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祈瑱断然拒绝:“不行。”
且不说齐王卫王之争如今越发尖锐,他绝不能在此时休妻,以便给卫王一脉落了口实;便是他自己本心,束娘品德端方,温惠贤良,又将长子彦哥儿教养得极好。他又怎么愿意休弃束娘。
裴夫人却不管这些,她死死盯着祈瑱,狠狠道:“那女人到底有什么狐媚本事,做了这样忤逆婆母的行径,竟叫你还这样护着她?”
祈瑱这样严肃板正的人,是决计不能对着母亲说出“心悦束娘”之类的话出来的。
他只能跟母亲讲道理:“且不说我与束娘的婚事本就是齐王殿下做媒,不是寻常姻亲。便为着她给父亲守过孝,便不能轻易休弃。若有人问起为何休她,母亲又要如何分说?”
他紧接着便问:“当日之事,难道母亲就不怕被人说道?”
裴夫人一时语塞。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若当事之事说出去,程嘉束固然被人指责不孝,但她一个婆婆,大雪天逼着儿媳妇身着夹衣跪在雪地里,难道就好听了?
但她毕竟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转眼便想清楚了,儿子不过找理由是维护那贱人罢了。裴夫人冷笑一声,看着祈瑱道:“好罢,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暂且不休了程氏。可她忤逆婆婆,用家规惩治她,总该可以了吧?”
祈瑱沉着脸,不发一言。
裴夫人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呵,我倒是养了个好儿子,亲娘都不顾,一心却只想着维护那个忤逆不孝的贱妇……”
祈瑱沉默半晌,最终只能跪下请罪:“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只求母亲看在程氏生养了彦哥儿的份上,莫样与她计较。彦哥儿毕竟是我祈家的嫡长子,若休了程氏,彦哥儿又要如何自处?”
裴夫人见儿子如此态度,知道再奈何不得程嘉束,一时心中悲恸,潸然泪下。声音哽咽道:“罢了,我老了。已是无用了,如今被儿媳妇欺到头上,竟没有个人给我做主。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祈瑱只觉身心俱疲。
他不过离京两日,府里便出了这样的事情。事情经过他早就一清二楚,不过就是母亲为难磋磨束娘,而束娘虽然行为鲁莽,也只因为是惊弓之鸟罢了。可母亲毕竟没有下杀手,束娘也确确实实有忤逆婆母之举。其间孰是孰非,不过是一团乱账。
他这几日来回奔波,刚回到家,还未歇息便要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又要管束训斥下人,严禁下人们将府中之事外传。又在京中与别院两地来回,两天里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又一大早起来请安,到现在实在已撑不下去,不由也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悠悠转醒,只见裴夫人在他床前抹眼泪。
祈瑱勉强起身,唤道:“母亲……”
裴夫人便是再生气失望,儿子病倒了,也不能不管儿子死活,赶紧按住他:“行了,你别折腾了。大夫刚诊过脉,说你形劳神瘁,以致邪风入体,染了风寒,需得好好将养两天。我已使人往衙门里告了假,你且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想到儿子是风寒入体,程氏那贱人也是得了风寒,定是在程氏那里过了病气。她不由恨恨道:“你倒是会心疼媳妇,一回来就去看她。却将她那病气过到自己身上。这就是个扫把星,走哪里克哪里。”
祈瑱此时脑子昏昏沉沉,还不大清醒,闻听此言不由道:“这不关束娘的事……”
裴夫人原本便对儿子生着气,见祈瑱这个时候还维护程氏,冷笑一声道:“是,那便是个宝贝疙瘩,是你的心肝肉,说不得碰不得。我这个婆母受了她的气都得忍着,你过了个病气又算得了什么。”
祈瑱已知失言。裴夫人正是恼恨程嘉束的时候,他越替程嘉束辩护,只会叫裴夫人越生气。
只是他也不愿说程嘉束的不是,只能无奈道:“母亲,并非我偏袒程氏,实在只是瞧在彦哥儿的情面上罢了……”
瞧在彦哥儿的情面上罢了……
李珠芳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正好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心口不由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李珠芳抬头瞧着床前的母子二人,定了定神,露出个浅浅的笑意,走到床前,温柔道:“侯爷,药煎好了,我试了,温度刚好,正是入口的时候。我服侍您把药喝了。”
