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这几年,他靠着与北戎一战崭露头角。齐王于军中插手不多,自然对他大力扶持。他先
是在京直卫大营任统领,自北戎回来,便靠军功升任京直卫大营指挥佥事。
因他自己能征善战,后头又有齐王撑腰,这两年升职极快,很是惹了一帮人的眼,尤其是卫王。
皇帝子嗣不丰,虽然如今瞧着偏爱齐王,但对卫王亦颇多容忍。卫王久不就藩,在京里蜇伏了几年,又开始蠢蠢欲动。
此时若是叫人逮住把柄,在外将领擅自回京,休说坏了齐王对付卫王的后手,便是自己,也绝没有个好下场。
但自己这伤势,却又实在经不起长途奔袭了。
一时之间,祈瑱颇有些举棋不定,难以决断。
还是常顺上前低声道:“侯爷,夫人所居别院,离此处不过六七十里地,那里地处偏僻,平素少有人来往,不如先去那里养伤?”
常顺此时很是愧疚不安。
他本来就是祈瑱的亲卫,是要拼了命也得护主子周全的。只是方才,卫王押运队伍中一人举着长柄大刀朝冯登云背上砍云。冯登云根本闪避不及,那大刀一看便极沉重,来势又猛,若是叫他劈上,冯登云整个人怕是都要被劈成两半。
祈瑱正在一旁,见形势危急,一脚将冯登云蹬到一边,自己提刀便格挡上去。他那柄刀立时便被砍断,即使有准备,还是叫那人砍到了肩膀上。
常顺当即扑上去,跟那持大刀之人战起来。那人悍勇非常,他与两个亲卫并祈瑱,四个人才将他围杀。只祈瑱腿上还是又被砍了一刀。
虽然情势紧急,怨不得他。可他一个亲卫,不过受些轻伤,祈瑱却受如此重伤,常顺终究心里不自在,赶紧提出这个建议补救,好叫祈瑱好生养伤。若是叫侯爷再为此落下什么病根,那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祈瑱许久没有想到程嘉束,乍听常顺提起,还有些恍惚。
他与程氏,怕是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罢?
祈瑱与程嘉束早就形同陌路,此时打心底里排斥这个建议。只是思前想后,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况且此时耽搁不得,怕也只有依常顺所言,暂去璞园养伤了。
祈瑱点头,又对冯登云道:“多谢冯统领好意。只是我如今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去殿下的庄子。所幸我在附近有处别院,可去那里养伤。伤好之后便直接返回青州,还请冯统领代我向殿下请安。”
常顺也拱手道:“我家侯爷伤势严重,只别院那里并无郎中,还需烦请冯统领帮忙寻个稳妥的大夫,给我家侯爷看看伤势。”
冯登云自然满口应是。便先安排了人先快马去皇庄报信,又留了人手清理善后,两方人马便拱手告辞,分道而行。
夜半,程嘉束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夫人,醒醒,夫人!侯爷过来了!”
她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却看杏姑与石婶在门口。
石婶又是兴奋又是着急,见程嘉束出来,急道:“夫人,方才常顺过来,说侯爷过来了。要我们赶紧准备些吃食热水。侯爷在后头马上就到!”
程嘉束有些难以置信,看看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夜空,迟疑道:“当真是侯爷?不会是什么贼人假扮的吧?”
石婶忙道:“是常管事亲自骑快马来知会的,就是怕来旁的人我们不认识。瞧他那样子很是着急,在院子门口嘱咐了几句要我们赶紧准备着,自己又骑马回去,说是接侯爷了!”
见程嘉束还在犹豫中,她一拍巴掌:“哎哟,我的夫人,常管事亲自过来说的,这还能有假。夫人,您这边先预备着,我还得去灶房烧火,赶紧做点热汤饭,哎,这常管事,只说了那一嘴,叫我们准备吃食,也不说说有多少人过来,要准备多少,这可怎么弄。你说这人……”
石婶一面嘟哝一边急匆匆去了。走时还不忘拉上杏姑,道:“我去做饭,你去搭把手。咱们先赶紧烧些茶水。多烧几锅,谁知道要来多少人呢!”
