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你的理想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浇灌?
你……真的是你坚信的那个好人吗?
林棋冰转身推开大门,“我进去看看。”
手术室内,无数看不见的丝线从天花板落下,蛛网似的,牵扯在沐朗的全身各处,承t托他的体温和血流,维持那一口微弱的呼吸。
沐朗的嘴唇时不时变成紫乌色,偶尔整个人绷直成反弓形,每根毛发都独立摇动着,血液在血管中无序激荡,他像个中邪的绝症病人,竟被邪毒巫术续着命。
栀子口衔弯刀,符文遍布的双手举在半空中,已然血迹斑斑,在洁白地板上滴落了点点血珠。
她额头和眼皮都画了野人般的图案,凝神聚气,连林棋冰进来都无暇反应。
“心率,心率稳下来!不,不是让你放松他的血压……哎呀,他要不行了!伤太重了呀。”
宋启三戴着口罩发狂,高压使得他敢于对栀子疾言厉色,两只医药包道具被按在沐朗身上,他脚下还堆着七八只废弃的。
林棋冰走近操作台,“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一个帮宋启三握着止血钳的小主播,“团长,您没看更新的细则吗?本次角斗期间,所有医疗道具效果减幅至35%……而且效果不能叠加……”
邮箱里,一条迟来的邮件这才被开启,是几小时前发送的,那时林棋冰已经在赶往事发地的路上,并没来得及查看。
宋启三这才抽空说了句话:“也是针对裁决角斗中,那些打表演战的……”
也就是说,治疗沐朗比正常时刻更加困难,往日一覆医疗包就能救治的重伤,此刻实打实地要人性命。
“糟了!”宋启三忽然语气一变,旁边的监测仪器几乎同步开始报警,“他要坚持不住了。”
沐朗的嘴唇开始变得苍白,常规手术和巫咒邪术无法弥合巨大创伤的身体。
林棋冰走上前,单手放在沐朗锁骨位置,对宋启三说道:“暂停止血,开始正常缝合。”
“什么?!”
一道道黑色触须进入沐朗的身体,缝缝补补,在他胸腹处的裂口凝聚处黑晶构成的血肉,内脏器官被包裹其中,所有物质交换和生理运转,都被黑晶掌管代理,他变成了半个黑晶模具。
宋启三明白林棋冰要做什么,他抹了把汗,畏缩道:“既然您的触须可以直接维持他的□□,何必再冒险……不如只做清创,就维持这个状态。”
他说的没错,手术都是有风险的,贸然缝合会带来多种并发症状。
“不行。”林棋冰的声音有些发涩,“黑晶维系身体的话,稳定与否全在我的意志,一旦我发生意外……”
宋启三长长呼出一口气,吩咐辅助的小主播清理伤口,他和不远处的栀子对视一眼,“减轻他的休眠深度,加大凝血符咒强度。麻醉——神经隔绝的符咒也撤掉,和林团长配合交替时,我需要看他的反应。”
黑色触须舔舐上沐朗腹部的裂口,与闪烁银光的手术刀交缠在一起,宋启三割去浅表处的不成型的碎肉,开始新一轮的止血和缝合。
“唔——”昏迷程度减轻的沐朗忽地动了一下,似是对痛楚有所感知。
尖针从腹腔黏膜中刺过,湿红黏滑,引去狰狞的手术线,仿佛缝制一只过于栩栩如生的玩偶。
刺目的灯光中,沐朗满额冷汗,骤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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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棋冰走出手术室时,窗外天色已经微明,迟一婉还等在外面,侯志也靠在墙上打盹,她迎上林棋冰,“沐朗怎么样?李再去监察巡逻任务了。猴子说什么都不走。”
“还睡着。”林棋冰的声音有些疲惫,“手术情况不错。叫人把饭送到外间休息室。不,我亲自送吧。”
手术室门厚重且隔音,迟一婉等人只听见里面闷闷的嘈杂声,但对林棋冰来说,这是一夜无止无休的折磨。
因为沐朗一直在尖叫,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由于痛楚过于激烈,他好像不认识栀子和宋启三了。
他像一个过于灵敏而坏掉的玩具,每当针尖或止血钳触碰到肚腹深处时,他就会挣扎着逃跑,但同时被触须和符咒按回去,于是他用嚎叫来宣布精神上的逃离。