祈瑱却从她手里取过药碗,淡淡道:“我自己来罢。”说罢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李珠芳便垂下了头。
祈瑱这场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在家歇了两日便大好了。
只是他这一病,裴夫人心疼儿子,到底将程嘉束的事放在后头。府里下人也皆不敢谈论此事,一场婆媳斗法看似便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然而裴夫人当着阖府下人的面,被儿媳妇忤逆顶撞,折损了好大颜面,终究是心火难消。李珠芳知道姨母近来心情不好,便常在裴夫人跟前伺候,百般劝解。
虽然因为裴夫人心情不好,她不好整日做出欢喜模样,但实则李珠芳心里从没有如此快意过。
李珠芳是实在没有想到,程嘉束竟然是个如此眼皮子浅的蠢货。不过得了几日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才哄得侯爷将她母子接回侯府,脚跟还没有站稳,便张狂得不成样子,连婆母都敢忤逆。
当年侯爷待她,何等柔情蜜意,百般体贴,不比对程嘉束强上百倍千倍?只因自己犯了一次错,便翻脸无情,竟是半点不顾及过去的情份,连悔改的机会都不给。
李珠芳早就看清了祈瑱的薄情寡义的性子。她倒要瞧着程嘉束如此作天作地,将来又能有个什么好下场。亏她以前还以为此女心机深沉,把她视作劲敌。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既然如此,叫她占着侯夫人的位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好。总比再来个身份高贵、心思深沉,又讨老夫人欢心的新夫人强。
程程嘉束刚回府那两日里,李珠芳辗转反侧,焦虑不能眠。如今再看,自己竟是多虑了。程嘉束这样浅薄无知,轻浮愚蠢的女人,根本不足为惧。唯一可担心的,不过是祈彦罢了。
那日祈瑱一句“不过是看在孩子的情面上”,着实刻进了李珠芳的心里。这话才是正理,否则程嘉束一个弃妇,长年不得见侯爷一面,又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何以忽然就得了宠爱?不就仗着生了个长子么。
既然知道祈瑱如今看重祈彦这个长子,李珠芳也只能更加巴结裴夫人了。如今她与晟哥儿的前程便远系于裴夫人身上。至少,裴夫人是绝不会喜欢程氏生的这个儿子。况且裴夫人如今失意,也正是需要她这个外甥女孝顺体贴的时候。
第91章 姨甥情深
李珠芳这番心思倒确实没有白费。裴夫人因女儿不在京里,儿子不孝,正是倍觉凄惶无依的时候。李珠芳的孝顺体贴,真是恰逢及时雨一般,叫裴夫人大感安慰。
裴夫人一念及儿子偏向程嘉束,便不由拉着李珠芳的手,抹着眼泪道:”我的儿,如今我算是知道谁才是真正为我着想的了。若没有你跟晟哥儿,这府里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李珠芳柔声劝道:“姨母,瞧您说的。侯爷与大表姐都是是至孝之人。您这么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裴夫人道:“荟姐儿倒罢了。虽然性子急,可是我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只是阿瑱,罢了,罢了,我如今算是明白了,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谁成想竟是个白眼狼!”
裴夫人敢说这话,李珠芳却不好接,忙笑道:“姨母,侯爷又哪里是那不孝的人。只是侯爷
亦有侯爷的难处。”
裴夫人冷笑连连:“我知道。不过是为着那个孽畜罢了。”
她长叹一声,茫然看着窗外,喃喃道:“如今我还有儿子,便被那贱妇闹得灰头土脸,叫一堆下人看我的笑话。若有朝一日,真叫那孽畜得了势,掌了祈家,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李珠芳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赶紧垂下脸,给裴夫人轻轻捶腿,边捶边轻声细语道:“姨母,莫要说这话。您是侯爷的母亲,这府里,凭谁也越不过您去。”
裴夫人凄然一笑,道:“呵呵,亲娘又如何?那贱妇当着众人的面忤逆我,那逆子不还是护着她?”
