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面对垂头丧气的裴杼,齐鸣难得没有再嘲讽,毕竟他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说起权势,其实他背后的燕王府也不可小觑啊,但他父亲没有张丞相厉害,也不肯听他的话跟张丞相对上,所以每每齐鸣准备揭穿张礼邴真面目时,总有诸多掣肘。
两人对坐着唉声叹气。
齐鸣忽然道:“要不,你再去找那几位苦主,倘若他们能出面作证,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裴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出面。”
“为什么?让他们作证才是最简单的。”
裴杼有点嫌弃他脑子笨,要是沈璎他们在,就不会问为什么了。裴杼道:“作证完了,然后呢?将他们牵扯进来,你能护得住?你能保他们一辈子不被丞相府报复?”
齐鸣见裴杼竟然敢质疑他,忽然精神亢奋地站起来,开始自吹自擂:“笑话,我会护不住他们?你知不知道,我背后站着的可是燕王府?!”
裴杼抬眼,无语地瞅了他一下:“你能掌管燕王府吗?”
齐鸣摸着胸口,感觉自己忽然被扎了一刀。
裴杼无情戳破:“你能说动你父王跟丞相府不死不休吗?真闹大了,别说保不住那些人,你我都自身难保。”
两刀。
“别忘了,不仅丞相府权柄滔天,那张礼邴也在朝廷站稳了脚跟,甚至还挺受皇帝看重。咱俩呢,我只是个七品县令,而你齐大公子,只有个五品的虚衔,还是家里捐的官儿,啧。
三刀。
齐鸣被扎得心口一窒,恼怒地冲着裴杼大叫:“行了,别嚷嚷了,你说怎么办吧?”
裴杼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从前的事丞相府藏得紧,咱们迫于无奈也挖不出证据来,但是等出来之后总能逼着他继续犯错。起先一步,便是要让他自乱阵脚,我这里有个法子,不过是得委屈一下你了,且自此之后,你们两家应该也会彻底对上。”
齐鸣被他笑得心里发慌:“什么法子啊?”
“你附耳过来。”裴杼神秘极了。
齐鸣已经猜到可能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是想让张礼邴倒霉蛋的念头占据上风,齐鸣最终还是听了。
只听完之后,齐鸣直接吐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裴杼说的竟然是这样恶心人的法子!
为了说服齐鸣,裴杼嘴巴都快说干了,好在到底没有做无用功,齐鸣这家伙为了能给张礼邴一点颜色瞧,也是豁出去了。
另一边,徐尧叟的人还真查出了点蛛丝马迹,想要往深入查,却又遇到了重重阻拦。但许多事情并不需要具体证据,只要知道张礼邴并非是表现出来的那般仁善就够了。徐尧叟坚持顶住了丞相府的施压,不久,他也终于看到裴杼貌似有了收手的迹象,不吵不闹也不去招惹丞相府,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种案子能拖得这么久,全赖裴杼这群人能折腾。当初徐尧叟有多庆幸能把这棘手的事情甩出去,如今就有多后悔接了裴杼进大理寺。
让这几个小祖宗继续留在大理寺总归不是好事,徐尧叟又叫来裴杼,准备跟他商量商量。
再次见面,这对名义上的师兄弟还是不太适应。
裴杼觉得徐尧叟包庇罪犯,根本不配做华老爷子的徒弟。徐尧叟则多少有些嫉妒裴杼,嫉妒之余还有那么点心虚,毕竟分不清是非对错的那个人貌似是他自己。但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张礼邴太能装模作样了。
良久,徐尧叟选择先服软,他是师兄,理应大度一些:“上次之事,是我不对。”
裴杼震惊了一会儿,余光偷偷瞥向对方。
堂堂大理寺卿,还会道歉呐?
有了第一句,剩下的话就好开口多了,徐尧叟道:“我并不是善恶不分,只是没想到张礼邴真的会做出那等事来,又有个丞相府给他撑腰,我担心你会为他们所害,话才说重了几分。但你我同门,我不论说什么总归不会害了你。不如这样,你先收手,让他们各自出去,日后想查什么只管跟我说,能帮忙的,师兄必定帮。”
裴杼见这家伙突然之间就想通了,便猜到他肯定也是查到了什么。裴杼抱着胳膊,一脸的傲娇:“现在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吧?”
徐尧叟忍了。
他扬着笑脸:“你就说你应不应吧?”