林棋冰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奇怪,她怀疑宋启三的手术线根本没用,因为它们看似缝住了沐朗的肚子,可痛啸还是会从里面钻出来,声音从线痕的间隙中溢出——沐朗好像在用腹腔而非喉咙尖叫。
那道她豁开的令人想哭的伤口,仿佛成了一张闭不紧的大嘴巴。
但奇怪的是,当林棋冰进入沐朗视线的时候,他竟然会短暂地安静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随她转动,水盈盈的,直到宋启三的下一次缝合。
林棋冰只能握着他的手,感受邪祟触须传来的每一次黏膜和腔体的抽搐,还有滑过掌心的冷汗涔涔的指腹。
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天亮时分,最后一根辅助的触须离开了沐朗的腹腔,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缝合线。
林棋冰将一小团邪祟留在沐朗身上,随时监测,以防止出现突发状况。他早已声嘶力竭,再度昏睡过去。
一种恨意在心中悄然滋长,事实上,除了杀害白鸽的伯劳鸟外,林棋冰没有很鲜明地恨过谁,但这次她心中萦绕着前所未有的阴冷情绪。
血色鱼鳃。
“搜寻工作怎么样了?”林棋冰问道。
侯志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道:“我队和叶妙钧一队都已返回,只有最开始找到的那一支旗子。不过根据昨夜对忏悔之城的监测,五十支裁决旗帜中,约有三十九支被当众使用,再刨除我们手里的,剩下的十支可能藏在别的势力中,或者没被找到。”
“也可能是在暗处被悄悄用掉了。”迟一婉补充道。
下一轮裁决旗帜的发放时间,是今晚六点整,还有十几个小时。不知道这一轮的旗帜会不会随之失效。
林棋冰点点头,接过焦糖送过来的咖啡,目光向后一扫,小人偶提着一包早餐和洗漱用品,躬身进了手术室外间。
“和李再说一下,在沐朗康复之前,宋启三暂时不能放回去,但要保证他的存在不被人知道。”
林棋冰抿了口咖啡,强压下精力消耗过度的疲惫,她拒绝了侯志劝她休息的提议,正待返回手术室查看情况,对方苦笑着嘟囔了一句,“您才刚出来十分钟。”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边出现了胡九万的身影,他先是踮着脚看了眼手术室,这才对林棋冰匆匆道:“团长,有人找您。”
来的人不是主播,也不是飞行机器人,而是一个陌生的店员人偶,他的衣服印着熟悉的logo ,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红蘑菇。
靓甜甜?
林棋冰原准备将人偶迎入会议室,对方却止步不前,假人模特的僵硬面容没有表情,只留下了一提蘑菇饮料和一张带有店铺地址的小单子,代表一个邀约。
“我还有饮品要去配送,如果您方便,请尽快到那里一聚,委托人有要事与您商议。”
是谁借着发单的机会,悄悄约她去见面?林棋冰可不记得自己认识靓甜甜的老板。会与昨夜的事件有关吗?
将驻地内的事情交给迟一婉,林棋冰直接瞬移到那家连锁店附近的巷子中,原地站了一会,差不多攒够钴蓝珠子的能量,她这才登门进店。
那张小票单被放在柜台上,林棋冰一个字都没说,而店内的另一个店员人偶非常熟稔,直接将她带到后间。
穿过充满甜滋滋饮料味道的柜台,这间店面不大,后面只有两三个小包间,能容纳四五人的样子。
林棋冰关上包间门,圆桌旁已经坐了个熟人,钱默东。
“你没有自己的地方吗?那不是更安全。”林棋冰舒了口气。
钱默东换了件淡蓝色的polo衫,从码满桌游盒子和纸牌的书架边转过头,微笑道:“从昨夜之后,就不再安全了。”
他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站起身,将房门反锁,又放置了两个防窃听装备,这才缓缓开口道:“你角斗的视频已经被各大社团掌握,有什么感触或者发现吗?”
林棋冰感觉这人话里有话,钱默东不会是来和她谈心的吧?这有些太过可笑了。
“发现?”林棋冰解读着对方的表情,他看上去四平八稳,但眼角细纹里却藏着忧虑,“你是说……血色鱼鳃那六个下属的爆炸?”
这件事差点被遗忘了,昨夜那六团血花炸开之后,林棋冰仿佛被地面粘住双脚,不适感从全身涌过,她本以为是血鳃搞出的控制类道具,难道不是?