两个人风风火火去了,只留程嘉束略有不安,不知祈瑱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又有何用意。
只她抬抬看看外头,还是一片漆黑。若是事先有准备,想来也不会赶在这个时辰到别院。怕是有什么事,临时在璞园落个脚罢了。
想明此节,程嘉束也就淡定下来,转身便回屋换衣服去。至于祈彦,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呢,睡眠多重要啊。这些个小事,实在没必要把孩子也折腾起来。
程嘉束梳洗好,也不去别院大门口,只立在自己院子门口等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见石叔石婶,杏姑簇拥着几个壮汉过来,为首的那人便是常顺。只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似是昏迷不醒。
常顺见程嘉束,因背着人不好行礼,也只是点点头作罢,随即一步跨进院子,石叔与其余与个护卫便在外面不进来。常顺也是第一次进这个院子,不免就迟疑了两分。
一旁的杏姑见状忙道:“夫人的房间在这里!”说罢便快步走到前面给常顺引路。
程嘉束看了杏姑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
常顺转头,见说话的是一个面容白皙,相貌清秀的妇人,便跟在她身后进了程嘉束房间。
杏姑走上前,把炕上的帷帐掀开,常顺便上前,缓缓把祈瑱放在炕上。又小心翼翼将他安置妥当,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时程嘉束才进了内室。
常顺见她进来,赶紧拱身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又请罪道:“事有仓促,不得已进了内室,还请夫人勿怪。”
程嘉束摆摆手表示无碍,好奇道:“侯爷这是受伤了?怎么回事?可有请大夫?”
常顺又是躬身道:“小人办差不力,没能护住侯爷,才叫侯爷受此重伤。因涉及军中机密,小人不敢乱言,还请夫人恕罪。大夫已经叫人去请了,许是要晚些才能到。只是要麻烦夫人帮忙,再给侯爷换下药。”
看似说了,实则一句具体话也没有。程嘉束也不在意,俯身去看祈瑱的情状。
祈瑱身上不过是撒了些他们临时带的金创药,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骑马颠簸几十里,血早就湿透绷带衣衫。两个人拿了剪刀,把绷带剪断,又拿盐水冲了伤口,常顺重新撒了药粉在伤口上,这才紧紧包裹住伤口。祈瑱伤处有三四处,一番折腾下来,本已是昏迷的他也痛醒过来,只强忍着任由二人摆弄。
常顺见伤口包好,也是长出一口气。
他们一行人一路奔波,路上实在颠簸,叫侯爷多受了许多苦。如今到了璞园,总算是可以安心养伤,只待大夫到来了。
见祈瑱醒来,便道:“侯爷先好生歇息,我这边去叫他们送饭过来。”
毕竟是夫人内室,他不好久待,言毕便行礼出去。
程嘉束见躺炕上的祈瑱,却有些尴尬。毕竟两个人不太熟,此情此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问是否安好吧,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不好的。再说他受伤这么重,怕是也没有多少力气与她寒暄。
她也不是善于交际的人,这副情景下实在觉得尴尬。
正胡思乱想间,祈瑱却睁眼,缓缓道:“扶我起来更衣罢。”
第46章 石婶子不开心
程嘉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祈瑱便重复了一遍:“扶我去净房吧。”
程嘉束:啊,这。
这就更尴尬了。
其实祈瑱比她还尴尬。
在路上,他因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方才,常顺给他包扎伤口时才痛醒。一醒过来,便觉内急。
他本想忍一忍,奈何这事怎么忍?况且忍到最后不还是得找程嘉束?常顺是为了背他才进了内室一次,难道他还能让常顺带他进去程嘉束的净
房不成?
只是祈瑱素来养气功夫极好,心中再尴尬不安,面上也是一派平静从容,不显分毫局促。
程嘉束无法,也只好费力扶他起来。只祈瑱人高马大,实在不是她能搀起来的,祈瑱自己不得不费力起身,只勉强借程嘉束使个力罢了。只是这样一来,身上腿上的伤口却是更痛了。
程嘉束扶他走到内室里面一个小门前,推门进去,又走到一个怪模怪样的白瓷桶子跟前,将木制的马桶圈掀开,对祈瑱道:“这便是马桶,侯爷自便吧。”
自己把头扭到一边,竭力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让自己被那哗哗的水声影响。
待听到祈瑱说“好了”,程嘉束才转回身,盖上马桶盖,拉了冲水的绳子。
又扶着祈瑱去洗手盆前,替他拧开水龙头。总归祈瑱还有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这些事自己也能做。见他洗完手,这才关上水龙头,又将祈瑱扶回炕上。
祈瑱看着这稀奇古怪的马桶,一拧开一个样式古怪的机关,便有水流出来的盆子,还有那不闻一丝异味的净房,心中疑虑翻飞。
但他经这一折腾,身上伤口又裂开,浑身疼痛,诸多疑问不过一闪而过便罢,也没有精力管这些,遂不发一言,由着程嘉束安排。
待躺回炕上,石婶饭也做好了。吃了石婶送来的一碗肉粥,祈瑱到底奔波了一天多,吃了饱饭便昏昏睡去。
祈瑱这边安心躺下,石婶那边却是忙得人仰马翻。她起初以为来人不过十人左右,却不曾想这一队人马足有六七十人。先前准备的一大锅粥也只有先紧着侯爷与几个伤重的亲卫吃了,其他人就只有等着。
仓促之间也做不了什么吃食,只能淘了米,从地窖里取十几颗大白菜萝卜,胡乱一起剁碎了,又取了几块跟乡人买的腊肉切了,放一起煮大锅的咸肉粥。
况且还不止人呢,这些亲卫个个骑马。马匹也要粮草,这些都是军中良马,不能只喂干草,还得喂黑豆。
幸好程嘉束是个喜欢屯货的,别院里养着一匹老马,一头驴子,她提前便屯了干草黑豆给两头干活的主力过冬,如今倒可以顶上两天,不至于叫这些健马饿肚子。
只是这粮草消耗量实在叫这个会过日子的石婆子心疼坏了。这花的可都是夫人的钱哪。
她与石栓两口子早就想明白了,他们两口子跟着夫人这些年,在侯府诸人眼中,早就成了夫人的人,怕是以后也再难回侯府,只能是跟着夫人走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跟着夫人又有什么不好?