“应啊,我也想赶紧了结此事,将他们放出去了事。”裴杼顺从道,表情要多乖有多乖。
裴杼这卖相,怪是能唬人的。徐尧叟看他老老实实坐在下首,心也软了,毕竟是小师弟,纵然嘴巴恶毒点、脑子蠢笨了点、被先生纵得无法无天了点,可是终究是同门。大师兄如今已经不在了,他这个二师兄得立起来,才能护得住底下这群小崽子。
裴杼忽然发现,徐尧叟身上仿佛有了慈祥的味道。他打了一个哆嗦,想着赶紧溜得好。
可还没走出去呢,又被徐尧叟叫住了:“你能否帮我带封信给先生?”
裴杼转过身,挠了挠头,实诚道:“不是我不想,可我总觉得,老爷子其实不大想知道外头的事儿。”
徐尧叟听着,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将这句话理解为先生已经不想知道他的任何事了。这是嫌弃他还在为皇帝效命?亦或是嫌弃他不为大师兄鸣冤?先生该不会彻底厌恶他了吗?
徐尧叟鼻头一酸,眼泪珠子又掉了下去。他早年失父,一直是把先生看成自己父亲,如今师生情断,怎不叫他崩溃?
裴杼头都大了,才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哭了起来?这么大的人了一直哭也真是太丢人,裴杼赶紧打了一下自己嘴:“我说错了,老爷子其实心里还惦记着你们。你赶紧给他写封信吧,只要别提那些伤心事就成,先前说他没提过你,也是骗你的。”
徐尧叟一愣:“他提过我?”
裴杼违心地点了点头。
提了,提过还不行吗?他真是怕了。
好说歹说,愣是将人给哄住了,裴杼也真服了徐尧叟。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二师兄竟然是如此心思敏感之人,下回他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师兄弟重归于好。
在徐尧叟的调停之下,张礼邴也答应和解,一开始他是想给齐鸣一点教训,可没想到后面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裴杼,张礼邴不确定他究竟猜到了多少,还真怕他不管不顾地将那些事情都捅了出去。
能出去,自然比留在大理寺强。只是裴杼这个人,他也算是记下了。
再次见到这人时,张礼邴眼中划过一丝幽暗,本来还遗憾这人动不得,可如今看来,他没了,倒是很合时宜。
张礼邴喜欢摧毁一切漂亮精致的东西,不论是丫鬟、同窗,亦或恰好偶遇的路人。只要起了兴致,张礼邴便不会松手。看着他们在自己手里求饶痛哭、歇斯底里,再一点点枯萎、凋零,张礼邴便觉得快慰。他享受着控制别人生命的快感,也只有那一刻,他才不用压抑自己的天性,不用带上那虚伪的人皮面具,仿佛真正地活在这世间。
裴杼也察觉到张礼邴的目光,迎上去时扬唇一笑,自信张扬。
很好,张礼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杜良川也发现张礼邴的心神似乎总在裴杼身上,便有些不满,自己讨好了这么多天,凭什么要输给裴杼?他上前一步,隔绝了二人的视线,冲着张礼邴道:“那我先送张大人回府?”
张礼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么个丑东西,若不是碍于名声跟礼数,他根本懒得搭理。
张礼邴抬脚就走,反观齐鸣,那么闹腾的一个人今儿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起来。徐尧叟也曾怀疑过,可后来一想,对方兴许只是被关出毛病来了,回家后养一养即可,不用太担心。
但很快,徐尧叟就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以至于根本不懂人心之险恶。
二人刚出了大理寺,后脚就传出风声。说张丞相府的大公子有龙阳之好,苦恋燕王府的小公子多年,后因爱而不得渐渐心里扭曲,时常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举动,惹得燕王府小公子更对他深恶痛绝。
这回也是因为张礼邴想要上下其手,齐鸣才忍无可忍揍了他一番。可恨那张礼邴是个不知羞的,为了能跟齐鸣多待些日子,竟然情愿一直留在大理寺,几次三番地骚扰人家。
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了,听者无不傻眼。
这事儿无疑十分离谱,可往往就是最离谱的事情,才最有可能保真。毕竟,燕王府的小公子的确厌恶张公子啊,那位小公子模样也的确不错,且他也的确骂过张公子人面兽心云云……
再加上,张礼邴之前是有过一任夫人的,可那位夫人三年前病故之后,他身边便再没有新人了,洁身自好到连漂亮的通房侍妾都没有,肯定有问题!
