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有,有,您尽管吩咐就是。”张老板连连点头,端上两杯大麦茶。
“带我去看看您埋掉那条鱼的荒地。”也是梦中张老板被埋的那一片。林棋冰言简意赅。
两人锁店出了门,张老板的三轮摩托车还停在门口,他们坐了林棋冰的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穿过一些零散的棚屋聚落后,停在了一片荒地旁边。
这片荒地的面积不大,只有小学操场的尺寸,里面倒翻着大大小小的土块,有稀疏的枯草杆子从其中探出头,脆如泥棍。
“这里曾经是一片棚屋,和远处那些繁密的聚落差不多,是距离中心广场和主城区最偏远的一块营地。”张老板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荒芜了?”林棋冰问。
“在很久之前的某次角斗日中,这片棚屋被碾平了,据说血浸透了土壤,当时这里被称为埋尸堆,几十个遗骸之盒横竖在这,泡在血泥里,那味道很久都没散。”
张老板目光有些苍茫,他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当时我才进入忏悔之城,很幸运,住处不在这里。后来这个地方被监管委员会改成了绿化地带,但种什么都不活。”
林棋冰有些讶异地看过去,忏悔之城中的植物——仅指官方设置的那些,都属于环境模型,换句话说,应该就是几组数据,无论生长还是凋零都在系统控制下。
怎么可能种不活呢?
“很怪,是吧。”张老板朝另一方向的下风口转头,吐出一口烟雾,“我开了很长时间的大排档,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这一块的数据流被损坏了,系统一直没来修复,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必要。”
“后来呢?”
“后来这地就荒着了,也没人敢来住,棚屋区主播虽然没钱吧,但生怕自己像那些系统植物似的,莫名其妙就死掉了。谁命又比谁命贱呢。”张老板说道。
林棋冰明白了,张老板之所以把那条摆尾巴的死鱼埋到这里,估计也是看中了这里“放什么都会死”的怪异定律。
张老板换角度判断了一下,带林棋冰走向荒地另一侧的边缘,他指了指一片棺材板大小的地方,说道:“死鱼让我埋在这了,我做的梦大略也在这。”
那片土地和其他所有并无区别,土块凌乱,被水汽凝合又被气流吹硬,又冷又实,根本看不出埋过任何东西。
“挖出来看看。”
林棋冰拿出了黑色残刃,现在不属于角斗时间,她拿着刀与张老板并肩时,感受到了一股不明显的无形阻力,但挖掘土块是无妨的。
张老板弄了一把花铲,和她一起干起活来,两人身边很快积了一大堆泥块,中间的坑越来越深。
可是一连挖了几个点,都没有那条鱼的影子,时间才过了两天,就算腐烂也不至于连条鱼刺都剩不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老板的眉头皱紧,看向周围,面色难掩不安。
林棋冰安抚了他两句,正当准备用探测道具试一试,却忽然被角落的一点粉色吸引了注意。
她走过去,将那沾了泥土的薄片片拿起来,是一张橡皮大小的塑料纸,粉色透明,撕开了一半,有两层。
第一层的表面用斜宋体印着几个字:荔枝味硬糖。
这是一枚空糖纸。
和001井盖后不存在的复制街区的那枚一模一样。
第192章
林棋冰猛然一惊,下意识看向遥远的主城区, 001井盖所在的秘密街区几乎和这里在对角线上,为什么,那种荔枝硬糖的粉色糖纸会出现在这?
这片很久以前被破坏了数据的荒地, 会和那个001街区存在某种联系吗?
糖纸在手中渐渐被攥紧, 尖角刺在皮肤上, 疼痛却不能带给林棋冰任何灵感。
“您怎么了?”张老板走过来,看见这片糖纸,“这糖纸有什么特别的吗?”
林棋冰摇摇头, “没什么,我还以为是血呢。”
张老板失笑,抹了把汗,两人又在附近挖了一圈,可那条死而复生的鲈鱼到底没了。
这里除了土块就是土块,凌乱不堪, 翻掘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事实上,每当翻掘完一块区域, 林棋冰两人再背过身时, 就很容易记不住刚刚所掘的位置——每一平方厘米几乎都一模一样。
“可能被监管委员会的市政机器人清理了吧?或者因为这里的结构破坏, 那条鱼已经被混乱的数据流吞噬了。”
张老板找出两种可能,他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有林棋冰的陪同。人做危险的事时,如果有个强者壮胆,就会从心里松出气来,因为不必再独自面对命运。
林棋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 张老板的猜测和她一开始的差不多,但已经被粉色糖纸彻底推翻了。
——如果鲈鱼被市政机器人清理,那糖纸为什么没有?如果鲈鱼被数据流吞噬,那糖纸为什么没有?
