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你们跑什么。”采药队领头人用那张布满雀斑的脸看林棋冰,“惹出这么大祸来。”
长辫子却在催促了,他看着这一圈注定要留在蘑菇岭内的长寿人类,无奈地摇摇头:“你们已经跨过泥沼,我阻止不了,但我们的生命就像牵牛花一样容易枯萎,时间不多了,请容许我们先去完成使命。”
说完,朝夕病人们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继续带着他们首领的尸骸上路。
林棋冰隔了段距离跟在后面,和采药队领头人同行,两人各提了一个俘虏,好像双胞胎一般。
刚刚扑跃过来的巨狼跟在他们身边。
“上次你要射杀的不是我们,原本就是小麦。”林棋冰看了眼杜康,还有旁边的斯汀冯一世,饶有兴致,“你在捕杀天空大神的信徒。”
采药队领头人毫不遮掩:“我们捕杀这些耗子,从我的祖辈开始,从第一代采药队开始。我们付出了代价。”
采药队领头人出身于苍白都会一个古老但不繁盛的家族,他们世代继承采药队领头人的身份,在苍白都会中地位超然,但从未拥抱过畏惧以外的尊重,和血腥之外的财富。
因为他们有遗传精神病基因。
每一个领头人都像眼前这个似的疯狂,不近人情,一发起疯来就杀戮不休,就像一支专门针对天空大神信徒培养的屠杀行动团。
“为什么要杀天空大神的信徒,虽然这两个的确该死。”林棋冰问。
采药队领头人答非所问:“为了寻找黄羊。”她指了指斯汀冯一世,“这东西潜伏在城市里很久了。”
“有多久?”
“足足两百多年。”
原来斯汀冯一世那么久之前就来到苍白都会了吗。
苍白都会不下雪,自然也没有主动从土壤里抽芽拔节的活尸,尸体静静地烂在土壤里,保留原本食性的斯汀冯一世吃不得烂肉。
于是他吃人。
深居简出,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身份,并且在暗地里宣扬天空大神的神威,发展了不少信徒。
“他们在城市里暗中作乱。但是城内治安太好了,这群人时常没有下手的机会。”采药队t领头人说:“但黄羊这家伙搞出了更恶心的事,他让手下的信徒替他偷盗尸体,后来演变成杀人,当然最后顶罪受罚的也是脑子坏掉的信徒。”
“我高祖的奶奶是治安官,从那一代开始,我们组建采药队,一开始不是什么冒险组织,单纯是欠债者、罪犯和赌徒的集群,出去撞运气寻宝。而领头的得是个能压住他们的狠人。”
采药队领头人话音一转:“不过这是表面功夫。采药队实际上是诱捕黄羊和天空大神信徒的陷阱。”
小队出发,在危险环境中出生入死,时不时分散落单,有折损率是很常见的事。
最妙的是,带出去的那群边缘人物,往往遭到其亲友的唾弃,死在外面也不会引起多大波澜。
那里也成了黄羊和天空大神信徒最理想的狩猎场。
像之前的若干个领头人一样,这一个的工作就是以罪犯和赌徒为饵,引诱隐藏入队的天空大神信徒动手,等待黄羊现身。
“第一任领头人吃了药草,他的头脑和身体都被改变,失去理智,但拥有野兽般的嗅觉和体魄。”采药队领头人秀了秀手臂上的肌肉,那线条如山崖岩沟一样明显,“那位治安官祖先说,我们这条血脉的任务,就是将那群臭虫彻底绞杀,让苍白都会不再受到侵染。”
林棋冰投去敬畏的一眼,作出这种决定的人真是个冷血的豪杰,相当于将后代献祭了一半。
她忍不住问:“没人告诉那位治安官这么做吗?”或许存在一个巫医似的“神谕者”?是和天空大神对抗的另一股超然力量?