一切蛛丝马迹,都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因为这事儿太过猎奇,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圈。
等丞相府听说之后前去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流言哪里是能控制得住的?
张丞相怒不可遏,认定此事必然是燕王府的人捣鬼!
而燕王却被吓得不轻,他赶紧将小儿子叫过来一问真假。
齐鸣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实在羞于启齿。
裴杼这都是什么点子啊,真叫人难为情。
他这模样,反而坐实了那些传言,燕王痛心疾首:“你怎么不早说!”
齐鸣眼睛一闭,绝望道:“早说你也不敢拿张礼邴怎么样啊,再说我都跟您说过多少遍了他欺负我,您不是也没管?”
那怎么能一样?燕王气得脸都红了,若是知道张礼邴那厮这么不做人,动不动跑来骚扰他小儿子,他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燕王都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对付张礼邴,结果丞相府那群不要脸的人,竟然直接在朝会上对他出手。
欺负他们皇室无人了是吧?
燕王迅速召集皇亲国戚进行反击,两边斗得天昏地暗,搅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
徐尧叟围观了半日,回来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没多久便捉到了裴杼:“是不是你捣的鬼?”
第63章 召见(一更)
又不是什么好事, 裴杼当然不会承认,一问就是装傻充愣。
徐尧叟又急又气,恼怒裴杼做事无法无天, 又庆幸他还有一点脑子,好歹知道咬死不认。自打相认之后便一直在操心的徐尧叟独自生了半天的闷气, 甚至都不想再质问了。
反而是裴杼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探了探脑袋,主动破冰:“师兄, 那个丞相府反应如何啊?”
徐尧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是你做的就不要问!”
裴杼看着窗外:“我不就是好奇么。”
好奇?他分明是心里有鬼才对!
徐尧叟是真的怕了,怪不得这个师弟诗书不通, 却还被他先生如此看重, 原来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莽夫。好在这对师徒没有凑在一块,否则京城的天都快要被他们师徒俩给掀了。
今日朝中吵成那样,底下的官吏人人自危,生怕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至于皇上呢,不仅不加制止, 反而坐山观虎斗,放任权臣跟皇亲争个你死我活, 来日好坐享渔翁之利。三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外人搅混了水,徐尧叟还得夸一句干得好, 可偏偏犯了事儿的是自己人,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有一点惧怕的糊涂蛋!
徐尧叟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裴杼。
如今让他怎么保?
裴杼眨了眨眼,歪头看着对方:“师兄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给我安分一点!”徐尧叟起身, 最后告诫一句,“这阵子少出门,也不许跟燕王府的人再联系, 我会想法子催促皇上早日送你们回去。”
这阵子京城形势不好,徐尧叟也不想让裴杼继续留下。他与杜良川来这一趟本是为了争夺幽州太守的位置,可是叫徐尧叟看来,这太守不争就不争吧,为了那么个位置将脑袋赌上,不值得,还不如拱手让人,好歹能保住性命。
裴杼送徐尧叟出门时还碰到了杜良川。
双方各自点头示意,没说什么。但等到裴杼将人送出去了之后,却被杜良川给叫住了。对方说话依旧句句是刺儿,嘴巴还脏得很:“哟,这么快就巴结上了大理寺卿,真是不简单啊,那位大人,该不会也是有龙阳之好吧?”
裴杼眯着眼,寒意覆盖上眼眸:“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杜良川头皮一紧,跟着退了两步,不敢再嘴贱。
直到目送裴杼走开后,杜良川才对着他的背影跺了两脚。他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压一压裴杼,可转念一想想,裴杼这厮从来也没有惧怕过自己官职比他高。若是能压得住,根本不会嚣张成如今这样。
此处是京城,他是对付不了裴杼,但能对付的,大有人在。
杜良川趁着张礼邴摆宴时硬凑了过去,上回他借着张礼邴的面子见到了张丞相,有幸同对方搭上话。张丞相虽然答应要帮他,可如今因为跟燕王府斗法,只怕早就将他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太守之位一日不定,杜良川的心就一日悬着,遂只能厚着脸皮再次找上张礼邴。
他是真没办法了。岳父一家倒是为了他费劲苦心,但是如今拖着的人是皇上,皇上不急,岳父一家再着急也没有。关键时候,还得丞相府出面帮忙才会有转机。
杜良川来后便一直想跟张礼邴单独说两句,可惜张礼邴眼里根本没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