完全是靠着裴大人,张县令不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们都足够信任裴大人,来日即便出了事,想来也有裴大人替他们担着。
这么一想,张县令也就毫无负担地叫人去回话了。依旧按着王绰的吩咐来骗人,哪怕就说谎了对方又能如何?是他们自己行事鬼鬼祟祟,非要来幽州打听不该打听的人。
探子将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一遍,于是立马给京城传信,但人却还没走。陛下尤其执着于这位江铁牛的长相,不仅让他来幽州打听,甚至还想让他想法子去前线核实。
前者轻而易举就能完成,后者可就难了,他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混到前线去,东胡王廷距离幽州可远着呢。
齐霆怀疑江舟身份一事,裴杼不久也得知了。
他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怎么会这么巧,之前那么多次都糊弄过去,偏偏这次因为什么刑部尚书说漏了嘴,忽然就将江舟推到了风口浪尖。
齐霆疑心病那样重,这件事估计得没完没了。即便王师爷能一时敷衍,早晚也有要入京拜见的一日。见不到江舟真容,齐霆不会死心的。
“先前那么多的钱,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裴杼一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便有些气急败坏,心疼自己的钱,更心疼那两匹汗血宝马。
沈璎扫过王绰送过来的信,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冷静道:“即便刑部尚书没有多嘴,早晚也得有这一遭。江舟的战功太耀眼,捂不下来的。”
“那至少能迟一点。”裴杼道。
被齐霆这么一闹,许多事情都不得不提前谋划了。裴杼当然不希望王绰他们还活着的事被公之于众,以齐霆的性子,一旦得知王绰江舟几人没死,多半会不顾一切地反扑。幽州兵力是够了,可直接跟朝廷对上怕也得过段苦日子。
稳住齐霆,是眼下必须要做的。
裴杼只当是不知道这件事,又从仓库翻了几箱珠宝出来,捎带上几封请功的信,一同送去京城。
写完后,裴杼又立马给江舟透露了此事,并让他加快攻势,务必要在年前拿下东胡,尽快将北边这块地盘攥在手里。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且不说江舟收到信之后会如何生气,只说东胡王廷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幽州那些士兵,明明都已经入冬,压根不适合开战,结果这群人忽然之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进攻越发凶猛,压根不给他们留半点生路。
东胡境内还有些血性的士兵坚持对幽州反击了两次,后来也渐渐没了声。外加有西骨族强势加入,更有周边小部族见缝插针给他们来几下,东胡王廷已经岌岌可危了。
从前都是他们欺负旁人,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再说齐霆收到密探的来信之后,竟然有些不忍直视。他们不仅记录了江铁牛的生平与长相,甚至还给对方画了一张肖像,一副奇丑无比又张牙舞爪的人像画。
齐霆合上了画像,不明白人怎么能丑到这种地步。
又一日,齐霆收到了裴杼的进贡,说这是他在黄龙府抄富户新得的宝贝,特意送入宫给齐霆赏玩。另还就前线战况给齐霆报喜,表示今年年底之前必能为梁国再添几州土地,又为前线奋勇杀敌的将士们请功,请求齐霆日后一定要给他们论功行赏。
若放在平时,齐霆只会赞誉裴杼对他的忠心,但是有了江舟的事,哪怕此事多半是个巧合,齐霆也依旧如鲠在喉。
他厌恶的不是裴杼,裴杼年纪小,多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憎恶的是江舟这几个人。只要有人同他们扯上关系,齐霆便寝食难安。
可眼下打听到的事,尚且不足以让齐霆发作。两军交战正在关键时期,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名字就把江铁牛叫来京城,这也太儿戏了。
齐霆决定再忍耐一番,等到东胡的事尘安落定,等到他的暗探去前线,亲眼看看江铁牛是否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奇丑无比再议。这件事情若不能弄清,他寝食难安。
暂时稳住齐霆后,裴杼又调了五千士兵前去王廷支援江舟,他自己则在后方准备好粮草,又将黄龙府附近明年要用到的粮种尽快送达发到百姓手里,以示安抚。
半个月后,梅燕娘传来喜讯,她们顺利同新罗、百济做上了生意,将船上的货物售卖一空,如今正回来补货。不仅如此,姑娘们还发现了倭国那边的商路,这回出海也是想将那儿的生意打通。
