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祈瑱闻言便冷冷扫了常顺一眼。
常顺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祈瑱素来知道常顺的习性,也懒得管他与杏姑的纠葛,皱眉道:“那杏姑也知道夫人的身份了?”
常顺摇头:“那倒不知。杏姑只当自己卖的是夫人陪嫁的书。她不识字,不知道这些。价钱也是夫人事先谈好的。”
祈瑱沉吟道:“我记得杏姑不是府里头的人?”
常顺道:“不错,杏姑是从附近庄子里雇来的。没有夫家。”
别院几个人的信息祈瑱其实也是早就知道的,不过确认一下罢了。祈瑱道:“她到底是牵涉进此事了。让她与府里签了死契。”
想了想,又补充道:“悄悄去做,莫要让夫人知道了。”
常顺垂首应是。
这次回府,裴夫人倒并未再将祈瑱叫去责备。这倒叫祈瑱暗暗松了口气。
他被程嘉束拒绝,已是倍觉羞辱,此时此刻实在不想再去面对母亲。
只到了晚间,他才知道母亲并没有消停。
母子二人刚用过晚膳,裴夫人便把方才在一旁伺候的婢女推了出来:“瑱儿,你如今也老大年纪了,膝下也就晟哥儿一个,实在是单薄,不成样子。这是我身边的璎珞,你是知道她的,最是细致周到不过。我原也离不得她,只你屋里头那些个丫头粗手笨脚,不能讨你喜欢,身边竟没个贴心的伺候人。现在把璎珞给你,我也能放些心。”
说罢又吩咐璎珞:“以后跟着侯爷,要小心伺候,若叫我知道你们贪玩,不好好当差侍奉主子,仔细你们的皮。”
璎珞蹲身福礼,满面含羞看了祈瑱一眼,低头应是。
祈瑱满心烦躁。只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母亲的性子,最是执拗不过。若此时拂了她的意,指不定她又要在何处生事。还不如就此应下,息事宁人。
当下淡淡应了声是,裴夫人方才满意叫二人离去。
祈瑱将璎珞带到自己院子,不过嘱咐两句便自去洗漱,也并不叫她近前伺候。他自来性子冷僻,从八岁便任五皇子伴读,没少在皇宫里居住,后又在兵营,从个小统领做起,早就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便是母亲给的人,多给两句嘱咐已是够了,旁的也不会多理会。
而原本房里的两个大丫头凭云与听雨,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贴身服侍,如今又多了一个璎珞争宠,心里如何能服气?只这璎珞是老夫人指派的,天然就高她俩一头,她们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暗中有没有排挤使绊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璎珞自己,本以为自己跟了侯爷便有了前程,不想侯爷白日里都是在书房,只晚间回来歇息,但是洗漱沐浴也不需人伺候。
况且凭云听雨两个,一个管着祈瑱的衣裳配饰,一个管着祈瑱茶水饮食。至于洒扫清洁又有小丫头操持,璎格顶着个服侍祈瑱的名头,竟是找不着多少机会接近祈瑱。如此无所事事过了几日,瞧着凭云听雨那看似客气,实则若有似无的嘲弄之意,叫原来以为自己大有可为的璎格心浮气躁起来。
璎格亦是知道,过了这几日休沐,侯爷便又要回军营,那时候十天半个月不一定回府一次,再想找机会亲近侯爷,便更是难了。她思忖了两日,终是下了决心。
晚上又是到了祈瑱沐浴的时间。丫头们备好热水,凭云将换洗的衣物摆在浴桶旁,听雨在一边薰了香,备好香胰子、布巾,待见到祈瑱进来,两个人便行礼退出。
刚出净室,却看到璎格进了堂屋。她身穿着件嫩黄薄袄子,显然是新做的春衫,虽有些不合时节,却显得她婀娜袅婷,身姿曼妙。
听雨见她进来,正待说什么,凭云一拉她,只微微朝璎格点头招呼,两人脚步不停地出了堂屋。
听雨到了厢房才疑惑道:“侯爷沐浴时不许旁人进去,你怎么不让我提醒她?”
