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好在那些危险的复制体已经爆炸,逆转规则的第三条很有效,可以一下子清除附近所有的假人。
林棋冰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由于大家失散,下次遇到同伴时,她将不知道对方是真人,还是失散后复制出的假人。
环顾四周,医药铺子的旗幡换了个方向,仍在远处的细雨中招展,林棋冰在心中赞美了沐朗一句,他选的集合地真的很醒目。
她朝那个方向走去,天上仍在飘着雨,只不过空气渐冷,大约再有十分钟,雨就会转换成雪,带来下一轮安全时间。
一路挨了两只破花瓶,一个爆炸的水缸,还有一面忽然倒下的危墙,林棋冰躲躲闪闪到达医药铺附近时,在墙根下发现了迟一婉和叶老板的身影。
她俩看见林棋冰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不约而同低头哭出来,迟一婉手中的电锯若隐若现,似乎林棋冰不跟着掉两滴眼泪,那嗡嗡作响的钢铁就会劈头而下。
林棋冰调动邪祟触须,泪腺被戳动,一滴眼泪从右眼落下,她面无表情,看着迟一婉和叶老板瞬间变脸,亲亲热热地走过来,她问:“看见其他人了吗?”
“没看见。”迟一婉猛摇头,“刚才一醒来就碰到个假的胡九万,让我用规则干掉了,谁知道我恰好跑丢到这边,这才和叶老板遇上。”
林棋冰不由头痛,要是每遇到一个复制体,大家就要心盲乱跑一次,这狂欢时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很快,他们遇到了真的胡九万,后者一照面就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干干巴巴地哭了起来。
随后归队的是王老板,他哭得比胡九万畅快多了,也抹着脸跟进了队伍。
“林姐!”侯志t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脸上泪痕未干,双眼肿得像红灯泡,“你们谁哭一个我看看。”他警惕地刹停在不远处,举高了两根铁钉。
林棋冰又挤了颗眼泪给他,侯志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走过来,揉着眼睛,“我一路上碰到了七八个你们,真是服了,没一个是真的,浪费我这么多眼泪。”
原来侯志是一路哭过来的。
他揉着腿龇牙咧嘴,“盲了七八次,我都快跑个环晏府马拉松了。”
现在就缺个沐朗,这家伙没一会也出现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的难兄难弟侯志迎了上去,干嚎了一嗓子,“你受苦了哇,我的小沐!”
队伍终于齐了,林棋冰却站着不动,沐朗走到她身边,“冰淇淋?”
林棋冰这才对他笑了笑,一行七人继续出发,天上的细雨飘洒不断,不知为何,它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
布旗幡飘飘摇摇,医药铺子就在眼前,林棋冰等人走过最后一段路,路过了用油布盖着的细柴垛,一股清苦的中药异香飘散出来。
门楣不高,上面挂了个细窄的牌匾,刻写四个字:崔氏医馆。
这个名字让主播们顿生联想,叶老板回头一笑,道:“上元夜宴那回,晏府请来给春杏瞧病的郎中,是不是姓崔?”
果真是请过一位崔郎中,给春杏开了“冷炕头,尘间土,瓦舍雨”三味醒药,但最终被请走的那个老先生。
如果崔郎中和春杏有这段前缘,那么城乱府破之后,春杏的去向会不会和崔郎中有关?
林棋冰等人走了进去,医馆正堂并不宽敞,显得高窄而黑,一方大柜横在侧面,上面放有小药秤、黄包纸和药匙药针,再内是层层叠叠的铜环小抽屉格子,从地至天。
柜台颇为高大,但前面摆了几只高矮凳子,供人踩脚或落座,柜前还贴着“拒赊诊金,但可折工”的纸条,林棋冰眉头一松,从这点上看,那崔郎中就不是个坏人。
他们踏着药香走进去,医馆店面实在拥挤,越过各种坛子和石碾子,终于跨步到了后院。说是院,也只四方一片地,晒满了药材,可奇异的是,那些药材并没有浸在雨水里,反而是雨丝专门避开了它们。
林棋冰站在凉棚下面,看到旁边有一处小菜畦,被矮砖墙草草围住,还有两口水缸摆在旁边接雨——如果换个角度看的话,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忽然扭曲,浮现在林棋冰等人眼前的,是和【任务2-照镜】中第三面镜子相同的色调。
天灰得凄清,雨声淋漓,将砖墙沁得冷而湿,显得比剧本时间线要新而完整。
春杏从后墙另一边跌撞而来,她的衣服已经被泥水沾湿,脸上黑灰纵横,淋了雨也没洗干净,而是糊成一团。
她仿佛受到了惊吓,炮弹声已经止息,只远处偶尔传来枪响。
春杏手中捏着半块白糖糕,已经干硬发裂,指腹的灰搓在上面,凸显出糕的梅花形状,十分精巧,应该是当初从晏府带出来的点心,身上只剩这半块了。
外面又传来兵丁过道的声音,春杏一惊,像个流浪猫似的将自己塞在砖墙和水缸的缝隙里。
她啃了一口糖糕,却险些崩了牙,那东西风干成了石头块,春杏只能和着雨水口水,用门牙一点点刮着啃。
还没吃进几口糕末,墙头忽然落下一只神采飞扬的大公鸡,那鸡又凶又悍,尖喙一啄就将糖糕啄落,春杏缩了手,痛得双眼含泪,眼睁睁看着泥里的糖糕被公鸡衔起,她刚想抢,鸡又扑棱着翅膀,纵身飞上墙头了。
春杏伸手去抓公鸡的脚,它却逗人似的落到墙另一侧,得意地发出一声鸣叫。
就在这时,墙那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丁的笑骂,“这有只鸡!”