采药队领头人眼光严酷地看过来,林棋冰立马闭嘴,领头人用神经质的语气喃喃道:“人定胜天。”
被称为黄羊的斯汀冯一世显然到今天才被捕获,在此之前,他不知吃了多少无辜者的尸体。
杜康和小麦都是帮凶,他们竭力煽动林棋冰等外乡人离队,就是为了帮助斯汀冯一世狩猎。
而采药队的悲剧也将终止在这一代,终于可以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
如果苍白都会的疫病能结束的话。
“我们在矿坑下面发现了一个超大怪蘑菇。”林棋冰说:“它会释放孢子,瘟疫很可能就是它带来的。”
“是吗。”采药队领头人擦着她那把尖刀。
主播们和采药队的杂碎们——大部分还是老编制的采药人,由赌徒和欠债者改变而来——继续往前走,朝夕病人们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
他们追上去,发现朝夕病人们站住了,围成一个圆圈,而中间有个人正在瘫倒在地。
是长辫子,他的寿数走到了尽头。
“十五天……”长辫子虚弱地微笑:“我的生命如夏花一样短暂,却比它更绚烂……”
说完,他闭上眼睛,直到逐渐化为透明,脸上都没有一丝不甘怨恨。他最后蠕动了两下嘴唇,但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只有平和与良善。
林棋冰感觉一阵风吹过她的耳朵,传来的竟是长辫子的声音,他说:“我记得了,我的名字叫玟珑,我是来自玫瑰小镇的骑士旅人……”
她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他的名字叫什么?”林棋冰问其他朝夕病人,指向长辫子消失的地方。
朝夕病人们对视一眼,说:“除了首领之外,我们很少取名字,他一直被叫做长辫子。”
那玟珑这个名字是哪来的?
林棋冰的确听说过玫瑰小镇,里面有一支玫瑰骑士团,难道长辫子之前和那里有关系?
“他是十五天前从山岭泥沼的另一边走出来的生命,那天风很清,阳光很好。”有个朝夕病人说:“我是十六天前,我也快到时间了。”
林棋冰遇到朝夕病人们时,他们有十几个人,现在还站着的只剩八个,他们决定加快脚步。
那个十六天接替了长辫子的位置,说:“我们要把首领的骸骨送回山岭神庙中。”
一行人继续出发,蘑菇岭的异象缓缓在众人眼前铺开,这里的确长满蘑菇,它们美丽至极,最小的只有一粒碎米那么大,但如同一团鲜红色的小生物,亮晶晶的。
最大的则赛过整座房屋,在山岭晦暗的雾光中炫耀自己的菌丝和斑纹。
紧接着,他们开始出现迷障反应,采药队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蹦跳着大喊:“我看见你了!等等!欧丽雅!”
他被众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上,钱默东问:“欧丽雅是谁?”
领头人说:“是这家伙的妻子,在第一波疫病时死掉了。”
男子奋力向前挣扎,流着眼泪,可他渴盼的方向上却只有一丛树林,凝绿色的雾气幽幽变换,看着就危险到极点。
十六天叹了口气:“那里什么都没有。”
钱默东问:“你们都是从山岭中走出来的,没有蘑菇岭的记忆吗?”
十六天说:“没有完整的,但走到这的时候,我会感觉到哪个方向才是目的地。”
林棋冰打断了他们,骤然看向那片幽绿之间,说:“有人!”
这话吓了众人一跳,难道死去的欧丽雅在山岭间复活了吗?