还是说糖纸是被数据流带到这儿来的?
死而复生的鲈鱼、疑似数据被破坏的荒地,还有曾出现在001秘密街区的糖纸,这三者至少有两者以上存在特别之处。
不,林棋冰心中形成了一个更极端的构想,如果把鲈鱼这个后来变量排除掉,只剩下荒地和糖纸,它俩的关系应该类似于被打湿的地面和雨水。
“雨水”不是随机落到这里来的,它来必有因,由于地心引力还有风向风力之类的影响,经过一系列概率和计算,某颗既定的雨才会落到某片既定的地面上,而非偏向旁边一厘米。
那么,是哪一阵“风”将001井盖街区的糖纸,吹到这棚屋区荒地中来的呢?
不管是哪一阵,“风”必然是存在于忏悔之城的,只是看不见罢了。
陈界平为代表的蓝莲花有权限进入001井盖附近的表层街区——而非林棋冰探秘过的里层街区。
会不会其他的人也有类似的权限,甚至是直接进入里层的权限?他们是谁?
最终,这一连串疑问彻底甩脱了鲈鱼,而聚焦到不可思议的一点:厕室为户和RIF社团,以及那些僵尸号主播,他们真的是僵尸号吗?
还是某种林棋冰目前无权知晓的存在呢?
“林主播,要不咱们先走吧?反正也没大事发生。”张老板不断换着脚,不让自己在土块中踩得太深,他开始了另一种担忧,害怕自己的脚像鲈鱼一样被这片土壤“吃掉”。
“您先到旁边站一站。”林棋冰看了眼不远处的路面,张老板如蒙大赦地跳过去,回过头,“您多小心啊,林主播!”
林棋冰拿出一只纯黑色的探测盒子,不是原来的那只,甚至比李再的还要高级不少,至少从外观上看是如此。
这东西亦来自伯劳鸟的道具库,是一个稀有级别的探测专精道具,是从一整套检测仪器设备里拆下来的——那套仪器可以检测分析直播系统内的各种物质,非常精密,当它们安装为一整套时,级别居然是传奇。
由于互助者联盟内部没有探测专精的高级主播,所以一直被当成普通离心机用,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站在边角位,将探测盒子对准整片荒地,拔出天线按下按钮,一道似有若无的光从里面射出,缓缓将荒地笼罩过一遍,肉眼难以捕捉,就像掠过了一道水影。
“滴滴,滴滴,滴滴。”
林棋冰精神力量被瞬间抽干,眼前一晕,耳鸣了两秒才缓过神来,端着盒子的手倒纹丝不动。
重新看向屏幕,目标区域的探测结果已经显示,没检测到有生命的数据实体——之前不用这个盒子,一来是因为消耗太大,二来是因为那死而复生的鲈鱼很难算作有生命。
但有一个离奇的情况,荒地土壤和表层空气的详细数据表明,这里均匀地分布着一种怪异物质,其中生命近似值,即判定一组数据能形成生命的概率,为67% 。
这算什么意思?这里的土块本身就有一定程度上的生命?
林棋冰快速翻了一遍使用手册,发现举例标注过,一根普通香蕉的生命近似值为12%至33% ,越新鲜数值越高。
这些土块的生命近似值极高,已经是刚摘下的香蕉的两倍,和处于半激活状态的蟑螂卵鞘差不多了。
难不成……这片荒土最后也能“孵出”点什么来?
林棋冰取出四只采样袋,从四个不同位置分别取了土壤样本,又全都收入道具背包里,张老板探头探脑,好奇道:“林主播,您这是……?”
还没等林棋冰回答,张老板忽然有了联想,“您是探测专精的高手吧!”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敬服,看向林棋冰,在不到半年以前,林棋冰还是个比侯志还新的新人,现在竟成了身负专精能力的一方大佬。
张老板狠狠吸了口气,在心中大声赞美自己,之前和新手期的林棋冰处下了交情,太聪明了!