一阵羽毛扑动的声音和咕咕哒哒声,公鸡被兵丁们拎着翅膀抓走了,他们商量着要用它加餐,一个说要寻崔郎中讨两根参须做成药膳,另一个说直接烤了才香,声音很快消失在不远处。
过了许久,春杏终于敢冒头,墙外只散落了一地鸡毛,哪还有糖糕的影子,早不知被踢到何处了。
林棋冰看着春杏缩回了原处,她虽不机灵,但知道外面有人在巡逻,不仅抓鸡,而且抓人。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雨好像一场无休止的风寒,春杏正在墙根下不再动弹之时,小菜畦忽然来了人割菜,她饥寒交加,已无力再逃一程,只困顿地闭着眼。
那人终于走过来了,她等来的却不是命运的判决,而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是个孩子……哎,你怎么在这?”
崔郎中掐着一把蒜叶,他常年望病人的形态脸色,没两眼就认出了黑糊糊的春杏,见对方昏朦无力,这才回身唤了声“夫人”,一个扎了低髻的半老妇人走出来,也是一惊。
夫妻两人把春杏带回内屋,为她把脉擦脸,又喂了些糖盐水,盖上薄被子,一番叹息,没想到三年前一面之缘,竟又有相见之时。
“夫人,这怎么办才好?”崔郎中叹息一声,“城里的军士总有拔营的一日,可那晏府已经……”
他见夫人半晌不说话,看了眼春杏,眉间略带怜悯,“你我无儿无女,夫人,倒不如留下她,养在家里也能浇地洗衣,多出一口饭罢了……”
“不成。”夫人性格爽辣,断然回绝,崔郎中再不敢反口,她眉毛一横,“养在家里洗衣给口饭吃?想都别想!”
画面消失,林棋冰等人站在原地,侯志结结巴巴:“这,这就没了?”
院里院外还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春杏的影子,她人到底在哪?
已经可以确定春杏的去向和崔郎中有关,胡九万问:“会不会崔郎中的夫人把春杏赶走了?我看他好像很敬畏老婆。”
似乎只有这个答案了。
林棋冰看向沐朗,对方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她没说话,转身朝正堂走去,外面的风已经重新变冷。迟一婉松了口气,看一眼天空,说道:“就快下雪了。”
一行人在林棋冰的引领下,沿着屋檐朝另一方向走去,天上下的已经变成雨夹雪,细小的冰晶掺杂在雨丝中,随风乱舞。
“咱们去哪啊?”沐朗在身后问道。
林棋冰停住脚步,回身看向沐朗,同伴们的表情有些不解,沐朗抬起那双琥珀色眼睛,暖场道:“等彻底下雪再出去也好。”
林棋冰还是沉默,她的不言不语给众人带来了一种压力,沐朗牵住林棋冰的手,指腹在林棋冰手心微微颤抖,他笑着说话,眼神中略带一丝祈求,“冰淇淋,你怎么了?”
周围的雨雪势渐大,林棋冰淡淡看向沐朗,“你要演到什么时候?”