凭云冷笑道:“她来的第一天,规矩便与她说得一清二楚,你以为人家还要你提醒?你当自己是好心,别人只怕是觉得你要挡人家的前程路呢!”
听雨胆子小,祈瑱平日里又是个严肃的,便是待这几个大丫头,也都是不苟言笑。她不禁怕道:“若是她惹了侯爷不喜,只怕咱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凭云恨铁不成钢道:“老夫人将她送咱们院子里,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你替人家操个什么心?有挂落也吃不到你头上!人家有大志向,咱们又何必挡人家的道?再说了,人家平日里就不把咱们放眼里,只觉得咱们粗笨疏陋,这么长时间连个通房都没有捞到,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咱们没本事呢!”
听雨讷讷道:“咱们就是伺候人的,想那么多做甚,侯爷最讨厌下头的人没分寸,咱们自然得小心谨慎些,侯爷要是能看上咱俩,早就抬举咱们了。那看不上,咱们上赶子也没用啊,侯爷又不是好伺候的人,我见到他就怕得很,也不敢有别的想头。”
凭云叹口气道:“是啊。我同你是一样的想法。咱们小心伺候两年,不招侯爷厌弃,等许配人的时候求求侯爷,配个好人家,也算是有前程了。”
这话亦是半真半假,以前她确实也有过想法,只这些年下来,知道侯爷的性子,如今是半点妄念也没有了。
第74章 有人暗自庆幸
两个人正聊着,忽听到正屋里传来“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女人的惨呼。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知不妙,赶紧起身去正屋。
正屋净房里,
祈瑱满面寒霜,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因身上湿着,面料紧紧贴在身上。两个丫头看了一眼便连忙低头,却看到璎格一脸痛苦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心口。
两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仿若没有看到地上的璎珞,凭云去一旁取了外衫垂首捧给祈瑱:“侯爷,小心着凉。”
祈瑱接了衣裳,森冷的声音像结了冰一般:“璎珞不守规矩,窥伺主子,以后不许她再在正屋伺候。”说罢从几人身边穿过。
凭云听雨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祈瑱进了内室才长出口气,这才有胆子去看璎珞。只见她一张脸惨白惨白,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
凭云听雨两个人齐力将璎珞扶起来,见她衣裳已是湿了一大片,凭云便问她:“姐姐可还能自己走?”
璎格又疼又羞,流泪道:“我滑了一下,背撞到桌角,如今疼得厉害,劳烦妹妹扶我一下罢。”
原来璎格进了净房,祈瑱已坐在浴桶里,她本待悄悄走进去,轻抚祈瑱后背,再甜甜说一声“奴伺候侯爷沐浴”,侯爷岂有不知情知趣之理,如此便可顺理成章。
只她没想到,祈瑱一个习武之人,对别人近身最是敏感不过,只因在家中,放松戒备,但猛然察觉到背后竟有人近身,本能便是动手反击。她刚把手放在祈瑱肩上,祈瑱浑身肌肉便紧绷起来,随手便向后一挥。因在家中,祈瑱没有用力。可他习武之人,一肘击在人身上,也是疼痛难当。加上地上有些水渍,很是湿滑,这一下直接将璎珞推滑倒,正好撞在后面桌子上。心口背后都是生疼。
只这个时候,侯爷那样说自己,她如何再好意思说自己被侯爷伤着的话?