谁知林棋冰走了过来,直接将探测盒子对准了张老板,他愣了愣,顺从地抬起手。
水光从上到下扫过,张老板的身高体重和各种信息都被记录在探测盒子中。
林棋冰在征求意见后,又取了对方的一管血,还有几t根头发,都放进标本袋收好。
“先回吧。”林棋冰站起身,走向黑车,“我回去做个详细的检验,您这边要是有状况,随时联系我。”
“哦,哦,好的。”张老板诺诺应声,跟着上了车。
林棋冰发动车子,打方向盘调头,问道:“您今天又做梦了吗?”
“什么?”
“您换了衣服,精神也比之前稍好一点。”林棋冰看了眼张老板,他身上从条纹衫变成了纯蓝色的圆领衣,“我以为您回去之后补觉了。”
“啊?啊,是的。上次和您交谈过后,我放松多了,就试着小睡了一次,没做梦,我还是有点失眠,因为害怕睡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什么,后来只睡了一小会儿。”张老板有些疲惫地说。
车子行驶得很快,又停在了大排档门口,店门内黑洞洞的,形影幢幢,令人打心里不安。
张老板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到底在看清牌匾上的榴莲标识的时候松了口气,他也是有人罩着的了。
林棋冰取出一套探测装备给他,是四只暗色玻璃小魔方,来自不久前刚刚查点出来的伯劳鸟的遗产。
这东西普通主播也能使用,但必须先由探测专精主播激活,激活者的等级限定在B级及以上。
“把这四只魔方放置在房子里,它们四个连成的多边形内部是安全的,但凡有人踏入界限之内,都会向你发出警报,并且对外来者造成随机时间的眩光干扰,你可以趁机会逃离,并告诉我。”
林棋冰教张老板把指纹按在魔方上,对方显然大松了口气,显然,非角斗时期的忏悔之城也没那么安全。
“谢谢您,林主播!”张老板苦留林棋冰吃晚饭,最终还是被婉拒,他只能下了车,目送黑车平稳离开。
临时市场和棚屋区有一种烟火气的热闹,林棋冰放慢了车速,看着那些窄街和棚子之间,低级主播们正在露天烧烤,或者购买简易调制的蜜水,还有人在卖自制的三明治。
行路过半,道边忽然越过去一道熟悉的影子,是羊毛卷杨女士,对方拎着一兜蔬菜,葱叶从塑料袋里支出绿尾巴,她像每一个下班买菜的中年人那样,从斜阳里慢慢走过来。
她还住在原来侯志那个棚子隔壁吗?
林棋冰记得羊毛卷和胡九万很熟,是下水道老鼠窝的常客,那种住所未免不符合经济水平了吧?毕竟胡九万都住上翡翠街区的独门小公寓了。
车子经过了羊毛卷,林棋冰本想停下来打个招呼,但羊毛卷忽然被路边吆喝着打折的水果罐头摊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转了个弯,于是她选择把车开走了。
天色将黑,地球的轮廓在暗蓝色天穹外若隐若现,正值晚高峰。
林棋冰在主城区界门外排队的时候,顺便给陈界平发了个消息,表达她对去陈界平家蹭晚饭的愿景。
“来。”这是陈界平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林棋冰进了主城区界门,调转车头,直直奔向翡翠街区,那里地处西南方向,林棋冰选了三角梅路——即胡九万家的道路,还经过了那片废弃汽车处理厂。
转进铁线蕨路,林棋冰在D栋门口停车,陈界平的别墅亮着客厅灯,只是二楼房间那盏熄灭了。
林棋冰刷脸进了院子,别墅房门随之开启,她自己换了鞋,陈界平正像每一位富裕但性情疏淡的精英女性那样,灰色头发拢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家居服,不染半点烟火气,靠坐在沙发上读一本书,露出一个晦涩的哲学书名。
家务机器人正在做饭,开放式厨房传来淡淡的晚餐味道。
“晚上好啊。”她说,换得陈界平起身过来。
“你去干什么了?”陈界平一眼扫到门口,林棋冰的鞋尖上沾了点点泥土,她一挥手,另一个家务机器人飞过来,将那双短靴清理干净。
“去棚屋区挖土。”林棋冰自动自觉地坐在餐桌旁,没有直提张老板的名字,隐晦道:“最近出了点怪事,有死去的东西又活过来了。”不知道指的是鲈鱼还是李松塔。
陈界平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将书放下,“你说的是棚屋区边缘之外的那片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