沐朗痛心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林棋冰继续道:
“很聪明,将雨水或者其他什么水掸在脸上,好像已经哭过了似的。”
“但是不够。”
“你不是沐朗。”林棋冰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沐朗”本想凭借未被识破的伪装,安然混过这次降雪,却没想到在成功的前几分钟,被林棋冰骤然点明。
他的脸色苍白极了,但浮现出来的神色依然属于沐朗,这个复制体有沐朗的思维,他苦笑了一声。
“冰,快回来。”迟一婉将林棋冰往外拉了拉,但“沐朗”没有松开手,他仍握着林棋冰,皮肤凉丝如水,站在同伴们无形的分隔线外,默默凝望。
“沐朗”的一丝一毫都和真身没有区别,包括记忆、行为模式和惯用表情,但芯子和感情完全不同,他的存在是为了杀死主播,而接下来的行动印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等人抬起头,周围的建筑已经全变成了相同的复制版本,一座又一座矮楼层层叠叠,从远到近,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崔氏医馆”牌匾。
而那支旗幡也被复制了无数份,高支在各处,变成了一种循环重复的树林。
“你们是逃不掉的。”
“沐朗”凝视着林棋冰,忽然笑得很快活,他吐出这句冰冷的话。
林棋冰并无动作,连反击也没有,她只是静静看着“沐朗”,而“沐朗”也如预知命运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飘落的冰晶愈来愈密集,最后一丝雨也被冻结,那些旋转的小眼睛再度失去视线,北风哭号,又是一场新雪。
“嘭。”
“沐朗”的身形爆炸在雪片中,他留下了一个眷恋但森然的微笑,随后如破碎气球般消失了。
林棋冰站在原地没动,掌心一空,那种冰凉的触碰感消失,只剩“沐朗”的最后一句话盘旋在脑海里。
——“你们是逃不掉的。”
这话里似乎透着另一层意思,是对谁说的?又是谁对她说的?
林棋冰的思绪被侯志打断,对方叹服道:“林姐,你是怎么看出那个沐朗不对的?”
“少了点东西。”林棋冰迟迟回了一句。
一行人穿梭在风雪中,由林棋冰引领方向,去往一个陌生的地点,侯志还在喃喃苦思,“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他看了林棋冰好几眼,还是不敢问,只是回忆起遇到“沐朗”时,他着实和对方抱了一下,应该什么都没少才对啊……
林棋冰也不解释,静静向前走。 “沐朗”的身体其实和沐朗一模一样,如果脱掉衣服,很可能连肩膀上的伤疤都复制了。
唯一少的那一点是,林棋冰留在他身体里的邪祟触须,她一看到“沐朗”,却没有本体和分支的感应,于是就发现了这个差异。
周围的建筑已经随“沐朗”的爆炸而恢复正常,一行人穿过戏院和绣坊,从一户人家的后院翻过去,越过一支挂满裹脚布带子的竹竿,跳墙时,还碰掉了洒在墙头的花生莲子,底下垫着红纸,这是一户刚结婚不久的人家。
“咱们去哪啊?”侯志神经大条地问,在场除了迟一婉,也只有他敢随随便便细究林棋冰的决定。
“去找沐朗。”林棋冰回答。
就在刚刚,林棋冰携带的邪祟本体,接收到了一道微弱的信号,来自正在前往的位置。
一行人趁着风雪快速穿梭,终于在五分钟后停下脚步,林棋冰站在一处矮屋前,低头迈入一道破旧的门槛。
这院子不像做生意也不像民居,既没晾着菜蔬衣衫,也没什么生活痕迹,沐朗从两只大花盆后面绕出来,笑道:“你们猜,我在这发现了什么?”
同伴们向后退了半步,林棋冰却走上前去,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其余人这才松了口气。
沐朗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很清劲,抄了一篇半文半白的课文,文意浅显生动,像是给小孩子启蒙识字用的。
落款处写了一个名字,叫做书慧,没带姓氏,只是那“书慧”旁边,画了一支小小的杏花。
林棋冰等人的表情变得惊喜,沐朗指了指屋子里,笑道:“我还没进呢,要一起吗?”
一行人跨过门槛,屋内是一排排桌椅,陈旧得很,但桌上很安宁地放着纸笔,其上笔画稚嫩。
几人对视一眼,周围的桌椅瞬间消散,场景切换到了一片斜阳余晖中。
还是这院落外的街道巷子,战火似乎暂时褪去,周围百姓各自行路营生,一个推着的木板车的货贩走过去,身上的衣服是棉褂子,车里的货却是西洋玩意和白条肥皂,这里大约是二十年前,处于旧和新的交汇处。
木板车推走,露出了后面过来了三个女学生,都梳着麻花辫,两边的较矮,大约十二三岁,中间的较高,看样貌已经二十多岁,神情却静谧而天真。
她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说着功课,今天讲了国文,明天要学算数,后天先生放假,要去洗衣河旁边的小码头玩。
中间的那个正是春杏,她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色裙子,盘扣领,身上挎了只布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