钱默东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你抢救沐朗忙了一晚上吧? t连自己的状态面版都来不及看吗。”
状态面版中,暴露度和幸运值都处于平衡状态,但最要命的污染值竟然延长了线条,林棋冰感觉自己的呼吸乱了半拍。
污染值竟然变成了78。
一阵凉意从后脑渗入,旋即扩散到四肢百骸,是最近使用邪祟的强度太高了吗?污染值的上涨速度,太过不正常了!
78,这个数字比两个月前,伯劳鸟变异初始时的数值还要高。
代表着污染值的安全线已经被突破,主播进入不可逆的异化阶段,并且向外散发污染,直至变成怪物,最终等待的结局将是消失、自杀或者一团污秽血肉。
似是看出了林棋冰的惊愕,钱默东的态度倒是轻松,提醒道:“你不是有【卡苏的浴缸】么。”
林棋冰心下稍定,她倒不是担心污染值无法清除,但主要问题有两个。
第一,邪祟怎么办?在污染爆发末期,邪祟难道会安然接受被清理掉的未来吗?就算清掉了邪祟,那她也少了一个强劲的助力。
第二,污染值到底为什么疾速上涨?她昨天从驻地出发时,污染值才临近70而已。
“听你的口气,污染似乎和血色鱼鳃有关。”林棋冰淡声说。
钱默东缓缓点了点头,十指交扣放在桌上,他的口角延伸出苦涩的纹路,“是他的新发明。”
两段不太长的视频储存卡被他扣入仪器,小型全息投影屏幕浮现在桌上,镜头很摇晃,像是偷拍的视角。
视频中,血色鱼鳃只露出半边身子,拍摄者站在他身后,前方是一片空白的场地,站着三个人,左侧两个是面无表情的静默者,右侧那个则被束缚在椅子上,不断挣扎着。
镜头短暂地晃了一下,拍到血鳃手中的一个模糊物件,血鳃的手指动了动,回头跟偷拍者说了句话:“开始记录。”
随即,他按下了手中的玩意。
正如林棋冰预料,画面中的两名静默者躯体爆炸了,他们活生生炸成了两滩血红色的烟花,将白墙白地染得猩红点点,血液也喷射到被束缚的那名主播脸上,后者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林棋冰感觉画面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半透明,像是一种难以看见的隐形波浪。
那波浪从房间一端席卷过另一端,带着脉冲般的起伏,连带卷过了被束缚主播的脚底,旋即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林棋冰问道。昨夜她应该经历了差不多的事情。
“往下看吧。”钱默东没有直接回答,这段视频的存在似乎让他的心情不太好。
画面中的生命洄环成员们开始走动,一种焦躁的情绪向外传递,血鳃还站在原地。
林棋冰看清了,那名被束缚的主播身体抽动了两下,他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耳后开始长出鳞片,随着阵阵尖叫,他口唇中竟自动伸出了一条细长的舌头,如触手般会自动弯折。
紧接着,那主播的眼球开始变质,从光润变为粗糙,最终凝固为干硬且凸出的颗粒状,中间的部分紧缩为一个小点,机械地缓慢转动着。
他变异了,变成了一条人形的蜥蜴。
视频画面到此为止,钱默东叹了口气,这才转向林棋冰,她说道:“这是血鳃搞出来的玩意?可以增高人的污染值?”
“准确地说,这种装置是以其他人的血肉为代价,形成一种脉冲波浪,来刺激主播的数据实体,催化污染爆发和变异。”钱默东按住了太阳xue。
林棋冰感觉喉头哽住了什么东西,这个新发明的燃料对血鳃来说过于易得,可被抓捕和改造成静默者的主播到处都是,忏悔之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他可真是罪人主播里的爱迪生了。”林棋冰有些讽刺,又不禁疑惑,“可是诱导污染爆发能做什么呢?狙杀她之类的特定对象吗?”
钱默东按了下虚空中的全息屏幕,“第二段视频将告诉你答案。”
第二段视频不是偷拍,更像是拷贝取出的影音资料,主角还是那个变异为人形蜥蜴的主播,这次他身上没有束缚,独自站立在一个纯白色空间里。
只不过这家伙的状态狂躁极了,他身上的每一片鳞都在自动旋转,看上去十分恶心。他正敲击着这间牢房的墙壁,碎石渣被震得抖落下来,落在他干涸的眼球上。
林棋冰很熟悉这种状态,污染爆发的主播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们只剩下本能的攻击和杀戮。
血鳃的声音从画外传来,“跪下。”
那人形蜥蜴的动作忽然停止了,他竟然真的跪了下去,这个姿势对蜥蜴来说很可笑。
血鳃的命令没有停止,他继续说道:“跳一段康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