其他几个作坊一听说海运能赚大钱,立马要了州衙新制的几艘船,信心满满地准备出海去。
郑兴成之前随行,是裴杼怕梅燕娘她们头回出门没个帮衬,如今她们自己立起来了,郑兴成说什么都不肯出门了。他就出门一趟,裴大人便快要在黄龙府安了家,心思都不知道被谁给勾了去,若再去海外待个一年半载,裴大人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郑兴成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了,王绰也没逼他,只让他拿着这回出海经商赚的钱去南方买粮食,不管是小麦还是稻子,只要是新粮就可以买,多多益善。
郑兴成凑过脑袋,满脸疑惑:“不对啊,幽州分明不缺粮。”
“马上就缺了。”
郑兴成琢磨一番,恍然大悟:“是为打仗筹集的吧。”
他听说北边打胡人是挺费粮食的。
王绰意味深长:“确实是为打仗筹的。”
在江舟等人将王廷附近的几个城一一攻克,顺利围住东胡王廷,准备将东胡皇室一网打尽之际,齐霆还在纳闷自己派过去的探子为何这么久都没有音信。
第143章 大胜(一更)
唐放今日又押来一位京中探子, 审问后无果,于是便也懒得再费时间。恰好裴大人这阵子终于没那么忙了,唐放便将此人送到裴大人跟前过目, 全当是看个乐子了。
裴杼端详了一番,尽管听说许多回, 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怀疑齐霆是不是把他也当傻子了,裴杼略有些好奇地问对方:“你们来前线打听, 也不乔装打扮一番吗?”
前线要么是胡人,要么是一身戎装的幽州军, 他们这些明显是汉人模样, 又是一口京城腔调,跑去前线鬼鬼祟祟地打听江铁牛,即便军中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先前裴杼去沧州时,江舟也曾乔装打扮随他办过差, 当时江舟的模样看着跟平常大相径庭,就连口音腔调都变了。裴杼还以为其他人也能做到江舟这水准, 如今看来,也不是谁都有江舟这份本事的。
还自称宫中的探子, 啧,真是给宫里丢脸, 裴杼连连摇头。
探子被反剪着手,闻言挣扎了两下,随即又颓废地放弃了。
他当然也没有回答裴杼, 本来在这些探子们心里,裴杼应该跟他们一样,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最后证明这位江铁牛身份有异, 他们也不希望裴杼有所牵扯,可裴杼偏偏太让他们失望了。
“你竟然背叛了陛下!”
“我几时忠于过他?”裴杼挑了挑眉,反问道。
探子如鲠在喉。
这还用说?裴杼给陛下献了那么回的殷勤,又一直勤勤恳恳给陛下办差,这两年间送去宫中的财物任谁看了都眼红。这不是忠心,什么才叫忠心?可如今讨论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裴杼显然是条白眼狼,探子痛心疾首:“陛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对陛下阳奉阴违,真是狼心狗肺!”
裴杼不以为然:“裴家也是他抄的。我父母生前散尽家财才为我谋了个京官,结果刚上任,就被他贬来了永宁县。父母的苦心都打了水漂,我还要谢他?”
原身悲剧的开始,便是齐霆。他若是好好当个皇帝,哪怕是个毫无作为的皇帝,裴家都不至于死那么多人,沈将时几个也不会遭遇不测。悲哀的是,齐霆分明能力不足却一直想要做明君、仁君,想要朝野内外永远都只有一道声音。
若是没有齐霆,哪怕梁国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
可在探子眼里,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陛下之前迁怒了裴杼,又发落了裴家,可后来不是也让裴杼升了官吗?从永宁县县令到幽州太守,再到河北道采访使,一路破格提拔,顶住了多少压力?可裴杼呢,为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江铁牛,竟然敢对陛下的人下黑手,探子威胁道:“你就不怕这件事被陛下知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裴杼十分镇定。
“我等迟迟没有回信,陛下早晚都会彻查!”探子色厉内荏。
随便吧,裴杼着实有些累了,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处于好奇见这远道而来的蠢货,意兴阑珊道:“过了这几个月,他爱怎么查怎么查。”
说完大手一挥,便让唐放将人带下去了,看他说话这么有劲儿,送去古道口关附近开荒倒是挺合适。
探子离开时,还听到裴杼庆幸地同旁边人道:“幸好齐霆的探子都是些废物,否则江舟的身份还真瞒不下去。”
探子神魂俱震,江舟果然还活着!