李珠芳一时无语,片刻后方皱眉道:“夫人此举也确实不妥。任谁家媳妇,也没有这样忤逆家中长辈的。她如此不知礼数也就罢了,只怕是将孩子也教养得不敬尊长,那却是麻烦了。”
裴夫人又是冷笑。李珠芳这话着实说进她心坎里去了。程氏那贱妇,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出来?只怕又是个无法无天,目无尊长的祸害。若她由着这母子翻身做主,将来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一场风波过去,祈瑱一时之间再不提接程嘉束母子回京之事。程嘉束也乐得如此,于是生活重归原样。祈瑱白日在京直营当差,晚上回别院。隔三差五回次京中。
只是夫妻二人原本要让彦哥儿在京中读书一事,显然是不行了,还需重新找个书院。
程嘉束便在别院周边打听,最终是选定离璞园三十多里的槐山书院。
槐山书院风气清明,里面的夫子们风评也不错。不但周围县镇,便是京里,也有不少人家将学子送来此书求学。且这距离离璞园亦不算远,一月回家两次也不费事。
既已定下,程嘉束便来寻祈瑱说话。
此时祈瑱正难得有闲暇,在内书房里闭目养神。
这原来便是程嘉束与彦哥的书房,以前两个人白日里多是在此处,一个人练字,一个人在一旁看书写话本。夏日有纱窗,冬日有火炉暖炕,被程嘉束收拾得舒适温馨。祈瑱来了之后也喜欢这里,便又添了他的东西过来,原本那张桌子也换张更大的。就边书桌后面墙上挂的黑板也被他仿制了一张挂在外书房里用。
如今再看这书房,不知不觉间,陈设家俱皆慢慢地被祈瑱换了个遍,与几年前粗陋简朴的样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二人说起祈彦去书院读书之事,祈瑱倒也不反对。京郊一带,也就槐山书院可勉强入眼了。
程嘉束又犹豫道:“槐山书院是春秋两季入学。此时便正是春季入学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入学,时间上却是有些赶了,许多东西都还不曾准备。”
只是入书院读书毕竟是大事,程嘉束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再过几个月彦哥儿便十三岁了。我瞧着书院的学生大还是十七八岁的居多,似乎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便是秋季入学也可以?”
程嘉束提到彦哥的年纪,倒叫祈瑱沉吟起来。
本朝惯例,公侯之家,嗣子满十五岁之后,便可上书请封世子了。彦哥儿如今也快到了请封世子的年纪。
只是他从小在璞园长大,寻常勋贵子弟家的教育,他却是从未接受过。也需得再补补这方面的功课。
祈瑱片刻间便有了决断:“书院之事不着急,待秋季入学也不迟。我先再安排个老师,给彦哥上课。”
程嘉束奇道:“还要上什么课?”