凭云见璎珞手捂心口,却只说是背痛,自然猜到原委。虽未眼见,两人也想象得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心里虽说有几丝快意,只更多的还是唏嘘。好好一个大丫头,却得了主子那样的话,只怕以后再难抬起头做人了。
璎珞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再看凭云听雨二人。两人本也不是什么刻薄人,见她如此狼狈,便更不好再说什么,齐心协力将她扶到卧房。摸摸茶壶,因套着棉套,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又倒了些水与璎珞喝。璎珞连喝了两杯水才算是有些缓过来的样子,只脸色还是青白一片的,瞧着极是骇人。
她还强笑着去谢凭云听雨二人:“多谢两位妹妹搀我回来。只我身上还疼得厉害,实在不好招呼两位妹妹,且容我先歇息着,等明儿好了再去跟妹妹们好声道谢。”
两人自然满口子要她不必客气,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回去。
刚出房门,两个便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满脸的唏嘘不忍。
固然两人都不喜欢璎珞的行事,但见她如此凄惨,也难免心生怜悯。做人奴婢的,招惹了主子不喜欢,生死由不得自己不说,连抱怨都不能有分毫。这还是老夫人给的人呢,竟也是一丝体面都不曾留。
说是明儿好了再出来云云,两人都知道不过是托辞罢了。只怕这璎珞要老长一段时间没脸在这院子出现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不见璎珞当值,小丫头来报说她是着凉发起烧来。既是病了,便不能再在院子的后罩房住了,只能挪到下人住的大院里。
凭云与听雨看了她,脸烧得通红滚烫,看得两人又是一阵唏嘘,毕竟无甚交情,看过一回全了情面,便也抛过不提。
璎珞惹侯爷生气的事,魏姨娘很快也是知道了,与小竹互视一眼,皆发现对方眼中的庆幸。
魏姨娘唏嘘道:“也幸好我们机警,早发现了,不然……”
小竹“咳”了一声,提醒道:“姨娘,说话小心些。”
魏姨娘掩了口,四下看了下,见院子了无旁人,就她们二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唉,我反正是歇了那心思了。有吃有喝有穿还不用伺候人,这日子不好么,以后再不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想了想又道:“小竹,你也快到嫁人的年岁了。你放心,你嫁人我一定擦亮眼睛,绝不找那中看不中用的,定要找个样样都好的,保证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小竹羞答答道:“行,我都听姨娘的!”
璎珞一事,于这府里不过如池塘中投下石子引起一圈涟漪罢了,涟漪散去,也就风过无痕。便是裴夫人,虽怪祈瑱不给她的人留情面,可到底也是责怪璎珞自己不庄重,行事不妥当居多。至于璎珞其人,也就渐渐无人提起。
京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程嘉束自然一概不知。她这阵子忙得很。祈瑱虽然与她生气翻脸,但答应她的事却到底不曾毁诺。廖先生过了正月便来了璞园教彦哥儿读书。每个月在璞园呆上三五天,再回军营几天,如此轮番交替。
廖先生既是常来,那他住的屋舍自然是要翻新整修的。祈瑱之前也说过要给他理间外书房出来。虽是想着他以后未必会再来,但既答应了他,又收了钱,自然还是得帮他理出来。
又有石婶抱怨说每次侯爷过来,茅房便不够使的。程嘉束干脆把灶院前头一个大院子修整出来,作为护卫们的宿舍用。
这个院子原本就是做亲卫宿舍用的,前几回祈瑱带来的护卫也是住这里。院子挺大,起了四排大屋,每间屋里里砌了一排大通铺。四间大屋若是挤满,能住个一百号人。
只是这屋子十多年不曾住人,又潮又霉不说,那大通铺还塌了不少。也就是那些护卫们都是跟着祈瑱长年累月在外,打过仗剿过匪,风餐露宿都是常事,不在乎这些。只是既然要修整房子,那便自然不能再这般凑和了。
程嘉束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足琢磨了好几天,才确定好装修方案。