那江铁牛就是死而复生的平阳侯!
他多想现在就跟陛下禀报,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捂住嘴、捆住手,宛若一条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对裴杼话里话外的那股子嫌弃,探子更是愤慨,若不是裴杼一贯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又怎会疏忽大意?
要怪只能怪裴杼太会装了,不仅骗过了他们,连陛下也蒙在鼓里。只盼着陛下能早日清醒,千万别被裴杼送去的那点金银财宝迷了眼睛,早日查明真相,替他们报仇。
这已经是本月古道口关收到的第六个探子了,先前抓到的那些也被关在此处。这些人送进来时都是一身蛮劲,连着干了几天的活,才终于安分下来。
同为犯人的周若水见又来了一位,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回看到有外人过来,甚至还是宫中的人,满心以为裴杼终于要遭报应了,陛下肯定会将幽州查得天翻地覆,届时裴杼所作所为也会为天下人所唾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裴杼。
甭管这群人是什么出身,来了这农场照样得每日务农,甚至比寻常罪犯还要辛劳许多。日复一日的劳作,叫这些人压根没有任何机会跟外头传递信息,连原本得心气儿还有对裴杼的恨意都被磨没了。
渐渐的,周若水便懒得再关注他们了。
这些个废物,甚至还不及他,他是因为中了药才被裴杼算计,这些算得上是自投罗网。若指望他们,这辈子都看不到裴杼落马的那日。
京城送过来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进了农场。
农场那边倒是皆大欢喜,裴大人年前给他们定下来的开荒目标有些大,他们这儿十分缺人手,恨不得前线再多抓几个给他们送过来使唤。
进他们这儿干活的能是什么好人?所以众人使唤起这些人来,那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稳住齐霆多久,总归是能压一天是一天罢了。这些探子对齐霆倒是忠心,不过裴杼期间也成功策反过一位,让他照着王绰编出来的那些话回复齐霆。
可消息传回京城,齐霆还是不放心。想来是之前那些探子都没了消息,让他怀疑起这封信的真实性。
裴杼猜测,齐霆这是连他也要怀疑上了。
那些个探子还骂他是白眼狼,真正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齐霆吗?
原本齐霆也不愿意怀疑裴杼,但是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他也不禁怀疑起,裴杼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送不出信的不只是朝廷的探子,更有东胡王室。
王廷被围了一个多月,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情绪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都大汗彻底放下了矜持,准备跟梁国好好议和,只要梁国撤兵,他们什么都可以谈,不论是割地、赔款,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可海都大汗送出去的那些求和信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受到一点音信。
起初海都大汗也以为梁国皇帝拿乔,故意不回复,后来经老二提醒,他才恍然明白,自己这些信只怕压根没有送到梁国皇帝手里,都被那个江铁牛给拦截了!
这江铁牛为何这般恨他们?
海都大汗没办法,议和的对象从梁国皇帝变成了江铁牛,只要江铁牛退兵,他们甚至愿意割让大片的土地,让对方自立为王。
骤然听到这消息,江舟还觉得东胡这群人挺识时务。若是没有齐霆那档子事,倒也不是不能谈,毕竟他们的确想要拥立裴大人为王,甚至自立为帝也不是不行。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江舟与西骨族联手,又花了三天功夫,终于将王廷的城门给破了。
东胡王室慌作一团,海都大汗在殉国跟脱身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命几个孩子随他一起暂时出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西骨族都能重振旗鼓,他们为何不行?输给梁国都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耐心经营,早晚能东山再起。
只可惜这份雄心壮志终究未能实现,刚从地道出了王廷,王廷这一行人便被堵住了。
海都大汗看对面的架势,便知自己逃不掉了。他风光一辈子,到老竟然要受这份屈辱。
事已至此,海都大汗也不想再求饶,只想维持住自己作为大汗那最后一点颜面。他坦然望向为首那人,结果却在看清江舟模样的那一刻面色一变,指着江舟,半晌没说出话。
旁人或许不记得,但这张脸,还有姓沈的那张脸,海都大汗毕身难忘,他只在这二人手里吃过亏!
他就知道,梁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样厉害的人,原来还是之前那个!这究竟是梁国皇帝自导自演,还是眼前这人死而复生前来寻仇?可他要寻仇,为何不找梁国皇帝,为何要同东胡过不去?
海都大汗一个“你”字刚蹦出来,江舟便拔刀灭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