她指向一棵槭树和一丛灌木之间的阴影,那里的确有个人,皮肤苍白到如同白桦皮,幽幽地站在树后,露出半边窈窕身体,还有黑色长发垂落在臂侧。
下一秒,那个躲在树后的女人抬手摸了下头发,动作有些僵硬,但快到看不清。
本来用双脚站立、在一旁看热闹的罗伯特再次拢紧毛裘,化为巨狼,他俯低前肢,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林棋冰站在原地没动,但她脚下的黑色触腕疾疾延伸,直接爬到那棵槭树旁边,可刚才那个灰白色的女人不见了。
“是蘑菇岭带来的幻影。”领头人判断道:“我们得赶紧出发,去他说的那个什么神庙。”
刚刚的路程中,林棋冰、钱默东已经和领头人达成共识,如果能在蘑菇岭找到解决矿坑怪物的办法最好,如果不能,就干脆把这里毁掉。
他们继续上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那个灰白女人的出现好像打响了某种信号,不断有苍白幻影出现在道路遥远的两侧,但它们从不靠近,总是一瞬而过。
“穿过那道山涧就是了。”十六天喘了口气,他的皮肤逐渐失去血色,是大限将至的表现。
前面有一道清澈的山涧,细流涓涓,但更远处是断崖,约有五六米的缝隙,底下无边无际,比人力能跳过去的跨度更宽一点。
黑晶触腕在滑溜溜的断崖间搭起软桥,十六天谢过林棋冰,身先士卒地走过去,却被侯志拉住:“哎哥们,我们先去。”
如果没有林棋冰,恐怕这群朝夕病人会搭起人桥,代价是至少半数的坠落,在断崖之下化为乌有。
侯志走过去,又回身接引十六天,林棋冰感兴趣地看着他的行为。侯志在和同伴在一起时,总是有点平常,和普通人一样胆小怕死,喜欢保守的选择。
但和剧本npc在一起时,尤其是脆弱但纯善的那一类,他又会突然变成勇士,展现一些平凡英雄的勇气。
朝夕病人是这样,之前的莎莉也是这样。
大家都通过断崖,继续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往上爬,林棋冰撑在两块岩石之间当壁虎,腰上拴着攀岩绳钩爪,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条黑绳子。
十六天忽然叹息,她看过去,十六天身边那根黑绳骤地空了,只剩一个空绳圈垂荡在原处。
朝夕病人还剩四个。
爬上最上面那块纯黑色、但附着点点白色星斑的超大卵形石后,林棋冰一行人终于来到蘑菇岭的最高处。
即便是最高峰,也没有阳光能照射在他们身上,侯志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蘑菇岭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的确,他们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太大危险,唯一的危险不过是那道泥沼。可被像死狗一样吊在后面的斯汀冯一世“嘿嘿”地乐起来:“没有危险?小子,小心你的舌头。”
他的眼光闪着恶意,算计着他知道但林棋冰等人不知道的事情,大家懒得理他,采药队领头人更是一脚踹过去,“闭嘴!”
“那就是神庙了。”十六天疲惫地站直身体,脸上是最后焕发出来的神采,在山巅的核心位置,有一处灰黑色的殿宇,它长得令人t不适,门扉和梁柱都有种怪异的肉感。
林棋冰看出来了,那神殿根本就不是木头或砖瓦搭的,而是蘑菇长出来的。
一棵足有博物馆那么大的超级蘑菇。
它之上是厚厚的云层,遮蔽本应洒落的阳光,让蘑菇在晦暗中能放肆生长。
她目光微暗,黑晶利刃在手中旋转,钱默东和领头人也戒备起来,只有朝夕病人们露出笑容。十六天向前踉跄几步,手捧首领的遗骸,摔倒在最后的笑容中,他化为无形。
剩下的三个朝夕病人捡起那只盒子,说:“我们该进去了。就在这告别吧。”
他们即将进入神庙,并且再也不会出来。林棋冰等人沉默不语。
邪祟视觉中,那个神庙似的蘑菇感应到他们的到来,周围有一种淡淡的白雾向他们聚拢,逐渐变得浓稠。
林棋冰看见了,神庙蘑菇由于经历太久的风霜,它的表面和结构都已经木质化,甚至沉淀得宛如岩石,它无法再释放孢子了。
但这里是蘑菇岭,附近有无数的蘑菇,用孢子“欢迎”活人们的到来。
黑晶在人们周围形成盾壁,沐朗紧握解构之泉,准备随时防御那些要命的东西。而朝夕病人们急于完成自己的使命,竟然越过合拢的晶壳,径直朝神庙走去。
“喂,等等!”栀子喊道。
就在这时,附近的草叶边缘,探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色头颅,也有的是褐色或者淡红色。林棋冰等人的心脏好像噎住了喉咙。
是之前出现过的苍白神秘人们,不,它们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棵棵长成人形的蘑菇。
光滑苍白的蘑菇表皮形成类人的皮肤肢体,而头发则是披落下来的深色菌丝,它们的脸似人而非人,眼睛是凹陷的阴影,并无眼珠,鼻子是个菌类堆积而成的长方块。
本应是嘴巴的地方,骤然裂开一道豁口,圆张成黑洞,冲着林棋冰等人喷射出一股股黑雾般的孢子:“呼——”
它们是从山壁爬上来的。
那些蘑菇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肢体僵硬,但动作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