在别院这几年,一年四季衣裳不缺,月钱给够,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平日里顿顿带荤腥,夫人少爷吃什么他们吃什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是呆在侯府里又如何,还能比如今的日子更舒服更清省不成?
活计确实是轻省,毕竟夫人是个能耐人,本来平日里打水劈柴是最费力气的活,可是夫人做了个自来水,日常用水便是用驴子拉磨,拉到高塔上,用水时一拧那个水龙头,就能出水了。这就省了许多气力了。
再说劈柴,家里就老石一个男人,这活计按说都该是他的。可夫人跟人买了蜂窝煤,平时做饭都是用这个煤,柴火就是应景备用罢了。再不必日日去劈柴火烧。
原本之前,石婶是想着来这鸟不拉屎的别院是受罪的,却不曾想日子竟比在侯府里还强上许多。
况且夫人为人厚道,也很顾念旧情,跟着她的人,她都记着。冬雪那丫头,婚事寻得就很体面。听说以前还有个跟着夫人陪嫁过来的丫头,嫁的也不错。
只要自己老老实实跟着夫人过日子,想来夫人也不会亏待自己。估计养老都有指望了。几人在别院一起生活这几年,主仆相得,石婶早将自己与夫人牢牢绑在一处。
如今见粮食料草融雪般地下去,她自然替程嘉束心疼。手里做着活计,心里寻思着得找常管事聊聊花销的事情。这许多人的嚼用花费,可不能叫夫人担着。
那边石婶替程嘉束操心着这许多人的衣食住行,满心满眼地精打细算,而那边程嘉束却不怎么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总归这些人也不会住太长时间。况且这毕竟是祈家的宅院,让祈家人住几天也算应当应份。
至于这几十号人的嚼用,倒也不算什么。她现在手头很宽裕。供应几十人几天的开销,对如今的她而言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几年程嘉束没有旁的事情烦扰,很是心无旁鹜地写了几本书,销路都还不错。最关键的是,年初,她终于将抽水马桶的方法钻研出来,烧制了两个,将自己与彦哥儿屋里的蹲便换成了抽水马桶。
前几年,程嘉束便将自己做的锅炉,淋浴,自来水系统卖给了窑场老板,开价一千两银子。
窑场老板没怎么讲价,只是提了一个条件:这图纸程嘉束不得再卖给别人。
那老板见程嘉束目露迟疑,还当她不愿意,赶紧解释:“太太,您要知道,若是我这东西一烧制出来。旁人若是想学,直接买一套回去,自己琢磨,也能仿制出来。到时候,便是您想卖,怕也卖不出价钱!”
程嘉束本来就打算卖断的,见他如此说,却好奇问他:“既然知道旁人会仿制,那你为何还要买断?”
窑场老板嘿嘿一笑,道:“太太,我也不瞒您。您若只卖我一家,我便说是家传的手艺。”
他又解释道:“倒也不是我贪这个虚名,我这其实也不过是卖个先机罢了。后头卖得好了,定然少不了人仿制。这图纸,说是我家传的,提起来,总比别家正宗些。”
程嘉束想想也确实如此。她之前定制的蜂窝煤炉子与打煤器,如今京师各个炭场都有得卖。
还有她在刘家驿找木匠做的一人高的小滑滑梯,也在京里见过有些铺子门口摆着。这些人卖的货,总不能都是胡木匠一人做的罢,这又不是什么复杂东西,看一眼便知道怎么做了。
因窑场老板做生意爽快,话也通透,且提的条件也合程嘉束心意,这桩生意就这么做成了。
后来程嘉束研究出来了抽水马桶,也将制法两百两银子卖给了他。
先后有了这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进项,程嘉束的手头便很宽松了,再不必跟以前那样为生计操心。更何况,她还一直在写话本,一直都有收入。
程嘉束对未来很有规划,挣到的银子,一部分换成金叶子以备将来,一部分留着日常用。如今她留的生活费用还是很充裕的。
所以,眼前这区区几十人几天的伙食,程嘉束也确实不怎么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