祈瑱道:“我有个幕僚,于世家大族谱系上颇为精通,便由他教彦哥儿些世族谱系之事。”
程嘉束不再言语。她虽然出身官之家,只从小不曾受过正经教养,对这些知识一窍不通,便听由祈瑱安排了。
祈瑱原先便要给祈彦安排小厮服侍,只是程嘉束有自己的考量,一直引导彦哥儿生活独立,并不希望把他养成个娇惯性子,不曾同意,故而他院子里只有几个粗使,并没有贴身服侍的人。
只这回彦哥儿要去槐山书院读书,来往之间少不了有人传话,故而需得准备几个书僮小厮。祈瑱便叫常顺从府里选几个机灵的小厮。
常顺在府里挑人,自然瞒不过裴夫人。裴夫人便遣了冯妈妈打听。
自打上次程嘉束闹那一场,冯妈妈便知自己已是把程嘉束得罪狠了。若程嘉束是寻常妇人也就罢了,自己是伺候过裴夫人的人,便是得罪了她,她一个晚辈,也不能拿自己一个长辈身边的人如何。
谁想到这程嘉束是个混不吝的,连婆母都敢公然忤逆,自己一个老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那般行事,侯爷竟然不曾怪罪一句,甚至没叫她回来赔罪,可见是如何得宠了。
冯妈妈那一阵子实在心惊胆颤,生怕侯爷为了替夫人出气,将自己处置了。
好在祈瑱知道裴夫人失了颜面,便是恼下人不敬程嘉束,到底不好再发作,以免再惹裴夫人不快。
如今冯妈妈也知道自己惟有裴夫人这一条生路了。故而这阵子格外殷勤。裴夫人交待的差事,更是打起十分小心去应付。
不过半日,冯妈妈便打听得清清楚楚,跟裴夫人回话。一进内室,便见裴夫人跟李珠芳在喝茶聊天。
这些时日,平日里二少爷跟先生读书,李珠芳便日日在裴夫人跟前伺候,裴夫人心情悒悒,也多亏李珠芳安慰排解,姨甥二人竟比从前还要亲厚几分。
冯妈妈见过礼,便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了:“说是那边的少爷要去书院读书,侯爷要挑几个书僮过去伺候。”
李珠芳垂首不语。
裴夫人却捏紧了手中茶盏,冷笑一声:“又是为了那孩子。”
从前祈瑱便往别院添过人,只那个时候,她顾及母子情份,不想因程氏跟儿子生分,故而对那边的事情便索性不理,图个清净。
只是如今,儿子的心全然偏向程氏,半点没将自己这个母亲放在心上。她若再如从前一样,对那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怕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裴夫人便道:“这事儿你继续留意着,看是选了哪几个,把那几个人的底细打听清楚,再来回我。”
打发了冯妈妈,裴夫人胸中依旧堵着一股火气。她这些日子,一听到别院那边的消息,便火气上涌。
转头看李珠芳,正低头摩娑手中帕子,心头不由一软。这个外甥女,对自己一直都是贴心不过。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虽然知道她孝顺,可从前自己挂念儿子,还是一心想替儿子娶个高门贵女,这才能跟儿子般配,如此有贤妻娇妾,再生个嫡子,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再美满不过了。
可自己一心为儿子打算,却是没有落着一点好。如今她也是心灰意冷了。养个儿子,竟是个白眼狼。如今只为了一个乡野里长大的小子,便由着程氏踩自己的脸面
。
若真再娶个高门贵女进来,是个知礼的倒罢了,若又是个不知礼的泼妇,将儿子的心勾了过去,对自己不孝,难道还能指望这个白眼狼儿子给自己出头?到时候人家夫妻和睦,自己这个老婆子又算什么。
索性自己也少替旁人操心,只管跟珠芳和晟哥好好过日子算了。如今看来,自己将来能倚靠的,竟然只有自家外甥女和晟哥儿了。
孩子不养在身边,就是不亲。瑱儿自小跟着他祖父长大,眼里便没有自己这个母亲。晟哥儿就不一样了,他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性子又乖顺听话,定然不会跟他那个白眼狼父亲一样。
又过得几日,冯妈妈又来回报:“侯爷选了四个小厮,都是十三四岁大的年纪。又将府里一位先生也派过去了,说是给那边的少爷上课。”
又将几个小厮的来历一一说了:“四个都是从家里挑选出来的。两个是庄子上挑出来的,两个的家里人现都在府里当差。庄子里选出来的有个李四柱,他哥哥是侯爷的亲卫。”
裴夫人便道:“李四柱和另外一个庄子里的不用理。你去府里那两家,这般……”
冯妈妈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老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贴贴!”
四个小厮很快送到了别院,都是与祈彦差不多大的年纪。便是身量,也皆与祈彦差不多。