她叫人把最后面一座大屋拆了,改成成浴室与厕所。又把另一排大屋分成两部分,一半改成间小宿舍,给常顺这些头领住;另一半则砌了锅炉,改作茶水房。如此,喝水也不需再去灶房取。
余下两排大屋的通铺全拆了,重新盘了火炕。又去跟附近的村民买了稻草,叫他们编成稻草垫子铺在炕上。这样上面再铺张床单,便可以睡人了。
又将别院里所有屋顶破损的瓦片换了新的,屋里有漏风漏雨之处又一一补好。
至于廖先生的屋子,程嘉束是先画了图,依照自己屋子的格局进行改建,添了卫生间与茶水间。又改造了一间书房及客房。毕竟廖先生家就在京城,平日里若有家人来探望,也可有地方安置。
设计好图样,程嘉束这才拿着图纸去征求廖先生的意见。这番设计颇为妥贴,廖先生倒也无甚好说。
只是廖先生的院子及新改建的营房,都是围着灶院建的,为的是共用灶院那个水塔。如此一来,原来那个水塔里的水缸倒显得不够使了。程嘉束这回要买的东西多,索性去陶场重新换个大水缸。
程嘉束这回订货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坐式的抽水马桶在京里已经流行开来,不单单是一些讲究的客栈用,便是富豪家中,也有许多装了这套洗浴设备的。价格高昂不说,且如今流行的样式,与当初程嘉束订制的已是大为不同。
马桶倒无甚变化,只是水龙头却做的极精致,据说最贵的乃是纯金所制,最为豪门巨富们喜欢。还有那锅炉,原来是陶制的,结果如今陶制锅炉倒没有什么人使,多流行的是搪瓷锅炉。因陶制锅炉易炸炉,搪瓷锅炉一不生锈二不惧烧炸,自然受
人欢迎。至于说搪瓷贵的问题,既然买得起这一整套洗浴设备的,便是不在乎这些钱的。
程嘉束只看这些个风尚,便知道这陶场老板这几年定然是发了大财。她不免有些酸溜溜:自己图纸只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人家一套洗浴设施下来都不只几百两。
只是酸归酸,真叫她做,她也不愿意出风头挣这个钱。程嘉束自认胆小怕事,挣个小钱,有个后路便足以。
如此折腾了两三个月,整个璞园算是整修一新。廖先生也是搬到了新居,新居装饰质朴,家具也是寻常材质,更没有什么精巧摆件—莫说他一个先生的居所,便是整个别院,都找不出几件像样的摆件。
只是这居所虽然看着普通,但是住着着实舒服。起居沐浴都极是方便。家具虽然普通,但胜在个个实用。
廖先生知道这是程嘉束的好意,虽然面上只是客客气气谢过程嘉束费心,但是之后教导指点祈彦却是更加上心了几分。
程嘉束自然也很满意。如今彦哥儿有老师教,学业日渐进益,自己手里有银子,祈瑱也有几个月不曾过来,不需要应付他。这样的生活,简直可称完美。
倒是话本一事,廖先生又提了个新建议:“夫人若想写话本,自可去写。只是不妨换个名字,空山闲人这名字,便莫要再用了。再有话本要出版,交给老朽,由老朽安排,绝不会叫旁人能牵扯到夫人身上去。”
这个法子算得上是极稳妥了。既照顾到程嘉束的想法,又避免了未来可能有的麻烦。
自然,影响还是有的。空山闲人的话本卖价极高。若换个旁的名字,便只能按新人的价格来卖书了。
只是廖先生话既然说到这份上,程嘉束自然不会再坚持己见,更不会去计较那点子得失,遂点头答应:“好的,就依先生所言。”
廖先生拈须微笑:“如此,老朽就静候夫人的佳作了。”
程嘉束不由尴尬一笑。
她之前觉得写话本子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她现在也还这么觉得。
只是吧,在手里有了几千两银子之后,她忽然发现,她的灵魂,其实,也没有那么孤独……
至于新话本子,就且等一阵子再说吧。
第75章 再返璞园
过了几日,京中翰祥记,迎来一位熟悉的客人。
杏姑将一封信递给李掌柜:“这是我家先生托我转交给掌柜的,另外,主人叫我多谢掌柜的看顾厚爱。”说罢也不多言,便告辞离去。
李掌柜拆了信,看完不禁扼腕:“如此大才,竟然封笔了,实在可惜,可惜啊!”
随后消息便传开了:那个写了风靡京城的话本子的空山闲人,竟然是封笔了!
原来这空山闲人本就是京郊人氏,生平不爱科举,却喜欢修道寻仙,也爱游访名山大川。少时便有志向,要游遍大江河,山川名胜。奈何父亲早逝,家中只余老母,又无兄弟。因要照顾老母,不得远游。为了生计,才写了些话本子赚些润笔奉养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